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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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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北天玉衡宫。

    比起其他宫宇繁花似锦仙雾缭绕,玉衡宫因其主人廉贞星君个性狂傲、好杀邪性,不喜铺张浪漫,而宫中建筑井然有序,树为松柏,花为木槿,实在缺乏婉转秀美气韵。

    重宛在后花园中练剑,一新上天宫被派来玉衡宫的小婢女跑进后花园,只见花园中重宛的剑气纵横,若不是那些仙树生命力顽强,不然都得被她摧残死掉。

    见小婢女青竹站在远处向她探望,重宛挽了一个剑花,停下剑招,将长剑霜影入鞘,看向青竹说:“是有何事?”

    青竹道:“天权宫德辉星君前来拜访。”

    天权宫乃是文曲星君的仙宫,现在的文曲星君字德辉,因他姿仪甚美,加之性格温厚柔和,绝不像廉贞星君一般不苟言笑又傲慢,是以很得这些小婢喜爱,他也愿意这些小婢称呼他的字。

    重宛说:“主上已被处罚下凡办事,宫中没有主人,不便招待文曲星君,你且前去把他打发了吧。”

    此话刚说完,德辉星君已经站在了重宛跟前,他看着重宛笑道:“宛儿,即使你家主人不在,难道我不能来看你?你这般冷情冷性,可不好。”

    重宛看了他一眼,只见德辉星君笑意狡黠,也不知他这温文尔雅的面目之下,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见过仙君。不知仙君前来找我何事?”

    德辉星君凑近重宛说:“你那主人在凡尘打滚,你就不怕他受罪太过,回来时性情大变,越发心高气傲,连你也不理了?”

    重宛微微垂了眼睫,道:“主人心性坚韧,做事尽职尽责,为人是非分明敢作敢当,只是不愿意被旁枝末节所阻挠,并不是心高气傲。”

    “你这真是和你主人一般没有情趣,”德辉星君手中握着一柄折扇,上是天下山水,他用折扇轻轻拍了拍手掌,对重宛柔声道:“我今儿来,是想帮你一个忙。”

    重宛抬眼看着他,问:“什么忙?”

    “当然是想你心中所想。”德辉星君莞尔一笑,抬了抬手中扇子,“宛儿,你跟我来。”

    我心中所想?!

    重宛握紧了手中剑,真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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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后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

    陈州,乃伏羲氏、女娲氏、神农氏建都之地,楚国故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陈州下辖六县,宛丘乃是其州府。

    当是时,陈州宛丘最大的豪强乃是符氏一族。

    符氏是山东琅琊大族,而陈州宛丘的符氏一族,则是在八十多年前迁到此地。

    这个始迁祖名叫符楚,是我们主人公符昭宛的高祖父,他生前做过陈州牙将,牙将不过是普通中下级军官,既无地位,也无钱财。

    符氏一族能有如今显赫地位,成为陈州第一豪强,全因符楚生了一个好儿子——配享太庙、宣武军节度使中书令且被追封为秦王的存审公——符存审。存审公,少年入伍,后追随晋王李克用,被收为养子,一生经历无数危难和战场,冲锋陷阵,万死一生,伴随后唐王朝的建立,位至将相。这才有了符氏一族的今日。

    不过在符昭宛出生前数年,他便已过世。

    但他所生九子,经历数十年,出入沙场,建功立业,历经数朝,维持了符氏的尊荣。

    其中以符昭宛的生父,如今的祁国公、武宁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符彦卿,最为尊贵,权势显赫。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这是符昭宛迷迷糊糊醒来,在这个世界待了十数日后,被照顾她的婆子婢子不断念叨,强加给她的家族知识。

    这是符氏一族的荣耀,也是现如今符昭宛和身边的仆从们能够安身立命的根本。

    存审公过世前,数次告诫家中子孙,要知他创建家业之艰难,子孙要戒骄戒躁,戒奢戒侈,建功立业,延续家业。

    五月,方过端午,天气已经炎热。

    一大早,昭宛从睡梦中醒来。床边,驱蚊香尚没有燃尽,艾草和菖蒲的味道甚浓,随着烟气缭绕在房间里。

    她撩开床帐,在床上跪坐起身,早早起床忙了一早的婢子初六赶紧过来挽上床帐,跪在床边脚榻上伺候她披上外衫,甜笑道:“二娘,朝食是你吩咐的荷叶粥,又有嫩藕,点了香醋,好吃着呢。”

    她性格开朗,声音清脆,让一向沉闷寡言甚至显出呆笨的昭宛随着她这话也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昭宛是唐明宗长兴三年出生,如今尚只有十三岁,不过虚岁已经十四,翻年就及笄,可以嫁人了。

    被伺候着起床,又就着铜盆洗漱妥当,昭宛刚在镜子前跪坐下,一老妪便从门外进来。

    她走路极快,却没有丝毫脚步声,妥当地停在两步远的位置,声音里带着欢喜,对昭宛说:“二娘,庄子上的胡昌胡老翁从州府宅子里回来,带了消息来,说国公从北边回来了,现下正在府里。他还给大娘子定了亲事。”

    老妪姓刘,是昭宛的乳母。

    昭宛非常不受家中主母待见,甚至把她打发到城外庄子里来住着,但刘妪并未因此对昭宛离心,跟着来了庄子上照顾昭宛,这么一待便是数年之久。

    刘妪嘴里提到的国公,便是昭宛的生父,符存审公第四子,如今被封为祁国公的符彦卿。符公一生戎马,武艺超群,深有谋略,善用兵,历经大小百战,几无败绩,先后追随过唐庄宗李存勖、唐明宗李嗣源,进入后晋后,高祖石敬瑭也对他倚仗,作为一方方镇巨擘,身边兵强马壮,如今的官家石重贵照样要倚重他。

    自从当今皇帝石重贵即位,拒绝向北狄契丹称臣,更拒绝纳贡,契丹于开运元年即去年初便出兵大举进攻晋朝,北方数镇深受兵祸之苦,好在晋朝抵挡住了契丹的进攻。

    而在本年初,契丹再一次大举进攻晋朝,在三月底的阳城大战中,晋军大败契丹军,获契丹器甲、旗仗数万,并将契丹军赶回了幽州。

    在这场阳城之战中,符公于不利之境扭转战局,立下大功,由此获皇帝嘉许,改武宁军节度使,并加同平章事。

    符公一世功业传奇,全靠阵前打下。由此,他一直转镇各方镇,或在阵前效力,几无闲余回老家。这么回来一趟,对符家人来说,自是欢欣鼓舞的事。

    不过昭宛只是一个庶出的未成年小女娘,符公打了胜仗回府这种大事,并不会有人特意来这个乡中庄子告知于她。

    刘妪这消息太过让人震惊,初六手里拿着为昭宛梳头的铜梳,“铛”一声,梳子掉在了裀席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初六脸上掩不住欢喜之意,慌忙去捡梳子,又问刘妪:“阿奶,国公是真的回府了?”

    符公在阳城大战之中大胜的事,是四月就传回家中了。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在外打仗,性命便不是自己的,加之家主彦卿公两位兄长符大公彦超和符二公彦饶都于数年前被杀,家中自是时刻担心家主在外战死。

    这种担心,不只是符家亲眷才有,如刘妪、初六这种仆婢,没有主人们锻炼出的处事不惊,各种担忧欢喜更是表露在面上。

    在这个人命微贱的战乱年代,如刘妪、初六这种仆婢受庇护于符家这种大树之下,才能好好过日,若是符家出事,她们同样首当其冲,再不能过安稳日子,所以忧心在外的家主,比符家亲眷不差什么。

    之前得到家主打了胜仗,家中追随家主前往的两位郎君也立了军功的消息时,众人都欢喜不已,但大家并不知前线具体状况如何,便也没想到家主竟然会回家来。

    家主上一次回老家,是当今官家刚即位不久之时,至今已经两年多了。

    虽然家主回家了,他们这些仆婢位卑言轻,断没有机会去国公跟前,但这份欢喜却丝毫不会减少。

    刘妪脸上笑容甚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这能有假吗?”

    她又看向跪坐在镜子前等梳头的昭宛,虽然屋中家具都显陈旧,铜镜也是旧物,但镜面被磨得甚是光亮,从那明亮的镜面里,刘妪看到昭宛微显迷茫的怔忡的脸,除了这份茫然,她脸上的确没有其他表情。

    从昭宛出生,刘妪便照顾她,自是了解这位小主人,所以对昭宛这迷怔怔的表现,她已然习以为常,并不觉诧异。

    昭宛之父彦卿公在及冠之龄,受其父存审公之命,娶了庆州防御使张公的孙女张氏为妻。张公郡望清河,清河张氏乃是唐时名门望族,出过三位宰相,诗书传家,非一般家族可比。当初存审公正镇守赵州,和张公有所往来,他虽然进了检校太保,领蕃汉马步副总管之职,说到底也不过一介武将,同张家不可比,彦卿公能娶到张公孙女张氏为妻,几算高攀。

    张氏知书达理,善于理家,彦卿公同她夫妻伉俪情深,奈何他一直在前线打仗,张氏则在老家,两人聚少离多,五六年间,彦卿公依然没有一儿半女,这让长辈颇有微词。之后抱回家的大郎昭序、二郎昭信,则是彦卿公军旅倥偬之时,不知谁人女子所出,张氏接着孩儿养了。三十出头时,张氏生下了嫡长女昭瑾,没过几月,陪彦卿公前往镇所的一婢子回来,肚子已然大了,是彦卿公的种,张氏愤懑非常,但却见不着夫君面,只能忍了这口气。

    这乱世之中,行伍之家,别说计较子嗣嫡庶,更多有认养子女的习俗,甚至如彦卿公之父存审公当年也是晋王李克用的养子,这才有了如今的符家。

    但张氏出身诗书传家的名门,心里却很在意这份嫡庶。

    因她没生儿子,昭序、昭信又都是抱给她养,她没见过两子生母,便也无从计较,自把两孩儿当自己肚皮里所出。昭宛却不同,她是女娘,生母又是张氏的婢女,即使那婢女在生下昭宛后就死了,张氏依然不待见昭宛,昭宛在成长过程中自然得不到什么好处。

    这让昭宛变得沉默懦弱胆怯呆板,之后张氏过世,彦卿公在前两年娶了麟州新秦杨信之女杨氏,杨信乃麟州豪强,称雄一方,杨氏性格比之张氏开朗火爆,并不愿意一直待在宛丘,时常前往彦卿公镇所,很快为彦卿公生了第三子、第四子两个儿子。

    因昭宛性格不开朗明丽,杨氏比张氏更不喜昭宛,于是从没有想过将昭宛从乡下庄子接回州府大宅里去。而彦卿公数年不回一趟老家,刘妪担心他是不是全然不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昭宛已然十四岁上,翻年就及笄,就该嫁人了。

    指望杨氏记着昭宛,为她找个好人家,俨然不现实,倒是彦卿公可能更会为这个女儿想一想。

    再者,家中大娘子昭瑾的婚事,就是彦卿公定下的,据说是定了河阳李公之子,李公守贞如今位高权重,比之彦卿公更受天家看重。定然是在这次平北狄之乱中,彦卿公同李公交好,才定下了这门亲事。

    昭瑾娘子只比昭宛大一岁,彦卿公为她定了这样好的亲事,要是他想着昭宛,不说在节度使中为昭宛找门亲事,就是在他的下属将校之中为昭宛找门亲事也是好事啊。

    刘妪如此高兴彦卿公回了老家,便是因存了指望他为昭宛找门好亲事的心思。

    昭宛虽然面无过多表情,但处在豆蔻年华,面容清丽,自有一番如木槿如白荷的秀美。

    刘妪在她身边跪坐下来,说:“二娘,你听到阿奶说的话了吗?”

    初六也赶紧盯住昭宛,这让昭宛颇不适应似的,她微微点了一下头,说:“自是听到了。”

    刘妪渴盼地望着她,为她谋划道:“咱们今日收拾收拾,赶紧回州府大宅去,趁着国公尚在府中,你去拜见你的父亲大人。”

    昭宛些许疑惑,但在明白自己所处境遇之后,便也明白刘妪到底是想要她做什么,大约是让她在家主跟前露脸,总能得到一些好处吧。

    但昭宛尚处在迷糊中,几乎无法进入角色境况,自是不想去见这位戎马数十年位尊权重的父亲。

    她摇头说:“阿奶,我不愿去。”

    刘妪和初六都深受打击,刘妪几要哭了,不顾尊卑礼仪,大声喝问:“二娘,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