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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内,早朝一如既往地进行着,可就在即将结束之时,一直在龙椅上打瞌睡的刘策出其不意地开了口。
“长孙啊。”
突然就听到刘策的声音,长孙伯毅心头一紧,转头看着刘策。
“陛下有何吩咐?”
刘策的视线在宣政殿内打了个转,懒洋洋地开口问道:“怎么自从朕登基之后,就没看到张威呢?他不是什么什么将军吗?怎么不来上朝?”
长孙伯毅的眼神一闪,沉稳地答道:“启禀陛下,张将军身为开国功臣之一,本应参与朝政,然而张将军年事已高,又有旧伤未愈,需安静休养,故而暂不领朝堂常务,若无大事商议,张将军可以不必日日上朝,待张将军身体好些,再另行商议。”
“说的也是,”刘策点点头,“打仗那会儿,你们几个人的身上总是带伤,如有可能,的确应该安心静养,只是他们都静养了,倒是叫长孙你受累了。”
长孙伯毅半垂着头,沉声道:“劳陛下费心,臣比几位将军年轻,更经得起折腾,理应多分担一些。”
“恩,真是辛苦你了,”静默片刻,刘策又道,“把张威叫进宫里来吧。”
闻言,长孙伯毅与解钧和雍宁交换了一个眼神:“陛下找张将军有事?”
“没事啊,”刘策摇了摇头,又道,“他也没事做,朕也没事做,刚好可以凑到一起找点事情做啊。”
长孙伯毅眉心微蹙:“陛下若是觉得无趣,臣可以……”
“诶,”刘策打断长孙伯毅,“长孙你平日里繁忙,朕的这点儿事情就不劳长孙费心了,张威他也不能拿着俸禄不做事不是?左右也只是陪朕打发时间,累不着他也伤不着他,就叫他来吧。”
“臣……遵旨,”刘策这样说,叫长孙伯毅难以拒绝,只得应下,“下朝后臣就派人去请张将军入宫,还请陛下在紫宸殿内等候。”
“好,”刘策站起来,抖了抖衣襟,“你们也没什么事了是吧?那就退朝吧。”
这话说完,刘策就兀自走了。
岳峰匆忙补了句“退朝”,然后才快步追上刘策。
走出宣政殿,长孙伯毅眉心紧蹙。
刘策怎么会突然要见张威?无事可做这样的借口他是绝不会信,他们又没有禁刘策的足,刘策若真无聊,后宫里如今也是嫔妃无数,还有球场、斗鸡楼、走马楼、内教坊和梨园,就为了不让刘策感到无聊,他们将黎氏建在后宫里的玩乐之地全都开了,离开后宫还能去禁苑游玩,就算刘策想要逛长安都没人拦他,若这样都能无事可做,那刘策他是想跟张威一起做些什么?
刘策一直很安分,怎么会突然有了动作?
解钧也是忧心不已,出了宣政殿就追上了长孙伯毅。
“长孙,你怎么想?”解钧笑着跟从两旁走过的同僚打招呼,问长孙伯毅话时,语气却格外严肃。
“不用想了,”雍宁走在长孙伯毅的另一边,轻笑一声,“左谏议大夫韦宁,一直躲在张威身后的人就是他了。”
“韦宁?”长孙伯毅和解钧颇感诧异,“怎么查到的?”
雍宁淡笑道:“公子的眼线遍布长安,只是这韦宁十分谨慎,平日里四处走访时都会乔装打扮,有时是菜农,有时是下人,因而不易被发现,要见刘策时,他也是买通了后宫里的一个婕妤,在刘策将行房事之时出现,那场面该也挺有意思。”
长孙伯毅不耐烦地睇了雍宁一眼:“说重点。”
雍宁耸耸肩,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巧,那婕妤原本是宫中的一个宫女,是公子安排在宫里的眼线,若非如此,这一时半会的怕是还逮不着他。”
若是别人,他们早就抓到了,可偏偏是这个韦宁。
说起韦宁,大概长孙和解钧会比他清楚,当年他跟在黎绍身边做伴读,长孙和解钧则是在国子监学习,那时韦宁是他们的同窗,当年也是国子监里超尘拔俗的风流才子,颇受赏识,只是后来长孙落难,黎绍被困,解钧追随长孙离开长安,他则为黎绍四处奔走,也就无心关注其他人,当年的同窗抑或好友都已不再重要。
若论才智,韦宁算是出众,因此才会被他选为左谏议大夫入职门下省,可再聪明,韦宁也是比不了黎绍,更不用说如今他、黎绍、解钧和长孙伯毅四人同心,加上黎绍这么多年的布置,要抓一个人原本很简单,只是听说这韦宁曾在黎征在位时四处游学,不知跟谁学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这才屡屡躲过他们的眼线,着实是嚣张了一段时日,如今被他们逮着了,也是他们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算他们运气好,不然他们还要等一等才能查出线索。
“韦宁……”解钧蹙眉沉思,“咱们跟韦宁没结仇吧?同窗那会儿虽算不上是朋友,可也没有交恶吧?他这是想干什么?”
长孙伯毅却问雍宁道:“公子知道吗?”
雍宁点点头:“我收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将消息传给了公子,但公子并无回应。长孙你回府后记得问问,看公子是有什么打算。”
“好。”长孙伯毅点点头,然后就在宣政门前跃身上马,策马回府。
结果长孙伯毅回到天策上将府时,黎绍又出门去了,听到这个消息时,长孙伯毅不由地黑了脸。
自从前几日去了趟香韵茶肆收了晏心之后,黎绍就天天往外跑,还每次都是跟晏心一起,却不带奚虎,他有那么喜欢那个小子吗?
听奚虎说黎绍又去了东市,长孙伯毅立刻又离开了天策上将府,骑马往东市去,可走到半路时,长孙伯毅突然往曲江的方向瞄了一眼,细细想了想,长孙伯毅便改了方向,直奔曲江。
由春入夏的时节,除了适合赏花,还适合游湖,而既能赏花又能游湖的曲江在这个季节是长安城中最受欢迎的地方,租得起画舫的人便租一艘画舫在江水上漂荡,或独饮静思,或邀三五好友畅谈对饮,也有特立独行的人绑一支竹筏泛游江上,看起来悠然自得,可一不小心便要翻了竹筏掉到江水中去。
不缺钱的黎绍自然不会让自己陷入随时可能掉落江水的危机,于是就租一艘画舫,惬意地漂在江面上。
坐在黎绍对面,晏心仍旧有些拘谨。
他本不是胆小怕生的人,也甚少因为顾虑旁人就约束自己,可不知为何,在这位公子面前他总是不敢有所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出杂音扰了公子清净。
可只是静静地坐在公子面前欣赏,也是乐事一件。今日公子穿了一身淡青色的深衣,以缥色锦带束腰,石青色的斗篷上绣着的依旧是华丽的鹿纹。
晏心端详着斗篷上的鹿纹,暗想是黎绍尤其偏爱鹿纹,还是这其中有什么深意。
将视线从江岸收回,黎绍便见晏心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了似的。
“在看什么?”
“哦,”晏心回神,“回公子的话,心只是在想公子的斗篷上似乎总是绣着鹿纹。”
闻言,黎绍眉梢微挑,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斗篷:“好像是这样的。”
“公子喜欢鹿?”晏心好奇。
“倒也不是,”黎绍淡然微笑,“只是先母的喜好,从小就穿惯了,每年制衣时我总是要他们照着以前的样式做,做着做着就都成了一个样子。”
晏心不说,他自己都还没发现。
“原来如此,”晏心点点头,“那这鹿可有什么寓意?总不能是见着它可爱,就偏爱至此吧?”
被晏心这话逗笑,黎绍温声道:“古有神鹿,长寿,可活千年不止,性情温顺仁善。先母本就是温婉淡薄之人,喜好也大多如此。”
事到如今也无法询证母妃是否也有让他逐鹿天下之意。
“那令堂想必也是希望这神鹿能庇佑公子长寿,不然怎么都是绣在斗篷上?”
黎绍倒是从没这样想过,听晏心这么一说,不由一愣,偏头再看斗篷上栩栩如生的绣图,心中发暖。
“季诚喜欢什么?”
“我?”晏心用折扇挠了挠头,余光瞥见波光粼粼的江水,便咧开嘴笑道,“我喜欢水。”
“水?”黎绍也偏头看着江水,“为什么?”
晏心悠然道:“夏日可以解暑,冬季可以暖身,可活命,亦可夺命。”
说到最后,晏心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凌厉。
看着这样的晏心,黎绍莞尔一笑:“确实如此。”
“嘿嘿,”晏心转回头,又冲黎绍笑了,“那将军喜欢什么?”
“伯毅?”脑中闪过某种动物,黎绍忍不住轻笑出声,“他喜欢鸡。”
“鸡?”晏心不解。
堂堂天策上将,喜欢鸡是怎么回事?
黎绍补充道:“烧鸡。”
晏心一愣,继而捂着嘴偷笑起来。
晏心和黎绍两人正笑着,突然就听见一阵笛声,循声望去,便瞧见画舫的旁边不知何时跟了一艘乌篷小船,船头立着一个蓝衣青年,青年手上一把竹笛,见黎绍转头看过去,笛声便陡然拔高,转了几个音便又渐弱渐息。
“在下杜天,见过公子。”
黎绍淡笑着冲杜天点了点头,却没出声。
晏心抻着脖子看了看杜天,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却也没搭腔。
没想到这一声问候没有得到回应,杜天犹豫一下,又朗声说道:“这几日在下总是能看到公子,见公子风度翩翩,气度不凡,便有心与公子结识,今日再次巧遇,不知在下可有这个荣幸与公子一叙?”
黎绍眉梢一挑,看着杜天只笑不语。
晏心听着这话不对味儿,便起身走到船楼的栏杆旁,问杜天道:“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哪儿来的?”
杜天答道:“在下祖籍庐州,现随家父定居荆州,做点儿小生意糊口,近日途经长安,正赶上长安□□撩人,于是临时决定逗留几日,机缘巧合竟多次遇见公子,此乃天意啊。”
“外地来的?难怪不认得公子,”晏心一脸嫌弃地嘟囔一句,又道,“我家公子游湖静思时不喜被人打扰,对不住了,若有缘再见,兴许你还有机会跟我家公子说说话,今日实在不便。”
这话说完,晏心就要让卫泽把画舫调转一个方向。
“等等!”杜天忙开口拦住晏心,“既然公子是在静思,那在下的确不该打扰,在下只在此吹奏一曲,伴公子静心静思,公子看这样可好?”
“怎么还缠上了?”晏心咋舌,“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公子不喜欢听笛子。”
杜天看了看手上的竹笛,一脸郁闷:“那公子可否告知姓名?”
晏心向杜天一拱手,朗声道:“在下晏心,杜公子慢走不送。”
“你!”杜天恼怒地瞪着晏心,“我没问你!”
晏心痞笑道:“都一样都一样,你若再来长安,能找到我,就能找到我家公子。”
杜天气得脸色涨红。
突然听得水面溅起水花的声音,三个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人踏水而来,跳上乌篷船的篷顶猛力一蹬就转了方向跃进画舫。
“下次出门把脸遮上。”长孙伯毅一脸郁闷地瞪着黎绍。
才想着黎绍在外面逛了这么些日子会不会招蜂引蝶,这苍蝇就缠上来一只,会吹笛子了不起吗?
长孙伯毅是稳稳地落在了画舫上,可那可怜的乌篷小船却被他给蹬翻了,船上无辜的船夫和杜天一起栽进了水里。
晏心愕然,直到杜天扑腾着浮出水面,晏心才转身向长孙伯毅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将军爽快。”
将军绝对是故意蹬翻那小破船的。
再看看长孙伯毅,晏心小声问黎绍:“咱们出门时不是跟奚虎说要去东市?将军这会儿才刚下朝吧?怎么就来了?”
今日出门时公子特地谎报去处,大概是想逗一逗将军。若依公子所言,将军每日将近午时才能下朝,就算不吃午饭立刻出来寻人,在东市里找人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再派人四处查探公子踪迹怎么说也要半个时辰,可这会儿才午时过半,将军这是回府之后就直奔曲江来了?为什么?
没有回答晏心的问题,黎绍只看着长孙伯毅,笑得温柔:“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挤在黎绍身边坐下,长孙伯毅随口道:“心有灵犀?”
白了长孙伯毅一眼,黎绍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上茶水,转手递给长孙伯毅。
长孙伯毅连手都懒得伸,一探头便就着黎绍的手把水喝了:“还要。”
黎绍笑笑,又倒了一杯茶喂给长孙伯毅。
晏心不知何时甩开了折扇挡在眼前,实在是受不了长孙伯毅和黎绍,便倚在栏杆上看着趴在乌篷船上随船漂浮的杜天。
“公子,就让他在水里待着吗?”
他们现在待着的这块水面离江岸还是挺远的,这要想游回去可有些费劲了。
长孙伯毅冷声道:“让他泡着,清醒清醒。”
晏心撇撇嘴,非常同情地看着杜天。
黎绍斜了长孙伯毅一眼,便吩咐卫泽和卫峰道:“卫泽、卫峰,送他跟那个船夫上岸。”
“是。”
卫泽和卫峰领命,先后从画舫上跳出去,稳稳地落在倒扣水中的乌篷船底,一人拎起一个就纵身往江岸跃去,一把人丢在岸上,两人就折返回画舫。
没了热闹可看,晏心微微撤开折扇想要偷看黎绍和长孙伯毅一眼,结果视线就不偏不倚正对上长孙伯毅的冷眼,晏心打了个激灵,飞快地走出船楼,到甲板那边跟卫泽和卫峰坐在了一起。
长孙伯毅轻哼一声,暗道晏心还算有眼力见。
黎绍摇头失笑:“别总吓他。”
“我没有,”长孙伯毅矢口否认,随即又问黎绍道,“你还真是喜欢他,去哪儿都带着他。”
黎绍向后仰倒在长孙伯毅怀里,叹息道:“我倒是想带着你了,可你那么忙,我就只能拿季诚将就了。”
将黎绍抱紧,长孙伯毅改口道:“有他陪你也好,瞧着是个话多的。”
黎绍撇撇嘴,道:“我原也以为他话多,可他好像有些怕我。我很可怕吗?”
“让我瞧瞧,”长孙伯毅抬起黎绍的脸,仔细端详一阵,“生得这么好看,也不知有多少人被这张脸勾了魂,哪里吓人了?那小子大概只是看呆了。”
嗔瞪长孙伯毅一眼,黎绍躲开长孙伯毅的手:“我都在外面转悠好几天了,却就勾上这么一个,还让你撞个正着,唉……”
长孙伯毅眼色一沉:“怎么?还挺遗憾的?再让卫峰把人给你带回来?”
“好啊,就……啊!”
长孙伯毅只听到一个“好”字,就扒开了黎绍的衣领,在黎绍的肩窝处狠咬一口,留下一圈清晰的牙印。
痛呼一声,黎绍就笑开了。
闹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同时安静下来,黎绍靠着长孙伯毅望着江面,长孙伯毅就抱着黎绍看着黎绍。
“雍宁问你想怎么处置韦宁。”
“雍宁跟你们说了?”
“恩,”长孙伯毅摸到黎绍的手,握住,“早朝时刘策突然要见张威。”
黎绍哂笑道:“韦宁不该急着去找刘策。”
刘策虽然无权无势,可皇帝就是皇帝,只要他还坐在龙椅上,他就有说一不二的权力,他若识相只做个摆设,那大家都省了事,可他若开口,只要不是有损于后楚的事情,又有谁能轻易拒绝?以下犯上、不忠之臣这样的污名,谁都不想担负。这样的一个人,他如何能不盯紧?
长安城内比刘策精明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可他在刘策身边安排的眼线是最多的,不仅仅是紫宸殿,后宫里有主无主的殿宇内都有他的人在,他兴许不会注意到走进怀化将军府的可疑之人,可任何宫外之人踏入后宫任何地方,他都能知晓。比起其他任何人,他防刘策防得最紧。
“那你有什么打算?”
想了想,黎绍道:“将计就计,把刘策拉下来。”
“有计策了?”真巧,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是因为自己不想称帝,才立了一个刘策,可真正入朝掌政之后,他却觉得有一个人在头顶上压着做起事来还是不太舒服,即便那是个傀儡,要维护面子上的事情也太麻烦了。后楚初立,他没有那个精力。
谁知黎绍十分干脆地说道:“没有,这是你们朝堂上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长孙伯毅登时一脸无奈:“我的事不就是你的事?”
黎绍笑着摇头:“不是,你的私事倒还能与我扯上关系,可这国家大事可跟我这个平民是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长孙伯毅翻了个白眼,道:“平民这个词才是跟你扯不上半点关系。”
不管是黎氏的三皇子还是天策上将的夫郎,哪个都不是平民,若他取代刘策为帝,平民这个词就更是跟黎绍扯不上关系了。
黎绍仰头看着长孙伯毅,理直气壮道:“我还没嫁呢,可不就是个平民?”
长孙伯毅瞪着黎绍,突然就低下头吻住黎绍。
一吻结束,长孙伯毅得意道:“嫁不嫁你都是我的人。”
“说的也是,”黎绍转身,搂住长孙伯毅的脖子,偏头看着长孙伯毅,眼中盈满了温柔的笑意,“那……后宫不得干政?”
长孙伯毅低头在黎绍的鼻尖咬了一口:“你还没入后宫。”
黎绍蹙眉,不一会儿又冲长孙伯毅粲然微笑:“反正我不管。”
长孙伯毅轻笑一声,在黎绍的额上亲了亲:“好,你不管。”
长孙伯毅知道,黎绍只是不想有人说他是靠着黎绍才能治理天下,他得尽快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朝臣的信服才行。
“什么时候出来的?饿了吗?”
黎绍点点头:“有点儿,回去吧。”
“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