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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伯毅跟人出去喝酒的事情,黎绍是知道的,刚知道的时候黎绍还有些担心,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长孙伯毅都这么大的人了,尤其今日还是抱着一定目的去的,大概懂得节制,不会喝得不省人事,因此在长孙伯毅走时,黎绍就没多嘴提醒他,结果当天傍晚的时候,俞世就慌慌张张地跑回天策上将府,请黎绍去接长孙伯毅回家。
乘着马车赶到酒肆,黎绍一拉开酒肆大门就被涌出的酒气冲得立刻将门合上,暗暗骂了句娘后才又将门拉开。
酒肆里,空酒坛和人滚得到处都是,唯一还清醒着坐在桌边长凳上的就只有张威,这惨不忍睹的画面叫黎绍立刻反手将酒肆的门关上,生怕被外面的行人看到里面的惨状。
黎绍只瞟了张威一眼,就问俞世道:“其他人怎么办?有人来接吗?”
他怎么会以为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凑在一起喝酒还会知道节制?
俞世摇头道:“末将不知,大概……不会有吧?”
这些个将军都是草根出身,来到长安后也没人强迫他们摆什么排场、守什么规矩,因此平日里出门他们都还是独来独往,从不带人,今日自然也都是自己来的。
黎绍叹一口气,道:“那你就辛苦些了,去他们府上跑一趟吧,让人驾马车来接,不然若被哪个文官瞧见,明日朝堂上可就要闹翻天了。”
像丁昌志那样古板的人,是最喜欢寻人错处而后参上一本,这有失得体的事情若传到他耳朵里,明日的早朝上这一群人可就要倒霉了,虽说最终也不会怎样,可与他理论的过程实在是叫人心烦。
“是。”俞世抱拳,“那咱们家将军……”
“奚虎和卫峰都在,料理他一个人足够了。”
“那行,”俞世点点头,“末将这就去了,公子当心些。”
“恩。”看着俞世离开,黎绍又将酒肆的门关上,这才环视酒肆,寻找长孙伯毅。
见黎绍半天没找到长孙伯毅,张威忍不住伸手指着酒肆某处,道:“长孙在那儿。”
从认识长孙以来,他还真是头一次看到长孙醉成这样,而喝醉了的长孙谁都不认,只到处找他的“三郎”,在黎绍来之前,他一直没弄明白这个“三郎”是谁,因为从没听长孙提起过,可这会儿见到黎绍,他就知道这“三郎”指的就是黎绍,黎氏排行第三的皇子。
黎绍循着张威指出的方向看去,就见长孙伯毅正抱着酒肆的一根顶梁柱坐在地上……
深吸一口气,黎绍大步走了过去。
“伯毅,伯毅回家了。”黎绍轻轻拍着长孙伯毅的肩膀。
“唔……”长孙伯毅摇摇肩膀,甩开黎绍的手,“不回去……我要跟三郎在一起……”
黎绍一怔,随即抬眼看了看被长孙伯毅抱得紧紧的顶梁柱,抽了抽嘴角。
竟然抱着根柱子喊着他的乳名,他跟这顶梁柱长得很像吗?伯毅一喝醉就头脑不清醒这一点还真是从少年时候起就没变过。
“伯毅,我在这儿呢,三郎在这儿呢。”
“恩?”长孙伯毅缓缓地转头,两眼迷蒙地看着黎绍,“三、嗝、三郎?”
“恩,”黎绍点头浅笑,“是我,我来接你回家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唔……嗝……三郎……”长孙伯毅一转身就扑向黎绍,将黎绍紧紧抱住,“三郎……难受……”
黎绍被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无奈。
“卫峰、奚虎,过来把他扶起来。”
“是!”
卫峰和奚虎立刻快步走到长孙伯毅的两边,一人扯一条胳膊,试图将长孙伯毅给拉起来。
“唔……别碰我!”长孙伯毅突然爆喝一声,吓得卫峰和奚虎立刻就松开了手。
而长孙伯毅的脑袋在黎绍怀里蹭了蹭,舒服地趴在黎绍怀里。
黎绍扶额。
还不让人碰……可伯毅如今比他高壮许多,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根本就拿伯毅没辙啊。
黎绍只好再凑到长孙伯毅耳边,耐着性子诱哄道:“伯毅,我不想待在这儿,我们回家好不好?”
“唔……”长孙伯毅动了动,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黎绍,“三郎不想待在这儿?”
“恩,”黎绍点头,“我想回家,好不好?”
“好、嗝……好,”长孙伯毅两手撑地,即便腿软也挣扎着要爬起来,“我带三郎回、嗝、回家……”
黎绍赶紧从长孙伯毅身下抽身,扶着长孙伯毅站起来:“好,你带我回家。卫峰,去把门打开。”
卫峰立刻快步跑到酒肆门口,将酒肆的两扇门四敞大开后又跑去将马车的车门打开,摆好了上车用的脚凳,这才拉着两匹马的缰绳,站在旁边等着。
黎绍和奚虎略显艰难地将体形健硕的长孙伯毅扶出门,在长孙伯毅将脚凳踹翻三次之后,总算是把人给塞进了车里。
黎绍紧跟着就跃进了车里,反手带上了车门。
“唔……什么、嗝、什么地方这么小?”
才刚坐稳就听到长孙伯毅的抱怨,见长孙伯毅的脚不老实地踢来踢去,踢得马车里哐哐直响,黎绍气得在长孙伯毅的腿上踢了一脚。
“不许踢!”
“……哦。”长孙伯毅收回脚,还将自己缩成一团,挤进了马车的角落里。
深知跟喝醉了的长孙伯毅完全无法交流,黎绍无奈地长叹一声,撑着脑袋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过了一会儿,缩在角落里的长孙伯毅又挪了出来,还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靠在了黎绍的肩上。
黎绍只瞟了长孙伯毅一眼,没理他。
又过了一会儿,长孙伯毅含糊不清地低喃道:“三郎……”
“恩?”
“我想吐……”
黎绍一愣,立刻高喊一声:“停车!让开!”
卫峰二话不说,猛一拉缰绳将马车急停后就毫不犹豫地从车辕跳了下去。
奚虎只慢了那么一步,后背就被让黎绍给踹开的车门结结实实地狠拍一下,踉跄着下车后就反手摸着后背蹲在了地上。
他娘的!公子的腿上不是有旧伤未愈吗?可这力道重得啊,哪像是个有伤的人?
黎绍提着长孙伯毅的后衣领就将长孙伯毅的脑袋拉到了门外,紧接着长孙伯毅就吐了个天昏地暗,怕长孙伯毅从车里掉出去,黎绍还只能一直拽着长孙伯毅的后衣领不撒手。
等长孙伯毅吐完了,黎绍就将人拉回了车里,奚虎将马车的门关上,就又跟卫峰一起坐上车辕,赶紧驾车离开这个被吐得惨不忍睹的地方。
“好点了?”让长孙伯毅靠在自己肩上,黎绍用衣袖替长孙伯毅擦了擦嘴。
长孙伯毅的脑袋在黎绍的肩膀上蹭了蹭,然后就伸手抱住黎绍的腰,还舒心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折腾够了准备睡了。
“三郎不许走……我醒了你也不许走……”
黎绍一愣,然后伸手环住长孙伯毅,轻轻拍着长孙伯毅的肩膀:“好,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在你的梦里陪着你,梦醒了也陪着你。”
马车停在天策上将府门前时,长孙伯毅睡得正香,拉开马车的车门看到依偎在黎绍怀里的长孙伯毅时,奚虎极为不适应地愣了愣。
“咳……公子,末将帮您扶将军出来吧?”奚虎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闻言,黎绍便推了推长孙伯毅,喊他起床,可长孙伯毅却只是睁开眼瞟了黎绍一眼,然后就转了个身继续睡,他这一转身,脑袋就从黎绍的肩膀上掉了下去,砸在了黎绍的腿上。
黎绍哭笑不得地看着换了姿势却好像并没有察觉到的长孙伯毅。
“罢了,去取一个火盆过来。”
“是。”奚虎关上门,留卫峰在马车旁守卫,自己则冲进了天策上将府里,不一会儿就端了火盆过来,还给黎绍拿了一个手炉和一本书,“公子,您还需要些什么吗?”
黎绍莞尔笑道:“多谢,这些就好。”
奚虎挠挠头,关上车门时特地留了个足以通风的缝隙,然后就跟卫峰一起守在外面。
长孙伯毅这一觉睡得并不久,一个时辰之后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察觉到腿上的脑袋动了,黎绍就放下了手上的书,笑眯眯地低头看着长孙伯毅。
“你醒了?”
长孙伯毅闻声一愣,循声抬头,惊讶地看着黎绍:“你怎么在这儿?”
黎绍轻笑一声,道:“先看看你自己在哪儿吧。”
长孙伯毅茫然地眨眨眼,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转身想要看看身后,可这一转身,长孙伯毅就从马车里的座位上摔了下来,直接将火盆撞出门去,吓了门外的奚虎和卫峰一跳,却逗得黎绍哈哈大笑。
这一摔总算是看清自己是在马车里,长孙伯毅窘迫地爬起来:“我睡了多久?”
长孙伯毅的头还有些晕,可头脑却已经清醒了,只是从喝醉之后一直到睡醒为止的记忆都是空白的。
“不太久,也就一个时辰吧。”
“怎么不叫醒我?”黎绍就在马车上陪了他一个时辰?
黎绍白了长孙伯毅一眼,道:“我也得能叫得醒你啊。明知道自己喝醉了是什么德行,怎么还喝那么多?”
长孙伯毅眼神一暗,低声道:“没什么。回府吧。”
长孙伯毅不说,黎绍也知道他八成是心里难受,于是就借酒消愁了。
“腿麻了。”
“哪条腿?”长孙伯毅转身,面向黎绍。
“左腿。”黎绍伸手指了指被长孙伯毅当成枕头的左腿。
长孙伯毅面露窘色,伸出手就替黎绍揉了揉腿:“忍着点儿。”
“唔!”黎绍抬手遮住脸。
“很难受?”听到黎绍难受的声音,长孙伯毅立刻松开了手。
黎绍低声道:“还是让我自己缓会儿吧。”
长孙伯毅满眼笑意,瞥了眼还拿手挡着脸的黎绍,靠在了马车的车壁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黎绍跺了跺脚,才刚起身准备下车,就见长孙伯毅突然睁开眼睛,动作灵敏地翻身下车,然后就站在车门前,向黎绍伸出了手。
“当心些。”
黎绍展颜微笑,搭着长孙伯毅的手跳下马车:“有些饿了,晚上你想吃点儿什么?”
“你说。”将黎绍身上的斗篷整理好,长孙伯毅牵起黎绍的手往府内走去。
“恩……”黎绍偏头看了看长孙伯毅,“瞧你一副还没醒酒的模样,就让他们下点儿面吃吧,刚好我也想吃点儿有汤水的东西。”
“好。”长孙伯毅偏头看了奚虎一眼,奚虎立刻较快脚步先蹿进了府里,跑着去厨房找人下面。
“在酒肆里碰见张威了?”长孙伯毅又问道。
“恩,”黎绍点点头,“他好像没喝多少。”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被兄弟们故意孤立了,张威他哪还喝得下酒?
黎绍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放心吧,他们就算跟我说了什么我也不会在意的。”
“恩。”
这边黎绍将长孙伯毅接回了府,那边张威一直在酒肆里等着,等所有兄弟都被人接走,他才惴惴不安地离开酒肆。
今日在酒桌上说的那些话,他完全是按照那人所教给他的说的,可兄弟们的反应却并没有被那个人料中,会在意兵权的人似乎真的只有他一个。可他原本也并不是很在意手上的那些兵,他只是担心长孙一时糊涂被人骗了。
更让他懊恼的是他说过那一番话之后,兄弟们明显都是有意在冷落他,长孙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想到长孙最后对他说的话,他有些担心长孙会将他“另作安置”。
忐忑不安地回到张府,张威一踏进书房就察觉到有人在里面,谨慎地将书房的门关上,张威绕到了一座屏风后面,果然就瞧见了这段日子总是神出鬼没的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听到张威的质问,那人眉梢微挑:“听张将军这口气,今日的事情怕是又搞砸了吧?”
张威登时就黑了脸。
那人哂笑一声,唉声叹气道:“莽夫就是莽夫,谁教你竟去与黎绍当面对质?就你那张笨嘴,怎么能说得过黎绍?黎绍可是当年以一敌三,仅凭一张嘴就从析支国拿到两座重要城池的人,对付你这种莽夫,简直都不用动脑子。
偏黎绍又是长孙伯毅的心头宝,只要黎绍在长孙伯毅面前说上你几句不好,那便是你有千般好,也要成了坏人。今日这酒席,怕就是长孙伯毅特地为你设的吧。”
张威冷着脸说道:“长孙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人嗤笑,“你不过就是跟一个穿着铠甲的长孙伯毅并肩作战了几年而已,你敢说你了解长孙伯毅的全部?长孙伯毅是个什么样的人?忠肝义胆、德厚流光?呵!
你可见过长孙伯毅挂在脖子上的一枚白玉玉牌?我敢说不在长安的这十年,长孙伯毅没有一刻不带着那玩意的,可你知道那东西他是打哪儿来的吗?是黎绍给他的,是黎绍当年给他的定情信物!长孙伯毅只是在你们面前装作恨透了黎氏、要将黎氏赶尽杀绝的模样,他其实早就想好要怎么保黎绍周全了。真是可怜啊,可怜你们这些单纯的莽夫都把他当成是兄弟,而他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你们。”
“这顶多只算得上是欺瞒,并非利用,注意点儿你的措辞!”张威狐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曾是长孙的朋友?”
长孙脖子上的那枚玉牌他见过,但也只是偶然瞥见一次,平日里长孙一直将那东西护得严实,从不叫任何人看到,他曾在闲聊时问过一次那玉牌的来历,可却被长孙敷衍过去。他一直以为那是长孙的家人留下的,因此长孙才避而不谈,结果那却是黎氏三皇子给长孙的定情信物?还是说这个人又在骗他?
“曾是?”那人眯起了眼睛,“恩,曾是这个词用得好,但并非是长孙伯毅,我曾是黎绍的朋友……也不对,大概就算是曾经,自始至终都只有我认为我们两个是朋友,黎绍那样尊贵的人,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
张威两眼一眯,冷声道:“所以你恨黎绍,你想利用我去报复他?”
“不不不,”那人笑着摇头,“像你这样的莽夫,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你能去替我报复黎绍?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我只是心地善良,见不得你们这样单纯的人受人蒙骗罢了。
同样都是为了天下太平奋战十年,你跟其他兄弟流的血、流的汗也不比长孙伯毅少,你的能力也不比长孙伯毅差,凭什么他就能成为天策上将,成为无名却有实的摄政王,而你们就要被人发配边疆,被人当成猪一样圈养呢?这简直太丧尽天良了!我怎么忍心袖手旁观?
他长孙伯毅能成为摄政王也不过是因为有黎绍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如今你有了我,一样可以站上长孙伯毅如今的位置!”
“我并不是想要争权夺利!”张威冷着脸瞪着男人。
“是是是,”男人哂笑,“张将军傲骨清风,不为权势所动……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是长孙伯毅权掌天下,而长孙伯毅又对黎绍言听计从……这天下分明已经在黎绍的手上了!可这天下,怎么还能回到黎氏的手上?”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现在连兵权都没有了!”张威咬牙切齿道。
他不喜欢这个男人说话时充满讽刺的语气,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说出口的话多半都是对的,是他之前忽略了的事情。
那人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噗嗤一声就乐了出来:“兵权?就你那连十万都凑不上的兵,能叫兵权?别说是长孙伯毅了,现在就是陶五敬都能将你压得死死的。那没用的东西,要它做什么?”
“你一开始就是想让我丢了兵权?”突然想明白这一点,张威很生气。
那人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理直气壮道:“没了兵权,你才能留在长安,留在长安,你才有机会争取……你才有机会监视黎绍,也唯有在长安城内凝聚起的势力才能跟黎绍相抗,若是真被人送去边疆了,你以为你这辈子还回得来吗?相信我,让你们手上无兵只是他的第一步棋,这之后他会接二连三地给你们布局,直到将你们……赶尽杀绝!”
男人特地用一种能够让人毛骨悚然的微妙声音说出“赶尽杀绝”这四个人,话音才落地,就见张威白了脸色,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
男人得意地继续说道:“你若真的那么想要你那几万人马,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找长孙伯毅,低个头,认个错,他还会将你送去边疆,与驻军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你说不定还能招揽一些志同道合之人。
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黎绍是不会让你们威胁到他已经到手的天下的,长孙伯毅则不会允许你们这些有可能伤害黎绍的人手握权势逍遥自在的。”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张威有些慌了。
男人不屑地睨了张威一眼,道:“留在长安,积蓄实力,有我在,你放心。”
咽了口口水,张威郑重其事地点头:“好。”
男人起身,抖平衣摆上的褶皱:“近期不要乱动,也不要乱说话,若有需要你做的事情,我会再来找你。”
这话说完,男人也不等张威回答,自顾自地就走了。
太容易了!像张威这样上了年纪的莽夫简直太容易操控了,自以为人生阅历丰富、自以为能洞察一切,实际上既无知又愚蠢,假仁假义,就这样的人还能成为长孙伯毅亦师亦友的伙伴?他张威也配?
这世上,唯有黎绍能成为他的对手,可黎绍却为了一个长孙伯毅虚耗半生,他会让黎绍看清自己的愚蠢,这一次就让他们好好的分出个胜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