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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秉臣扬起沾满泥沙的手臂,胡乱抹去面额上的鲜血,顿时让自己的视线大为改观。
那只螳螂怪正在他的视野中迅速变大,两条角质化前肢上的锯齿也越来越清晰。
那家伙又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他顾不得低头寻找狼牙棒,直接朝旁边就地一滚闪避。
螳螂怪有两人多长,体重至少是他的一倍,直线冲击的威力势不可挡。在没有狼牙棒的前提下,光那对锯齿前肢就不是他能徒手抵挡的。
噗!
一条锯齿前肢劈入沙地,距离安秉臣的小腿仅有半米之遥。
那螳螂怪扑击落空,居然懂得将前肢斩入沙地,借此减速并完成急转弯动作。
安秉臣双脚一蹬,连滚带爬冲出几步,拾起了地上那柄锈迹斑斑的狼牙棒。
目睹这惊险一幕的观众们狂呼乱喊着,有不少热情过剩的直接将手中的杂物掷向场内,各种瓶子、水果和垃圾几乎全都瞄着安秉臣飞来,如果不是因为距离太远,真有可能将他瞬间淹没。就这个举动来看,观众们显然嫌安秉臣的表现不够出彩。
猛然间,更大的欢呼声从另一侧观众席上传来。
安秉臣扭头望了一眼,原来又有四名囚奴被波金人从甬道里驱赶出来,这四位形态种族各异的生物分成两组展开了身不由己的捉对儿厮杀,其中一对居然三招两式间已决出胜负,获胜者用一柄斧形武器砍断了失败者的头颅,那位不幸者紫色的体液抛洒得满场满地都是。
观众席上立刻对这场开门见山的精彩表演报以欢呼和掌声,铺天盖地的喧哗声如同海啸的浪涛一般在角斗场中回荡冲撞。
这是一个疯狂的角斗场,这里上演着生与死的游戏,为的是能让看台上那些嗜血观众获得上帝才能享受的满足感。他们能亲眼看到场中为生存展开的*裸挣扎,亲眼看到日常无法想像的惨烈死亡,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却自己的不幸和卑微,为那些血腥和刺激而全力欢呼。
安秉臣没有时间做更多哲学家的思考了,因为那只螳螂怪又扑到了他面前。
他放弃了所有的胡思乱想,攥紧了手中的狼牙棒,准备先解决这个事关生死的大问题,然后再考虑别的。
乌青色的寒光在空中闪烁,安秉臣挥动着狼牙棒,将当胸刺来的锯齿前肢狠狠砸歪,随即再一低头,轻松闪开了横扫而过的另一条夺命锯齿。
常年坚持不懈的高标准体能锻炼,以及一线冲杀的丰富经验,让他能以准确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直觉预判对方的攻击动作,并给予及时有效的闪避。刚才一退再退的防御战术,就是主动出击前的观察阶段。他没有和这种螳螂形生物交手的经验,但两三回合过后,对方的优势和缺点已经显露无遗。
而现在,就是主动出击的时刻。
螳螂怪的两条前肢反转回来,试图钩住安秉臣的*,将他甩出去。
这家伙的块头虽大,但两条锯齿前肢护住的正面破绽太大,后面的四条行走肢也没有多少战斗力。
所以,安秉臣果断扔下手中的狼牙棒,往前猛扑到它身侧,抱住对方的硬质颈部,双足一点,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他像一位热衷于炫耀马术的骑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飞旋着自己的身体,一眨眼就骑到了那螳螂怪背上。
那螳螂怪体形貌似比他大了一倍还多,但终究不是什么骑乘专用的家畜,被安秉臣这么一压,四条行走肢的前两条吃力不住,顿时曲跪下来,整个身形趔趄摇晃,一对前肢疯狂抽搐着,想要去够自己背上的敌人,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
情急之下,它甚至再度抖开背部残缺的透明翅翼,试图展翅飞起,将安秉臣甩落下来。
当时,就这家伙低头俯身一趔趄的当口,安秉臣顺势往前一滑,抱紧对方那细长而坚硬的脖颈,摆动的双脚几乎要踹到它的脑袋上。
这一滑,差点让他从螳螂怪背上摔下来,不过这也正和他意。
因为,他的目标,正是这家伙的头部。
准确地说,他的目标,应该是螳螂怪脑袋上那对微微向外凸出的复眼视觉器官。
螳螂怪疯狂挣扎着,看台上的观众们发出各种各样的笑骂声,它们的注意力立刻又被这场奇异的较量吸引过来。
安秉臣根本没有在意外界的声音,他用****的双腿夹紧了对方的颈背,右手握拳,猛地砸向了对手右侧的复眼。
那只黑色复眼外面覆盖着一层半角质化的护膜,应该能阻挡风沙之类的异物,但却根本无法挡住安秉臣的铁拳。
像是一个被砸烂的西红柿。在拳头嵌入那只复眼的同时,安秉臣心中突然有了这种奇妙的感觉。
螳螂怪发出惊天动地的吱吱尖叫,挣扎着在沙地中毫无章法地乱滚起来。
安秉臣右侧的大腿被用力压了一下,好在那压力转瞬即逝。因为螳螂怪的身体构造并不平整,颈部与肩背有不小的凹角,加上它在剧痛中不停地乱滚,才使安秉臣免于骨折之灾。
他用双腿死死夹紧了螳螂怪的颈部,埋头躲过擦着头发横扫而过的锯齿前肢,然后有条不紊地砸下第二拳。
失去双眼的螳螂怪彻底崩溃了,它现在对抗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安秉臣,而是自己失控并剧痛着的身体。
为了强化疗效,安秉臣在螳螂怪的两只复眼上又反复捣了五六拳,这才跳下它的脊背,狼狈不堪地落在场地边缘的硬地上,不幸撞了个牙齿松动口鼻流血。
安秉臣步履蹒跚地向掉落在沙地上的狼牙棒走去,就这短短十几秒钟的肉搏消耗了他仅存的大部分体力,他已经有两三天没吃东西了。
他必须拾起那柄狼牙棒,砸烂落败的螳螂怪脑袋,给这场战斗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因为靠近了观众席,他仰头张望着,在兴奋不已的各种脑袋和疯狂挥舞的肢体、手臂中看到了一张冰凉的面孔。
那是一只形如章鱼的生物,巨大的头部,外凸的眼珠,八条柔软而巨大的触须盘踞了整整两个座位空间。这家伙身边站满了长得像海马一样的武装侍从,从周围那些竭力避开它肆意甩动的触须末端的观众表现来看,这位还是个不好惹的大人物。
“弗莱冈人?”诺瓦惊异的声音在安秉臣脑中响起。
“弗莱冈人?那只章鱼,就是传说中的弗莱冈人?”安秉臣也忍不住问道。
“对,弗莱冈人,惹事生非,自称为天眷之族的弗莱冈人。它们贪婪易怒,凶狠残忍……不过,在整个陶图格联盟内,确实没有任何种族拥有比它们更敏锐的直觉。”
安秉臣拾起了狼牙棒,和那双外凸的眼珠对视了半秒钟,某种跨越了种族界限的狂暴和血腥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脑海中。
然后,他转身往右侧跳出半米,恰好避开从后面像火车一样冲来的螳螂怪。
这位垂死挣扎的敌人一直冲到看台边上,轰隆一声,利用金属网和石条混拼建成的防护墙被它撞塌了一个豁口。螳螂怪被金属网上的几排钩刺挂住,奋力挣扎却无法脱身,只能疯狂摇动着那堵防护墙,同时发出尖锐的吱吱声。
安秉臣快步冲上去,直接踩着它的脊背跃到颈部,随即手起棒落,把螳螂怪早已伤痕累累的脑袋砸开了花。
这场血腥的献祭仪式以一半的参赛选手死亡而告终,从甬道里钻出来的六名波金人用那种带钩的长杆将幸存者们赶向角斗场另一边的出口,杆上的挠钩总能准确地扣住目标的脖子,一旦卡紧就让猎物无法动弹,只能乖乖随着长杆移动的方向行进。
穿过出口,沿着另一条甬道走了片刻,通过入门考试的角斗士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潮湿肮脏的大院。这个院子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生物,空气里同时混杂着食物和粪便的气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院中央那张开裂的木质大桌上。
那桌子上,摆满了安秉臣没有见过的陌生食物。
他根本不认识那些东西,但刚从它们热气腾腾的形状,以及它们散发的诱人香味来判断,只能是食物。
那个到奴隶市场买下他和其它奴隶,长着星点红斑伞盖的波金人手持一根长杆,一动不动地站在餐桌前,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周围那些奴隶,甚至同族的波金人都刻意保持着与红盖的距离。
安秉臣走到距离那张装满热腾腾食物的大桌半米远的位置时,红盖突然动了,它手中的钩杆灵巧地锁住了安秉臣的脖颈,紧接着两名波金人从后面扑上来,三下五除二给他换了一具新的金属颈链。安秉臣挣扎着,但对方动作既快又麻利,仅仅几秒钟就完事,看来不知道练过多少遍。红盖的钩杆最后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把他推向那张大桌子。
他抓起一块像肉一样,散发出热气和香味的食物大嚼起来。
到底能不能吃?会不会有毒?是否能被自己的消化器官所接受?这些,他全都不管了。
当安秉臣揉着涨得难受的肚子,在满是污泥和垃圾的走廊边找了块干地坐下时,他又看到了那只章鱼,不,应该是那个弗莱冈人。
那家伙趴在栈道天桥上,正在往下注视着互助会的会长。它的八条触须像阳光一样朝着四面八方伸展,慵懒地缠绕着天桥廊柱,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邪恶意味。
“联盟委员会早已颁布法令禁止奴隶贸易和角斗场……难道,我离开后这条法律已经被废黜取消?或者,这里根本不是陶图格联盟控制的区域……”诺瓦嘀咕着。
“大多数时候,法律就是用来违反的。不过,这家伙的目光有点渗人,我说诺瓦,弗莱冈人没有食人的传统风俗吧?”
“那可不好说,弗莱冈人的食谱范围很广,算得上是陶图格联盟内的资深老饕。而且,从它们的角度来看,你也不算人,至少不算一个弗莱冈人。”诺瓦的话让安秉臣开始担心起来。
这里是奴隶角斗士栖息的内院,那只大章鱼能出现在此处,而且表现得如此悠然自如,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偶然路过的观光游客。就算它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十有*也是主人的朋友。
“那些武装侍卫,它们不算弗莱冈人吧?”安秉臣打量着那只章鱼身边的海马形侍卫,它们的上肢紧握着一根酷似长矛的金属物。战士的本能告诉他,那肯定是某种武器,而且,那东西未必是仅限于近战的冷兵器。
“那是高加利人,它们是被弗莱冈远古祖先征服的首个外族智慧生物,现在,它们是弗莱冈人最忠实的奴仆和走狗。”
“你!”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
安秉臣愣了片刻,才敢确定,居然是那只盘绕在栈道天桥上的章鱼在说话。
弗莱冈人伸出一条布满吸盘的触须,遥指着坐在烂泥地里的安秉臣。
更重要的是,它说的是千进语,也许在这里应该称为陶图格联盟通用语。
“你,来自哪一个世界?”那章鱼的声音低沉有力,宛如幽深沼泽中滚动的暗夜惊雷。
听到弗莱冈人说话,院子里的波金人全都朝安秉臣围了过来,几只挠钩长杆迅速锁住了他的四肢,把安秉臣直接从地上拽起来。
安秉臣瞪视着那对凸出的眼珠子,冷冷地用千进语回答:“从什么时候起,弗莱冈人会关心奴隶的来历?”
那位弗莱冈人的身体内发出一阵咕噜噜的轰鸣声,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表达。
紧接着,那只章鱼的声音明显提高了许多:“你认识弗莱冈人,又会说联盟语!但是,去过六百七十七个星港,见多识广的乌姆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的生物?”
安秉臣淡然一笑:“可据我所知,陶图格联盟的星港远远不止六百七十七个。”
这过于明显的讥讽立刻产生了效果,弗莱冈人伸出三条触须缠住廊柱,硕大的身体从栈道护栏上翻了出来,不,那其实不是身体,应该是它的大脑袋,以及紧挨着头部的八条触须根基。
安秉臣眼睁睁地看着这条章鱼比下树的猿猴还要轻盈地蹿下楼来,一条触须闪电般弹过来,直接缠住安秉臣生拉硬拽拖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安秉臣感觉得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一只巨大的外凸眼珠。
然后,他闻到了对方八条触须之间的口器发出的浓烈熏臭。
“你这卑微下贱的生物,老乌姆真想现在就结束你那脆弱的生命……”缠绕的触须迅速收紧,安秉臣感到自己的胸腹好像被一条巨蟒缠裹,肋骨纷纷发出咯咯的响声。
“说,你到底来自哪一个世界?”
“我是来自天龙星的速烈人,那里并不属于陶图格联盟的疆域,我们可是贸易公会的成员种族!弗莱冈人,你将为你的愚行付出代价!”安秉臣竭力回忆着当初从灵口中获得的信息,同时现炒现卖地甩出来。
连驾驭生物飞舟的专职星际宇航员诺瓦都没有见过速烈人,整个陶图格联盟又有几个能认识那帮玻璃水晶贼?至于逛过六百七十七座星港的这位弗莱冈土豪乌姆大爷,建议还是洗洗早点睡算了。
陶图格联盟的内乱引来了众多周边势力的觊觎窥探,贸易公会也是其中之一。这种时候,大量陌生异族人出现在联盟星域,应该完全是合情合理的。对这些形态各异的外星智慧生物而言,即使偶尔听说过速烈人,如果没有深入了解,未必能分得出速烈人和地球人的区别。而且,安秉臣刻意亮出贸易公会和速烈人的旗号,万一惹出大麻烦,也可以不用担心收尾工作。
怀揣满满恶意的安秉臣,毫不示弱地瞪着那条章鱼的凸出巨眼。
“贸易公会?”天龙星和速烈人的名头对弗莱冈人没有产生任何效果,但贸易公会这个名字却让那条不断勒紧安秉臣胸腔的触须停止了动作。
安秉臣顿时明白,这个叫乌姆的章鱼怪听说过贸易公会,但对天龙星和速烈人却毫无印象。
“对!贸易公会!怎么样,害怕了吗?哈哈哈哈!”安秉臣竭力发出恶少般的嚣张笑声,对这一幕,他自己都觉得很滑稽。
“贸易公会……”缠绕在身上触须突然收了回去,但是那只巨大的凸眼仍然瞪着安秉臣。
两种不同的生物相互瞪视着,整个院子暂时陷入一片沉默。周围的角斗奴们见势不妙纷纷溜开,远离那位弗莱冈人的触须所及范围才是真正的安全之地。
“卑贱的生物,你的神经反应速度明显与众不同,这或许能为你换来一线生机。老乌姆会带着你前往锡兰,你将在锡兰的角斗圣殿迎战这个世界最强的战士,如果能夺得最终的桂冠,老乌姆也许会赐予你自由。”
“如果我失败呢?”安秉臣问。
那章鱼口器中再次发出咕噜噜的轰鸣声,它根本没有回答安秉臣的问题,而是像扑下来的时候一样,直接蹿上栈道天桥,然后带着那群武装侍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