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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道明在袁平平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二楼的走廊休息椅上几乎都坐满了人,全是互助会军政核心成员。
他回过头向一楼大厅中望去,下面的人更多,既有加入人类共同体(thc)的外交公使,也有互助会各垦荒区的头面人物,端着酒水点心的保卫局便衣特工穿梭于人群中,个个跑得汗流浃背。
杨道明看到了原联合国秘书长詹姆斯·奎恩正与英国公使卡登激烈争论着什么,后者本来是英国驻联合国大使,自从联合国总部被美军一锅端后很快将办公室从纽约搬到了海参崴。他还看到了亚洲航运集团总裁东查拉着大通公司董事长董千里低头耳语,跟着田建明一同过来的日本公使佐藤阳挤到这两位跟前努力想搭上话,可惜始终没能成功。
在逗得几位女士哈哈大笑的马绍尔总统鲁珀斯的后面,是哈萨克斯坦外交公使卡里莫夫。这位身材魁梧的牛津大学法学博士不时向楼上投来小心翼翼的目光,他的视线恰好与杨道明撞在一起,卡里莫夫的脸上马上多了一份客套的笑容。就那么一瞬间,杨道明从这位公使眼中读出了几缕忧虑。
杨道明知道卡里莫夫在担心什么。这位哈萨克斯坦公使并不是这个大厅中唯一持有这种心情的人。
虽然都打着热烈庆贺安秉臣之子诞生的名头齐聚此处,但下面大厅里的大多数人可不是真来看望产房里那位呱呱落地的新生婴儿的。
以美国为首的地球联邦(eu)与互助会创建的人类共同体(thc)的正面冲突已经势不可免,种种迹象表明三枚巨量相位脉冲炸弹对地球的洗涤仍未彻底瓦解某些工业大国的基石,最近在中国嘉兴杭州地区爆发的大规模战车交锋充分证实了这一点。
互助会意外找到了抵御相位脉冲轰击的方法,但这份幸运显然并不只属于他们,否则无法解释南方第二共和国政府居然还能秘密生产上千台重型四足战车的事实。如果新南方政府都能有这份运气,那么美国人会不会也有暗藏的底牌没亮出来?甚至看起来几乎奄奄一息的露西亚,是不是仍有反扑噬咬的能力?
如果这场规模超过了前两次世界大战的全球冲突蔓延开来,有多少人,多少国家,多少民族可以活到最后?席卷整个世界的战争很少会有传统意义上的赢家,最后生存下来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每一位因为切身利益而牵涉其中的投注者们,都想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来摸一摸情况,试一试水深。
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改弦易帜,投入到他们所认为的胜利者的怀抱中。
这就是政治家及其背后所代表势力的生存之道,简单而残酷,不以个人好恶为转移,只以求生为目的。
这样的盟友,完全可以理解,但也只能待在一楼大厅里,享受与自己态度相等的待遇。
“你的目光中有明显的鄙视神情流露。”杨道明的耳边响起了田建明苍老的声音,这位互助会的老人侧头注视着影武士总指挥,叹了口气:“你终究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外交家,看来只能在枢密院继续待下去。”
杨道明笑了笑,对于这位曾经引领自己走进机动骑兵大门的老人,他一直都很尊重:“我确实不适合当什么外交家,军队更适合我。我愿意以武装者的身份保卫自己所信奉的生存秩序,只可惜我的身体无法胜任足肢战车的座舱,否则我一定会成为一名最好的机动骑兵。”
田建明淡然地注视着年轻的军官,老头的微笑中包含了赞赏:“你已经是我们最好的军事指挥官,没有必要非得去当个冲锋陷阵的机动骑兵。”
田建明的赞扬并不是胡吹瞎捧,虽然因为体质敏感容易眩晕而无法担任机动骑兵,但年龄刚过二十的杨道明已经算是互助会枢密院中身经百战的宿将,几乎所有的对外军事行动中都有他指挥的影武士战斗群出场。对于无人机群的各种战术战例,整个互助会再没有人比杨道明更内行,他自己本身就是一本活辞典。影武士学员的训练大纲和各种教科书,也大都基于他的个人经验和心得体会编撰而成。
下面原本喧哗的大厅中突然一片寂静,杨道明看了一眼从开启的大门中走进来的两个人,苦笑起来:“我恐怕还谈不上是枢密院最好的军事指挥官,真正最好的指挥官来了。”
穿着一套老式蓝色棉布制服的机动骑兵总指挥辛旭,跟在光彩耀人的政务部部长潘紫烟身后,像个老头一样背着手踱了进来。
这两位执事团成员的出场,立刻引来了无数关注的目光。
潘紫烟的娇艳容颜,丝毫没有因为她身上那件朴素至极的黑色短裙而稍减半分,她的身材玲珑剔透,比起刚到互助会时又多了几分成熟韵味,只是全身上下看不到任何珠宝和金银首饰,和在场的各位显贵女宾们比起来简直寒酸得掉价。
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那些目光中看不到登徒子的垂涎,也几乎没有嫉妒或鄙夷,最多的还是好奇和期盼。
这位互助会的政务部部长,有权决定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技术对各盟国的输出配额与顺序,所有垦荒区的年度发展规划最终都由她拍板而定。潘紫烟还掌管着由江口码头医疗中心演变而来的昆仑号舰载医学研究所,这座研究所汇集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医疗资源和技术,除了不能把已死的人医活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包治百病。
由潘紫烟亲手创建的十里铺公立学校现在已经升级为人类共同体(thc)教育中心,秃头黑眼镜的老赵校长现在可又成了货真价实的校长,他手下有一千多名经过智库严格挑选甄别的教育精英。这些老师大多不是什么高学历的双料博士,但却擅长因材施教,引导学生自立自学。
出于安全的考虑,教育中心同样也搬迁到了昆仑号上。这座居无定所的移动学府通过星网和互助表为全世界所有人全天候无偿提供远程教育服务,表现出众的优异者甚至有一定几率获得真人入读这所太空学府的资格。
最后,直辖于政务部的各垦荒区数百万武装民兵,同样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武装力量。
简单来说,这位美女部长手中的权势,比起一楼大厅里所有国家元首和公使们加起来的总和,还要高出那么几倍。
与她掌握的资源与权力相比,这位潘部长所拥有的美貌天赋简直不值一提。
跟在潘紫烟背后的辛旭更加低调,他甚至没有什么帅酷的造型,但大厅里的每一位宾客都认得他,认得这位貌不惊人的机动骑兵总指挥。
发展至今始终没有逾越千人规模的机动骑兵,依然是互助会麾下各武装序列中最具战斗力的超级精锐。虽然有第一佰佰长任真在贝加尔湖与友军火并的大丑闻,但自从辛旭正式接管这支元老级部队后,类似的情况再也没有发生过。在每年与影武士、电磁步兵以及武装民兵的模拟自由对抗竞赛中,机动骑兵团队始终保持着十战八赢的超然优势。
不足千人的机动骑兵,却拥有超过十万台各型机体,从最新的二代版零号机体到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三号战车一应俱全,其中数量最多的还是担任运输任务的一号六足机体。这是一支高度机械化和智能化的精锐部队,所以没有人比它更有资格充当互助会全球战略机动部队主力。
在西伯利亚冰原,在东欧的核辐射废墟,在北美的日美边境上,在中国的苏沪杭地区,到处都能看到无处不在的机动骑兵战术小队。那些外壳上涂有蓝色互助会徽标的反曲足肢战车,总会给苦战中的友军带来难以形容的精神振奋。即便是以数量见长的白标影武士战斗群,同样也喜欢与机动骑兵协同作战。因为有太多实际战例早已证明,一位亲临火线的合格机动骑兵,在对战局变化和敌军动向的把握判断方面,始终拥有远程遥控者无法超越的优势。
如果说杨道明的影武士这边擅长疯狗缠斗和人海机群淹死对手,那么辛旭执掌的机动骑兵就是一柄精准锋利的合金手术刀,不多不狂不焦不躁,准确地在敌人最薄弱的命门轻轻划上一刀,从而优雅地结束整场战斗。
互助会最拿手的远程奔袭敌方指挥部的擒王斩首战术,几乎全是机动骑兵的独角戏。
经历过无数次失败与挫折的辛旭,不仅是互助会军中资历仅次于安秉臣和卢长安的元老,他还是唯一一名同时对机动骑兵、影武士无人机以及电磁步兵三大武装部队都有极深造诣的全能型将领。早年在国防军装甲部队担任低级军官的卑微出身,以及加入联合国武装部队参与利物浦平叛的血战经历,都让辛旭变得更加内敛和低调,看不到半分颐气指使的张狂气息。
不过,当出击进攻的时刻到来之际,这位机动骑兵总指挥可从来不会有任何犹豫。
“辛旭那家伙,就是一只装睡的猎豹。”一贯总是嘻嘻哈哈的电磁步兵总指挥卢长安,曾经这样在背地里评价过辛旭。
打过了无数次招呼,与无数双手握过之后,政务部部长和机动骑兵总指挥终于沿着台阶走上了二楼,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
就在这时,杨道明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清晰可辨的口水吞咽声。他转过头,正好看到袁平平垂涎欲滴地盯着走在前面的潘紫烟。江口码头港务局总经理的一对眼珠子,几乎都要挂到政务部部长的那双黑色丝袜上了。
“妈的,居然被辛旭这老小子抢先了!”袁平平面带自嘲苦笑,低声喃喃道:“我还说,既然都是政务部的,不妨肉烂在锅里算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嗨!”
杨道明回头仔细再看,果然发现走上台阶的潘紫烟与辛旭肩并肩挨得很近,两个人的手指仅有几毫米的间距,似乎刚才上楼梯时还相互牵扯了一下,临上二楼才松开的样子。
政务部部长……与机动骑兵总指挥?嗯,这是个值得探讨的超级大八卦。
杨道明笑了笑,跟在田建明、向文迪、卢长安身后,迎着辛旭和潘紫烟走了过去。
辛旭的右手有力而温暖,他看着杨道明的目光多了一点业内人士的询问意味:“国防军怎么会造出那么多四足战车?嘉兴前线怎么不试着缴获一台那种战车?”
如果能缴获哪怕一辆国防军的四足战车样本,工程部军工组的专家们也许就可以迅速搞清那种免疫相位脉冲轰击的被动防御系统原理。以互助会现有的工业水平,甚至还能立即仿制甚至给予提高改良。
杨道明抱歉地摇了摇头:“我们试过,都没有成功。他们的步兵一直紧跟着那种战车,所有失去行动能力的敌方战车都被他们用烈性炸药彻底摧毁。”
“这事不能全怪他们,第七仟的步兵也没有打好。”旁边的卢长安听到讨论当前最热门的军事话题,马上插了进来:“薛世杰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这帮南方兵,打起仗来个个不怕死,前面机枪榴弹响成一片照旧嗷嗷叫着往上冲。”
杨道明看了一眼辛旭,从机动骑兵总指挥眼中确实没有看到责怪的意思,心中这才稍定。虽然他与对方在职衔上是平级关系,但辛旭的资历比自己高太多,真要叱责几句,他也只能侧耳倾听。无论怎么说,仗打得不好,就是他这个最高指挥官的失职。
“从杭州方向来袭的敌军步兵为国防军第十三集团军,打头阵的新三军军长叫宋英,这个人据说是原青年军副总司令宋新的弟弟,带兵很有一套。”
辛旭眼中顿时一亮:“宋英?就是那个在绥中六股河大破国防军装甲部队的宋英?他可是南方政府中难得一见的猛将啊。”
虽说薛世杰主持的南方新政府以镇北军班底起家,但李大同那帮旧部将领中还真没几个人能被辛旭视为劲敌。用刻薄的话来说,这伙军头能不在关键时刻拖薛世杰的后腿就算是帮大忙了。跟着徐庆邦从炎黄军投过来的宋英,却是与镇北军诸将截然不同的一个异类。
宋英年龄不到三十,但却以胆大心细手狠而著称,他的战场风格跳脱灵活,尤其擅长主动出击抢占上风,即便处于劣势也很少会呆守原地被动防御,算是个进攻进攻再进攻的无畏猛将。
薛世杰派这样一头猛虎来打头阵,第十三集团军近十五万精锐之师,加上千余台免疫相位脉冲的重型四足战车,与魔都的互助会军及周行远所部总兵力相比超出三倍不止。看来,南方政府对魔都果然是志在必得。
三位总指挥都想到了这一节,不约而同都沉默下来,各自思忖对策。
“薛世杰这王八蛋,早知道他现在这样翻脸无情,当初会长在拜科努尔就不该舍命救这小子,哼!弄到现在是养虎为患。”旁边的袁平平立刻跳出来打抱不平,眼睛却依然恋恋不舍地瞅着走进产房的潘紫烟背影。
田建明微微一笑:“没有薛世杰,也会有张世杰王世杰跳出来,这个时代注定要有这样的人物出现。如果设身处地站在他的位置,恐怕我们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一直蹲在地上的纪友富开腔道:“我听说南方政府新成立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搞得挺热闹,成天忙着分地划田免租减税,国防军军人福利比以前提高了五倍,如果立下战功还能受封荣誉称号,家人可享多种实惠待遇。”
“难怪他们的士兵在战场上奋勇争先,死战不退……”好不容易找到个发言机会的工程部副部长江欢及时发表了自己的评论。
田建明点点头:“为自己的利益而战,当然是只进不退,有死无生。”
白发苍苍的向文迪叹息了一声:“等到将来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恐怕又是分饼人现世当道的时节了……”
田建明握住了电力工程师的手,动容道:“老向,叹息什么呢?咱们如今要做的,不正是要永远打破这个死循环,让我们的后人,让整个人类不再重蹈覆辙吗?”
“可是,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这又算是个什么事儿呢……”向文迪再次叹了口气,又摆摆手:“算了,怪我多嘴,军事上的事情,我根本没有资格发言。”
说着话,老电力工程师走到走廊边上的长椅前,坐了下来。
这几年来,担任资源部部长的向文迪衰老了许多,原本佝偻的腰更加弯曲,精神也变得越来越差劲。在执事团高层会议上,向文迪已经不止一次提出要辞去现任所有职务,像徐鲁生那样退隐养老。
但是,自安秉臣被劫持失踪后,老工程师再没有提出过这种要求。因为他知道,这时候正是凝聚人心保持团结的关键时刻,自己作为最早加入互助会的老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带头拆台。
同样作为年过六旬的老人,田建明对向文迪的想法心知肚明。
可是,除了扼腕感叹,他又能做什么呢?
互助会会长安秉臣不知所踪。从目前智库始终保持正常运转来看,这位年轻会长显然还活着。但是,劫持他的可是拥有能量线引擎技术的速烈人,从最保守的技术观点来推测,这些水晶硅生物完全可能已经把安秉臣绑架到了上万光年之外,没准上亿光年也难说。
安秉臣生死未卜,但互助会在地球上的自由解放事业依然还要继续。
能挑起这副重担的,当然不可能是垂暮老矣的向文迪,也不会是仅比他小几岁的田建明。
田建明的目光扫过正在低声交谈的枢密院三位将帅,又划过江欢、袁平平、纪友富、林子风等人的面颊,最终落到了那两扇象牙白的办公室门页上。
不知是否巧合,就在田建明望向临时产房的同时,那两扇门页忽然轻轻打开来。
林子云坐在一张轻巧的合金轮椅上,由沈莉和潘紫烟两人共同推了出来。
枢密院院长的头发用一条天鹅绒巾裹住,但发际线上的汗渍却依稀可见。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咿咿呀呀的新生婴儿,那孩子睁大了一双眼睛,手舞足蹈的同时衔着母亲的****用力地吮吸着。
这一刻,林子云脸上涌现的母性光辉,掩盖了所有的疲惫和劳累。
“怎么……出来了?”田建明一时间呆住,他看了看楼下尚在喧哗的人群,立刻明白了林子云的心思:“可以让他们等着。你刚生了孩子,保养身体要紧。”
“人心不能再等。”林子云的目光透过走廊的护栏缝隙,望向了一楼大厅。大厅里的所有人看到了这位母亲和她怀中的婴儿,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小风,推我下去。”
台阶下的人群自动散开来,给轮椅让开了一条通道。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新生的婴儿,以及轮椅中带微笑的母亲。
“鉴于目前的种种情况,鉴于互助会当初与各位的盟约,鉴于我们,在座各位,以及整个人类的未来……”林子云的声音沉缓有力,完全不像一位刚从病床上下来的产妇。“我,林子云,互助会会长安秉臣的妻子,互助会枢密院院长,在此宣布——我,将出任人类共同体临时元首,承担起引领所有志同道合者,为争取我们所信仰的生存秩序,为争取人类最大的福祉而战斗的神圣使命。”
“我将以我的孩子的生命发誓,互助会以及人类共同体绝不会抛弃和背叛今天所有站在这里支持我们的朋友,我们将站在同一面旗帜下,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前进!任何阻挡我们的对手,戕害我们的敌人,都将承受我们雷霆般的愤怒,最终灰飞烟灭!”
林子云的话让大厅里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先是足有十秒钟的沉默,随后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立刻淹没了整个大厅,让整个市政办公大楼都微微摇晃起来。
“这孩子真可爱啊。”英国公使卡登的夫人,一位长相富态的爱尔兰老妇弯下腰,轻轻触摸了一下婴儿的脸蛋:“尊敬元首大人,他有名字了吗?”
林子云低下头,望着怀中吸吮乳汁的儿子。母子眼神相对,整个寰宇之间一片和谐宁静。
“我自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作安祖龙。”林子云微笑着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