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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天牢,长孙伯毅立即就让俞世去请吕秋茂到天策上将府,他自己则抱着黎绍谨慎地策马狂奔,好不容易才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天策上将府。
没空理会别人的问候和疑惑,长孙伯毅冲进东厢房后就将黎绍小心地安置在了床上。
“奚虎,从柜子里取一套干爽的衣裳给我。”长孙伯毅一边说着,一边替黎绍解带宽衣。
“是。”奚虎随便从柜子里掏出一套衣裳,递给长孙伯毅。
长孙伯毅接过衣裳就顺手丢到了床的里侧,留着等会给黎绍换上:“你出去吧。”
“将军,需要末将帮忙吗?”见长孙伯毅一个人替不能动的黎绍换衣裳似乎有些辛苦,奚虎就难得对黎绍的事情热心了一回。
“不必,”长孙伯毅不假思索地拒绝,连再客气一句的心思都没有,“出去。”
“……是。”奚虎闷闷不乐地转身离开。
手脚麻利地将黎绍身上湿冷的衣裳脱下,一见到黎绍那新伤旧伤交织在一起的身体,长孙伯毅顿时心如刀绞。
早在得知黎绍曾被黎征关在那摆满了刑具的密室时,长孙伯毅就知道黎绍的身上必然有伤疤,可他却没想到黎绍的胸前背后竟是连一块完好的地方都没有。
黎绍身上的旧伤多是鞭伤,还有几处烫伤,因为没有及时医治而愈合成了一道道狰狞的疤痕,看着叫人骨寒毛竖。
而那几道鲜艳的红色伤痕必是今日才留下的,这伤痕长孙伯毅认得出,因为那是陶五敬在审讯战俘时常用的鞭刑手法,从显在皮肤上的伤痕来看似乎并不严重,可被陶五敬打过的战俘几乎都是因内脏破裂而死的。
那些战俘的死状突然从记忆中涌出,在长孙伯毅的眼前接连闪过,轮转不停,这些长孙伯毅曾经并不放在心上的场景此时此刻却叫长孙伯毅心惊胆寒,忍不住浑身发抖。
“黎绍……”长孙伯毅缓缓地跪在床边的脚踏上,将抖个不停的手伸向黎绍,轻轻地在黎绍的脸上拍了拍,“黎绍,醒醒。”
黎绍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屋外的积雪,冰冷,且毫无生气。
“黎绍,黎绍你睁开眼啊,睁开眼睛好不好?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就一下,让我知道你没事好不好?求你了……”
床上的黎绍突然打了个寒颤,然后翻了个身,蜷缩着身体将自己抱住,可身体却还是时不时地就要颤一下。
长孙伯毅呆然地看着黎绍,突然魂魄归位似的弹起,手忙脚乱地将整齐叠在床里侧的被子扯出来,严严实实地捂在了黎绍的身上。
“冷吗?还冷吗?”长孙伯毅动作迅速地将被子与黎绍之间的每一处缝隙都掖好,惴惴不安地看着黎绍。
他怎么就忘了黎绍还在发烧?若是让病情恶化了可怎么办?
然而这一床被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黎绍还是蜷缩着身体,冷得直打颤。
“奚虎!奚虎,去将我的被子拿来!”
听到长孙伯毅急切的高喊,奚虎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立刻一头扎进了屋里,等听到后半句时,奚虎一怔,可见长孙伯毅已经六神无主,怕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奚虎只得转身跑出门,冲进主屋就将长孙伯毅的被子给抱了出来。
回到东厢房门口时,奚虎的脚步顿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对门口的守卫说道:“去打盆冷水来,准备几条干净的布巾,再拿一坛烈酒来。”
将军现在慌成这样,怕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虽对那个黎绍没什么好感,可到底是不想看将军难过。
“将军,被子拿来了,”进到东厢房里间,奚虎帮着长孙伯毅给黎绍盖上了被子,“末将让人去打了盆冷水,将军先替他冷敷一下吧。”
“冷敷?对……冷敷……冷敷……”
见长孙伯毅十分恍惚,唯独紧握着黎绍的手十分坚定,奚虎挠挠头,也不敢离开,索性就站在一旁看着,等守卫端来了冷水,奚虎就打湿了布巾,拧好之后才递给长孙伯毅。
长孙伯毅的六神无主又持续了一刻钟,才在俞世带回吕秋茂时有了好转。
“将军将军,吕太医带回来了!”
长孙伯毅立刻转头看向吕秋茂,免了吕秋茂的礼就让出了床边的位置。
“吕太医不必多礼,快给他看看!先看身上的伤,看看内脏有没有破裂。”
一听说黎绍的内脏有可能破裂,吕秋茂也不跟长孙伯毅客气,一个箭步跨到床边就掀了被子替黎绍检查。
“这!这是谁做的好事?!”一看到黎绍身上的伤疤和伤痕,吕秋茂就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为什么还有新伤?将军您是怎么看的人?您这满府的人都是摆设吗?您两只眼睛盯一个人怎么还盯不住?您明知道公子身体虚弱,为什么还会叫他为人所伤?您若想叫他死倒不如给他个痛快!”
“我没有……”这话说出口,长孙伯毅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有底气。
俞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尽管觉得气氛不太对,可还是得硬着头皮开口:“将军,陶将军他……来了。”
奚虎一听这话就踹了俞世一脚,而长孙伯毅几乎是在听到“陶将军”这三个字的瞬间就转身冲出门去,撩开门帘看到陶五敬的瞬间,长孙伯毅都没让陶五敬说完一句话就起脚用尽全力地将人踹了出去。
陶五敬竟还敢来,他竟还敢来!
毫无防备的陶五敬硬生生被长孙伯毅踹出半丈远。
“咳咳……长孙,你他娘的发什么疯!”陶五敬跪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疼得龇牙咧嘴,抬起头想要骂长孙伯毅一句,谁知陶五敬连长孙伯毅的表情都没看清,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长孙伯毅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红着眼扑到陶五敬身上,抡起拳头就是一顿暴打。
“我的个老天,要出大事儿了!”追出门来的俞世慌忙冲上去拉架,“将军!将军您手下留情啊!将军,要死人了啊!”
“滚!”长孙伯毅甩开俞世,按住陶五敬继续打。
俞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撞得尾巴根生疼:“我的老娘……你们他娘的还看什么看,快去把将军拉开!”
听到俞世的喊声,东厢房外的守卫这才从震惊中回神,纷纷跑上前去,想要将骑在陶五敬身上的长孙伯毅拉开。
可长孙伯毅根本就是没了理智,被扰得烦了就逮谁打谁,一众守卫合力,好不容易才给陶五敬制造了一个逃脱的空隙,而眼看着陶五敬要往天策上将府外面跑,俞世捂着自己的尾巴根追了上去。
好在陶五敬也被打得头晕眼花,踉跄几步就被俞世给挡住了。
“真他娘的疼……”抱怨一句,俞世就对陶五敬说道,“陶将军请留步……哎呦,疼……那什么,吕太医正在府里,陶将军还是给吕太医看看再出去吧。”
“让、让开……”陶五敬甩甩头,缓了这一会儿才觉得人清醒一些了。
他娘的,长孙伯毅根本就是疯了,他要是继续待在这里,保不齐要被打死。
俞世摇头道:“陶将军,再怎么说我也不能让您就这么离开天策上将府啊。”
叫陶五敬顶着这张脸出门多不好啊,吓着人是无所谓,可坏了他们将军的名声怎么办?
俞世这话刚说完,陶五敬就被突破守卫的长孙伯毅给抓了回去,接着又是一顿猛打,惊得俞世瞪圆了眼睛。
有鼻青脸肿的守卫跑到俞世身边,哭丧着脸说道:“俞副将,咱们根本不是将军的对手,这根本就拦不住啊!”
将军神志清醒时还知道手下留情,他们在那个时候都打不过将军,这会儿将军已经丧失了理智,那简直就是被关久了的猛兽出笼,实力是蹭蹭蹭地往上涨,可比平时厉害了不止一倍,这叫他们怎么拦啊?
“拦不住?拦不住也得拦!还能看着陶将军被打死啊!”俞世抬手就在那守卫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派人去找解军师,还有雍大人,能找来的都找来,快去!”
“是!”那守卫立刻招呼上几个兄弟,飞快地跑出了天策上将府。
“真是要了命了。”瞧着奚虎已经冲过去阻拦长孙伯毅,俞世就晃晃悠悠地走到墙根下蹲好。
将军就让奚虎去拦吧,他就在这儿盯着陶五敬,保证不让陶五敬鼻青脸肿满嘴带血地踏出天策上将府。
让俞世觉得庆幸的是,跑出去的守卫都没走出一条街的距离,就碰上了结伴而来的解钧和其他两位将军,三个人原本是打算来给陶五敬当个和事老,叫长孙伯毅看在他们曾并肩作战的情分上原谅陶五敬的擅自做主,却不想突然就碰上了长孙伯毅的人,还听说长孙伯毅和陶五敬打起来了,三个人立刻就往天策上将府里跑。
陶五敬能跟长孙伯毅打起来?他分明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果不其然,三个人一进到内院主院,就见一脸是血的陶五敬被几个人护住,另外有人拼了命地拉住疯了似的长孙伯毅。
两位将军陈鹏和张威心肝一颤,赶忙跑到长孙伯毅面前,将长孙伯毅的前路挡住。
“长孙,长孙你别生气,别生气啊!”陈鹏挡在长孙伯毅的面前,即便伸出了手也不敢碰长孙伯毅,生怕被失控的长孙伯毅擒住打一顿,“五叔也不是故意要坏你计划的,你怎么还给气成这样了?”
“就是啊长孙,”年至不惑的张威也在一旁帮腔,“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听大哥的话,咱坐下来好好说。”
年轻人打架就是没个轻重,瞧瞧五叔那一脸血,再打下去估计都要变形了。
“都给我滚开!”长孙伯毅暴喝一声,“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你怎么敢打他?他身上的伤是你打的,额头上的伤也是你打的吧?你凭什么打他?凭什么?!”
听到长孙伯毅这话,陈鹏和张威一头雾水。
他?谁?五叔打了谁了?长孙难道不是因为他那什么计划被破坏了才生气的吗?
陶五敬擦掉嘴边儿的血,有气无力地笑道:“我打他怎么了?他是黎氏余孽,是俘虏,我审讯时对他用刑怎么了?你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比起你来,我下手可是轻多了,怎么?就因为他是你的小情人,所以心疼了?长孙伯毅,你是忘了长孙老将军是怎么死的了吗?”
“你闭嘴!”长孙伯毅瞪着眼睛怒吼道,“他不一样,他跟那些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陶五敬看着长孙伯毅,讥讽道,“黎氏百年,从没出过一个良善之辈,他的身体里也同样流着黎氏肮脏的血,他哪里不一样了?”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他什么?!”长孙伯毅突然挣开束缚,红着眼扑向陶五敬。
“长孙!”陈鹏和张威赶紧抓住长孙伯毅,“五叔你少说两句!”
“倒成了我的不是了?”陶五敬哂笑,反手指着东厢房,道,“那个黎氏余孽现在就在这里,被长孙好吃好喝地供着,就连此时此刻,都有太医在里面精心照料,你们若不信,大可进去看看。长孙,你说你对得起几千兄弟无法安息的冤魂吗?”
陈鹏和张威诧异地面面相觑,而后狐疑地看着长孙伯毅:“长孙,五叔说的是真的?”
“是又如何?”长孙伯毅甩开那些抓在他身上的手,语气坚定地说道,“他是黎氏的三皇子,我无法否认,也无可辩解,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向你们解释,但是从今天起,他黎绍的命,我长孙伯毅保下了!你们若有话想问他,尽管来我的天策上将府里问,但若谁再敢伤他一根头发,拿命来偿!”
张威愕然地看着长孙伯毅:“长孙,你认真的?”
不过就是黎氏的一个皇子,就算那皇子曾是长孙的未婚夫,可他怎么能对兄弟说出“拿命来偿”这样的狠话?这皇子对长孙就那么重要?
“你觉得我像是在说笑?”长孙伯毅冷眼看着张威。
被长孙伯毅双眼中的凌厉气势给骇住,张威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你保?”陶五敬忍不住笑了,结果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脸上的笑容都扭曲了,“你不准人伤他,可若他伤了人呢?他若背叛了你呢?他若真是黎征的同伙呢?到时候,你还能说要保他?”
“我保!”长孙伯毅不假思索道,“他的命,我保,谁伤了他,我叫他偿命!他的罪,我担,他若伤了谁,我来赔命!”
没想到长孙伯毅说这话时连眼神中都充满坚定,没有一丝的犹豫和动摇,陶五敬微怔:“长孙,你与他是走不到一起的,终有一日你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的。”
“不劳五叔费心。”
后悔?这十年来他每一日每一夜都是在悔恨中度过的,那种痛他习惯了,还怕什么后悔?这场恩怨总要有一个了结,他杀不了黎绍,那么他这条命黎绍若是想要,他给了!
陶五敬摇头哂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若早知如此,当初我断不会同意将他交到你手上……长孙,我当你是兄弟,既然你如此坚定,那这个人情,我给你,我等着你后悔的那一日。而且你可千万要把他给看住了,他若有异动,哪怕只是一言不妥,我都会要了他的命!”
这话说完,陶五敬就仰头靠在了东厢房的墙上,屏息闭目,一动不动。
他娘的,长孙这小子还真是下了死手,他这身上也不知道是断了多少根骨头,稍微动一下就疼得要命。
陈鹏拍了拍长孙伯毅的肩膀,就走到陶五敬面前,检查陶五敬的伤势。
张威叹了口气,低声问长孙伯毅道:“为了那个黎氏的三皇子而伤了兄弟情分,值得吗?”
“值得吗?”长孙伯毅突然自嘲地笑了,“我为复仇手染鲜血,值得吗?我耗费十年血染天下,值得吗?我因为仇恨而伤了最爱的人,值得吗?什么才是值得的?我早就分不清了,或许我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值得……我累了。”
垂下眼,长孙伯毅转身进了东厢房。
“诶?长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威跟在长孙伯毅身后就要追去东厢房,却被解钧给拉住了。
“张将军留步,就让长孙冷静一下吧。”
长孙他到底还是跟黎绍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明知有可能被伤得体无完肤,却还是要保护彼此,还是要在一起。这样也好,对那两个人来说,大概也只有相互依偎着才能各自掩起心中的伤痛,安度余生。
张威转头看着解钧,愕然问道:“长孙这是要撂挑子不干了?那可不行!”
解钧轻笑道:“这张将军无须担心,这事情是长孙起的头,他就一定会坚持到底,只是……”
“只是什么?”张威急切地追问。
朝堂上的事情,他们可都张罗不明白,事到如今,他们若想好好做事,那就不能少了长孙。
解钧蹙眉看向东厢房,叹息道:“不瞒张将军说,自打回了长安之后,长孙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黎绍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今日他既已经决定要保护黎绍,那日后若是黎绍受到伤害……我实在是说不准长孙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闻言,张威蹙眉。
他并不清楚长孙和那个黎氏皇子的过去,原以为他们分开十年,再重逢就算心中还有余情未了,大概也盖不过灭门之仇,可今日他方才看出长孙对那黎氏皇子用情有多深。冲动也好,愤怒也罢,长孙既然把话说出口了,那就必然会坚守到底,那孩子就是这样的脾性。这黎氏的皇子他们怕是再也不能动了。
就他个人而言,这黎氏的皇子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毕竟他与黎氏有怨无仇,并不会像长孙和五叔那样恨不能杀光天下黎氏人,当初会追随长孙,最主要的原因是为长孙的将才所折服,他只是担心长孙对这黎氏皇子的维护会影响长孙在军中的威信。
“罢了,”张威叹一口气,“长孙在我们当中算是年纪轻的,于我来说更是晚辈,可这些年他却从没提过什么要求,更没任性过,难得他想要一个人,给他便是。黎氏大势已去,这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我会帮着劝劝五叔的,我这个老大哥说话,他总是要听的。”
解钧立刻向张威拱手作揖:“那就劳张将军费心了。如今正是需要我们齐心协力之时,当以大局为重,若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分崩离析,那岂不是要让黎征看了笑话?咱们拼搏了那么多年,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张威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你进去看看长孙吧,这次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五叔,五叔若一早就知道长孙他这么重视那个皇子,也不会动手用刑了。”
“张将军放心,我一定会训斥长孙的,这一次他也是做得过了。”
“差不多就得了,骂得太狠,那小子又要闹脾气了。”张威不以为意地笑笑,然后就往陶五敬那边去了。
暗想黎绍的安危日后是有了保证,解钧长舒一口气,看了看东厢房那道厚重的门帘,琢磨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俞世和奚虎坐在东厢房的外间,见解钧进来,便给解钧使了个眼色。
解钧的脚步一顿,而后才继续往里间走去,绕过那一道屏风,便瞧见长孙伯毅挺拔的背影,没了平日里的气焰,此时这个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只能让人想到落寞二字。
解钧暗叹一口气,走到长孙伯毅身侧,抬手拍了拍长孙伯毅的肩膀:“他怎么样?”
长孙伯毅瞟了解钧一眼,而后低声道:“吕太医说伤势并无大碍,只是在雪地里待得太久,染上了风寒,退了热就没事了。”
“没事就好,殿下……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解钧安慰长孙伯毅一句,又道,“外面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会帮你周旋好,张将军也会帮你,另外还有舌灿莲花的雍宁,你只管安心地照顾他吧。听说今日他是被黎征带走的,想必黎征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放他回来,你当心些。”
听着解钧的话,长孙伯毅突然开口问道:“你说,若他从没认识过我,是不是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若不是为我所累,他如何能落得如今这境地?你看我都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了。”
没想到会从长孙伯毅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解钧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作答,盯着黎绍苍白的脸看了看,才开口回答道:“别这样说,若是连你都后悔与他相识,那从不后悔的他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知道他不后悔?”长孙伯毅自嘲地笑着,“我这样的人,哪值得他苦等十年?我这样的人,哪值得他赴汤蹈火?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
长孙伯毅的声音一哽,一滴清泪毫无防备地从眼角溢出,滑落。
解钧叹息一声,终究是再也想不出安慰之词。
正在替黎绍施针的吕秋茂听到长孙伯毅这一番话也是心中怅然,方才还积聚在心中的怨气也随之消散。
遥想当年他初入太医署时,黎绍和长孙伯毅还只是稚童,他常在宫中行走,也算是看着这两位长大的,谁能想到曾经国富民强的黎国会落得如今的境地,又有谁能想到曾经褎然举首的两位翩翩少年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生在皇族世家里的孩子,总是要受家族连累,过着他们并不想要的生活,若有幸托生良善之家,就算不能享尽荣华富贵,好歹也能安度一生,可若不幸,便是如这两个人一般,心无宁日,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将银针小心地收好,吕秋茂对长孙伯毅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将军,治疗风寒的方子,下官已经写好,将军命人去抓了药,让公子一日服食三次,过个三五日就会好转。另外下官这里有可以活血化瘀的药膏,涂在公子身上的伤处,每日早晚各一次,揉按片刻即可。”
长孙伯毅赶忙将方子和药膏都收好:“多谢吕太医。”
“将军客气了,”吕秋茂向长孙伯毅拱手作揖,“也请将军千万要留神,公子可是再经不起折腾,一定要静养。”
一听这话,长孙伯毅忙向吕秋茂保证道:“吕太医放心,我保证今日的情况不会再有第二次!”
吕秋茂对长孙伯毅还是很放心的,却故意吓唬长孙伯毅道:“将军就算是跟下官保证了,也于公子无益,只是若公子的身体状况再恶化下去,下官便回天无力了。”
果然,听到吕秋茂这么说,长孙伯毅登时就白了脸:“不会恶化!一定不会!”
吕秋茂点点头,道:“那么下官便回府去重新研制一副给公子温养身体的方子,告辞。”
“有劳吕太医,”长孙伯毅向吕秋茂拱手,“俞世,送吕太医回府。”
“是,将军。”
等俞世和吕秋茂走了,长孙伯毅又对奚虎说道:“奚虎,你带着吕太医的方子去一趟药肆,另外安排人在城里找邓义和云珠二人。”
“是。”奚虎从长孙伯毅手上接过药方,瞟了眼床上的黎绍,又问道,“将军,需要安排两个人来照顾……公子吗?”
“若能找到邓义和云珠,就让他们来照顾黎绍,若找不到……”若找不到的话怎么办?他这府里还真的是没一个稳重细心的人能将黎绍照顾好。
“我去跟雍宁说一声吧,”解钧抬手在长孙伯毅的背上拍了一下,“雍宁府里的女婢、仆人是最齐全的,我这就去雍府,让他给你送两个人过来,就算比不得邓义和云珠,好歹也比你这儿的大老粗周到些。”
“多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解钧笑笑,转身就往外走,“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他吧。”
目送解钧离开后,东厢房里就只剩下长孙伯毅和安睡的黎绍。
兴许是吕秋茂的针灸起了作用,黎绍安稳地躺在床上,睡容恬静。
长孙伯毅走到床边坐下,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黎绍的手。
“别再这样了,”长孙伯毅深情地看着黎绍,语气温柔地低语,“别再为了我而让自己受伤了,不要再被别人伤害,也不要放任我伤害你。
你是谦谦君子,本该温文尔雅、超然潇洒,怎么能为了我这样的莽夫搞得自己遍体鳞伤?你是祥麟威凤,本该受人敬仰、傲然于世,怎么能为了我这样懦弱的人毁了自己?你怎么能这样,恩?怎么能毫不在乎地伤害自己、伤害我最在乎的那个你?
我错了,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爱你,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能恨你?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能不爱你?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能舍得伤你?
自欺欺人了那么多年,我竟是蠢到连自己的谎言都信以为真了,可如今只是看着你受伤我就快气疯了,气这天下竟还有人胆敢伤你,气我自己竟如此无能保护不了你,这样的我竟还以为自己杀得了你,我真是……
你知道吗?今天看到你身上的伤时,我每寻到一处伤痕,就觉得心脏被人用刀子剜了一下,我这才发现,与这疼痛相比,痛心彻骨算什么?摧心剖肝又算得了什么?原来我唯一无法忍受的事情,既不是家人惨死,也不是枉杀好人,我唯一无法忍受的,就只是看到你受伤害。
求你了,别再让自己受伤,若有危险就告诉我,我来替你挡,我现在长得比你高,也比你壮,我挡得住你。
求你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告诉我,不管是与黎征有关的事情还是其他的事情,我这么笨,你不跟我说我就猜不到,我不想再像今天一样寻不到你,更不想来不及救你,不要再让我看着你身上的伤痕追悔莫及,万一哪一天这伤痕出现在你的心口上,你要我怎么办?
……若在你醒着时跟你说这些,你不信我,我又该怎么办?”
他怕,他真的怕了。他伤了黎绍那么多次,他对黎绍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万一黎绍已经对他不抱期待,那他跟黎绍说了这些之后,黎绍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不知道,他更害怕知道。
轮回终有报,这个道理他算是亲身体验了。
长孙伯毅改坐到床边的脚踏上,头枕着床边,静静看着黎绍的睡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四更天时,黎绍被热醒了,原本是睡得好好的,可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身上也好像压了块石板似的,还黏着汗水,难受极了。
无法忍受地睁开双眼,黎绍在看到几根熟悉的房梁时微微有些怔忡。
他不是应该在天牢里吗?可怎么好像回到天策上将府的东厢房了?这是怎么回事?
意识渐渐清晰,黎绍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左手正被人紧紧地握着,诧异地转头看向床边,黎绍立刻就看到了趴在床边睡熟的长孙伯毅。
伯毅?伯毅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绍小心地坐起来,狐疑地看着长孙伯毅,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的记忆从陶五敬走进牢房开始就中断了,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他统统都不记得,可不论如何,陶五敬怎么会允许伯毅将他接回天策上将府?
口干得厉害,黎绍不得不停止思考,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从长孙伯毅的手心里抽出来,而后塞了个被角进去,黎绍这才绕过长孙伯毅下床,去到外间找水喝。
趴在床边的长孙伯毅突然打了个激灵,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往床头瞄了一眼后就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打算要继续睡,可转瞬之后又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大惊失色。
“黎绍!”将手上抓着的被角甩开,长孙伯毅站起来就往外冲,结果在地上坐了太久腿都麻了,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屏风。
黎绍被这一连串的动静给吓住了,手上还拿着水杯,目瞪口呆地看着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的长孙伯毅。
怎么了这是?
见长孙伯毅挣扎着要站起来,黎绍就放下水杯,赶忙过去扶长孙伯毅一把。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手,长孙伯毅怔住,而后猛地抬起头看着黎绍,那表情跟见了鬼也没什么区别。
“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出来找水喝。”黎绍一脸无辜地看着长孙伯毅。
长孙伯毅登时松了口气,放下心后就跌回地上坐着。
黎绍眨眨眼,跟着蹲了下去:“伯毅,你没事吧?”
长孙伯毅抬眼看着一脸担忧的黎绍,突地轻笑一声,一伸手就将黎绍拉进怀里抱住:“没事,你还在,我就没事。”
这回换黎绍受到了惊吓。
伯毅这又是想怎样?他不过就是睡了一觉,到底发生什么了?
缓过劲儿来,长孙伯毅立刻就拉着黎绍站了起来。
“喝过水了?”
“啊……恩。”黎绍点头。
见黎绍点头,长孙伯毅就牵着黎绍回了内室:“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还觉得冷吗?身上的伤疼吗?”
“我没事。”黎绍一头雾水地看着长孙伯毅的后脑勺。
对黎绍的这个敷衍的回答感到不满,长孙伯毅又问道:“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还觉得冷吗?”
“不冷。”
“身上的伤疼吗?”
“……不疼。”伯毅为什么又问一遍?
长孙伯毅这才满意,让黎绍坐在床边后,就蹲下身子替黎绍脱了鞋,抬着黎绍的腿放回床上,长孙伯毅就拉过被子给黎绍盖上。
“睡吧。”
黎绍听话地躺下,然后闭上了眼睛,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又睁开了眼睛,这一睁开眼,就看到长孙伯毅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撑着脑袋正看着他。
见黎绍又睁开了眼睛,长孙伯毅立刻低声问道:“怎么了?”
“你……没事吧?”黎绍蹙眉看着长孙伯毅。
伯毅该不是病了吧?
长孙伯毅反倒是被黎绍给问糊涂了:“我看着像是有事?”
琢磨一下,黎绍又问道:“陶五敬怎么会让我离开天牢?”
长孙伯毅的眼神一闪,替黎绍掖好被子,沉声道:“你不必担心,我跟他好好说过了。”
“你跟他说?你跟他说什么了?”看伯毅眼神闪躲的样子,似乎并不止是说说这么简单。
长孙伯毅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黎绍,道:“病还没好,就别操心这么多,你先睡,等明日醒了,我就告诉你。”
“我……”
“不到天亮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这话说完,长孙伯毅就趴在床边先闭上了眼睛。
黎绍愕然地瞪着长孙伯毅,可风寒到底是没有痊愈,瞪着瞪着,黎绍就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