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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微无声笑着,水眸中绽开一抹清冷,如碎玉乱琼。
指尖弹出一道气线,几人的气息瞬间被笼罩。
玉指翻飞间,她飞快掐了个直觉,紧随其后翻转手势,以元气加持,迅速结了个不动明王印。
薄薄一层不可见的雾气散开,地上趴着的三个人,静静蜷缩在地面上,就普通瞬间没了呼吸一般。
“秦,你是怎么做到的?!”
艾森愕然,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抽了一口凉气惊道。
这次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趴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秦微却像是明白他心中疑惑似的,弯了弯唇,笑意清雅,“这里面有华夏国的风水术,艾森少爷有应该听说过。”
“风水术?”
艾森更是惊讶,华夏国深奥莫测的风水术他自然知道!
风水是华夏国历史悠久的一门玄术,也称青乌术、青囊术,或者其较为学术性的说法叫做堪舆之术。华夏国的风水理论最早来自于《易经》。从古至今流传数千年有余,专攻紫微斗数、八卦六爻、奇门遁甲、寻龙点穴、相面之术等等,讲究一个“天人合一”,天地运行必行其道,万物命理相克相生。
华夏国的风水术,艾森是打心底的敬畏。
就连他们西方的精神分析学专家——荣格大师著名的“共时性原则”也是结合了佛学和易学思想演化而生,而荣格大师的意识与无意识系统,更是与中国的阴阳思想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对应关系。
克劳德斯家族,就聘有专司占卜的塔罗牌大师。但哪怕是欧洲流传千年的塔罗牌、占星术,却也远远比不上华夏国的风水玄学的内蕴深厚、源远流长。
风水堪舆之术,乃是数千年来智慧的结晶,其影响之深远自不必多言。但是华夏国建国后,风水玄学曾一度被打压得元气大伤,风水师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跑的跑死的死,总之风水传承的根基,算是元气大伤。
以至于后来意识到错误时,许多学者意图把这缺口填补修复,可惜为时已晚,许多高深精奥之处已经毁得七零八落,再也无法完全解读。
“秦,有个问题我一直好奇。”艾森趁着外面的一行人还未发现暗门的空档,津津有味地看着秦微。
秦微的声音很轻,“问吧。”
“你们华夏国,为什么要批判风水?”艾森皱着眉,语调十分不解,“这不是你们的文化吗?现在我们欧洲的占卜大师们对你们的风水学说都很感兴趣,可是你们自己人为什么要……”
“听说过吗,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秦微忽然打断了他,声音发寒,“风水一行,既有千年传承的正经门派,也有街边招摇撞骗的冒名之辈,这一行的名声,就是被这些人坏掉的。”
玄学一脉遭受重创,华夏国上头当年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出于华夏国人的身份,秦大国师还是很有分寸地没在艾森面前扯上国家。
华夏国风水传承遭受的灭顶之灾,虽然她没有亲身经历,但是每当听别人提及此事,大概是同道中人的心理作祟,总还是会有些痛惜愤然的情绪。
把自己老祖宗的学问批得一无是处,贬得一文不值,反倒是把西方的东西吹捧到了天上?!
她不觉得这是时代进步,试问连祖宗都不认的民族,对外来文化究竟能有几分打心底的尊重?!
可笑!
亦可叹!
秦大国师悠悠叹口气,在这个年代,重拾旧业着实不容易!
即便是现在自己刻意藏拙,并未把风水师身份公之于众,但是早晚有一天,她会因此扬名,届时招来的麻烦必定也层出不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是秦微,亦是北青万人之上的国师秦沉璧。
少女眸光冷然,艳若桃花,却是冷凛杀伐。
牛鬼蛇神,尽管来,无所惧!
艾森看她脸色不太好看,也就很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虽然远在欧洲,但是玄学之痛,家族中的塔罗牌占卜大师们每每提起,都是惋惜不已,因此他也是略有耳闻。
只不过——
“秦,你是风水师?!”
艾森忽然惊喜发问,目光带着狂热,像是捡到宝了一般。
若不是此时他发不出声音,只怕他这一嗓子,树上的鸟雀都能被吓飞了。
秦微挑眉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现在他们是合作伙伴,必须要互相信任,所以自己风水师的身份,压根没有瞒着的必要。
况且……
秦微略略扶额,在艾森这个狂热的占卜粉丝这里,她并不觉得自己的风水师身份会造成什么麻烦。
“……”
艾森兴奋无比正要继续开口,胸口却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一句话说不出来。
抬头对上少女深邃幽寂的黑眸,宛若墨夜中的星辰。
红唇微动,只听她无声道:“人来了。”
来了?!
艾森和身后的助理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瞬间闭上了眼睛。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方才两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此刻呼吸心跳竟然全部消失了!
秦微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暗门,旋即冷冷勾唇,垂下眼睫,一动不动。
若是有人在场,若是见到这诡异一幕,只怕会吓得大叫“见鬼了!”
前一秒还无声交流的三个大活人,此时已经俨然三具尸体。
并且这三具“尸体”,通体冰凉,仿佛早已死亡多时。
更为诡异的是,一女两男的“尸体”,印堂的位置都浮动这一层不稳定的黑雾!
一步、两步……
脚步声近。
江云皓走在最前面,一袭黑衣优雅冷峻。
咫尺之距,便是暗门。
抬起的手微不可视地颤抖着,深深看一眼眼前的隐形门,他却忽然失去了推开这扇门的勇气。
推开……么?
江云皓闭上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半,他实在不敢再想象下去。
推开这扇门,眼前会是怎样的场景……
尸体。
没有温度,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阴煞入体,面色青黑,死得并不体面,保持着死前最后扭曲的挣扎……
江云皓缓缓睁眼,眸中竟是一抹颓然的苦笑。
嘴角习惯性地噙了一抹冷笑,夹杂着苦涩,只是不在是取对手性命前的无情通牒——
这个冷笑,是给他自己的吧?
他早就知道,这是一场无需见血的杀戮,但是他并不知道,她会在必死无疑的名单之列。
如果自己早就知道她在其中……
江云皓忽然有一瞬间的解脱,旋即又被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
没错。即便知道又能怎样?
他依旧不会抗命,依旧会亲自把她一步一步引入圈套。家族的责任,比什么都重要。他秉持了二十年的信念,并不会因为一个她而溃不成军。
她是叫做……秦微?
他极喜欢秦微这个名字,而不是那个冷冰冰的代号。
如今再见,他们只是敌人。
“哗——”
带着风声呼呼,暗门推开。明晃晃的白光落下,照得黑漆漆的暗室一片刺眼惨白。
地上三具尸体,还有一只……撬开半个锁的保险箱。
“怎……怎么都死了!”
江云皓身后的男人吓得不轻,额头上冒着冷汗,脸色煞白一片。
这、这、这不是该有一场恶战么?
怎么只有三句尸体……尸体?!
难不成是诈尸了?!
男人吓得心里一阵发毛,喉咙干涩无比,双腿抖得像糠筛,却再也不敢往地下看一眼。
“收尸,东西带走。”
江云皓的声音几乎是从天边飘下来的,雅致的眉峰紧蹙,瞳眸浸在浓黑的夜色中,分辨不出丝毫情绪。
但是他们明显能感觉到——
他,不愿多待。
江云皓几乎是转身就走,光亮的皮鞋映着冷彻的月光,挺拔的背影染了一层寒气。
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中,江云皓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中,隐约可见寒光破碎,深得像是一滩死水,没有情绪,只有肃杀的寒气。
身后正在忙着搬运“尸体”的几人,被这令人心惊胆寒的目光扫到,下意识停住了手边的动作。
江云皓别过脸,不忍再看,只见月光下男人修长的背影一时竟有些寥落,“那个女孩……别碰她。”
声音如同碎冰一般砸在地上,正要抬起秦微的两人赶忙把手缩了回去。
心有余悸地扫了那地上睡着了一般的女孩一眼,几人慌忙移开了脸,心中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这女孩,太惊艳了!
这哪是人间的美女,分明就是冰肌玉骨的仙子。
或许是任务完成的出奇顺利,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几人把“尸体”抬出保险仓后,并未发觉少了一个人!
望远镜中看到的是四道身影,然而此时,地上躺着的只有两具“尸体”。
江云皓把地面上的女孩打横抱起,心痛如刀绞。
清秀无比的小脸平静如常,若不是没有了呼吸,她几乎就像睡着了一般。
静静地,无声无息,任月华流淌,打湿了柔弱的背影。
他记得无比清晰,笔直站着的少女,挺拔得如同一株翠竹。娇躯柔弱,却分明有种清淡如水却震慑人心的气势。
淡泊从容,亦清冷决然,回忆中她薄唇微勾,淡笑冷然,清雅如画。
万钧雷霆起于指顾之间,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她本就这种人……
为何却是,必死无疑?
记忆似落似枯叶,怀中人一下子沉重无比。
抱着怀中女孩冰冷的身体,江云皓走得一步更比一步艰难,心中五味陈杂,眼前烟雾朦胧。
几人见他走来,立恭恭敬敬地站好。
江云皓停步,甚至没看地上的二人一眼,“东西拿了吗?”
“在这里。”
一名黑衣人走上前,刷的打开了手中的保险箱。
保险箱中静卧着一只瓷瓶,江云皓心不在焉地抬了下眼,抬手便“吧嗒——”一声合上了保险箱。
“通知沐叔,任务完成。”
“是。”
江云皓关掉了通路,敏锐地神经却陡然察觉出一丝异常。
太阳穴上一凉——
黑洞洞的枪口不知何时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江云皓周身气息陡然一变,不容侵犯的气场瞬间冷凛如刀。眼前数道身影倒地,伴随着几声压抑的惨叫痛呼。
“砰——”
一名黑衣人直挺挺砸倒在江云皓脚边。
横肘向身后撞了过去,哪知道那人身影一晃,躲得竟比他还快!
如此阵仗,江云皓早已不知道见了多少回,冷冷发出一个鼻音,猛地蹲下身子,旋身一记横踢凌厉地飞出。
身后那人似乎轻轻笑了,脚尖一勾,身形灵动如兔。
没等他看清她的动作,那人已经一掌劈落,正中颈后。江云皓本就是蹲姿,被她这重重一记反剪劈中,身子一倾便半跪着被她按倒在地。
一声娇笑,清冷破月。
“好久不见。”
耳边轻淡如风的声音响起,江云皓的身子狠狠一震,顿时僵住。
好久不见……
是她!
怎么会是她?!
江云皓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去,对上一张清秀惊艳的小脸,眉眼弯弯,优雅轻笑。
那双水眸,似笑非笑,眸底寒芒点点。
不是秦微还能是谁!
“你……你没死?”江云皓眯了眯眼,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女。
秦微淡淡挑眉,手上暗暗加了几分力道,笑靥如水墨点染,“若不然呢?托你们的福,自然没死成。”
“搞定!”
放倒了最后一人,艾森拍拍手,笑得十足迷人。
这些人都是那名年轻男子的带来的属下,战斗力自然不能跟国安局的特工相提并论。
虽然这些人身手颇为不弱,但是到了艾森这里,只有一条路——
被虐成渣!
克劳德斯家族的二公子,炎天会排名前十的高手,艾森的名头不是白担的。再加上一名格斗术颇为不弱的助理,虽然两边人数悬殊,但是艾森两人赢得几乎没有压力。
他一低头,看见了被秦微一手一膝抵在地上的江云皓,夸张地惊叫出声,“哦,哪里来的帅哥?秦,你最好还是被他交给我吧,不然乔会吃醋的!”
艾森说得头头是道,却被秦微赏了冷冷一记眼刀。
乖乖闭嘴的艾森,眼睛却不消停。风流倜傥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艾森贼兮兮地笑着,如同X光一般,不怀好意地打量了江云皓一圈又一圈。
秦微对此很无语。
艾森少爷,非要把自己伪装成gay很好玩么?
潇洒一挑眉,艾森似笑非笑。
呵呵,想杀小爷我?小爷我就不信调戏不死你!
此时的江云皓,脸色黑沉似铁,向来定力极好的江家少主,连想把眼前这男人的一双桃花眼挖出来对冲动都有了。
“江云皓?”
秦微低下头,轻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江云皓,京城江家?
除了上次在悬崖上两败俱伤,对眼前的男人,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印象。
从陈珂口中,似乎是听到过此人的名字,其余的,一片空白。
毕竟是枪林弹雨中磨出来的人,江云皓的心性着实可怕,清冷的声线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诱惑,“看来秦小姐对我了解不少?”
“正巧相反,”秦微笑笑,声音平静,“江先生,我只知道你的名字。”
江云皓微垂的眸中飞快划过一抹怅然,转瞬即逝,冷笑薄凉,“秦小姐,现在准备做什么?”
秦微忽然低头看他,只笑不语。
江云皓正要开口,身后忽然一痛。下一秒,他便蓦地发觉一缕凉气自背后窜入胸腔中,随之迅速蔓延进入全身,四肢经脉中居然提不起一丝力气!
被说是动用内息了,现在他一句话都说不了!
冷眸微怒地望向眼前的女孩,却见她平静的眸中深不见底。
秦微淡笑,声音清若风烟,“江先生不必担心,我只是封了你的穴道。”
少女松了手,悠然立在他面前,声音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慵懒,“闲着也是闲着,江先生要不要听听,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云皓半跪在地上,分明被秦微折腾得狼狈不已,此时心中却忍不住好笑。
这丫头,还真是……牙尖嘴利!
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如何说是或者否?
果然,秦微压根就没给他选择的机会,慢悠悠的开口,“我不得不说,你设下的局,差点就把我骗了。”
的确。
若不是看到了那只铜锁上厚厚一层尘埃,还有那些日久经年才有的铜锈,此刻她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白天开天眼是她就感知到了,那一对真品上附着了浓重的怨念,比地底的阴煞还要可怕,不容小觑。
“你应该早就知道,保险箱已经多年没动过了,”秦微在欧式路灯下的青石凳上坐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梅瓶中的煞气很强,这股煞气怨念极强,若是一不小心入体,即便是你也会受重伤!”
铮铮的声音中冒出几丝冷意,秦微眸中寒光漫越,江云皓心中莫名一抖。
她怎么知道?
“从头到尾,这的确是一手好棋。你虽然并非布局之人,但是江先生走的这一步棋——”
秦微的声音微扬,透着赞许,“是最漂亮的一步。”
至少还是把她骗到了最后的关口,最终输了,也只不过棋差一招。
江云皓,绝非池中物!
这个男人很危险——
是友则是剑,是敌则是毒!
秦大国师眯了眯眼,揉了揉微酸的脖颈,水眸中一抹精光转瞬即逝。
现如今看来,收服他难度太大,代价更大。她暂时没这个资本跟他赌,所以嘛,并不急于一时。
江云皓虽然动弹不得,却卸下了防备。
秦微话落,他心中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此时此刻,他几乎没有一丝想要挣脱的心思,反而是很希望,这一个小时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若不是这个略显诡异的姿势,他倒真的觉得,今夜的月色如水是很美的景致。
他不必担心她会要了他的命,更不必为了眼前的少女纠结挣扎。
这样,岂不是很美?
不沾尘埃的凉风,不染血色的皓月。树影婆娑,皎皎从容,暗香浮动红湿重。
至少这一刻,他们暂时不是敌人。
“你居然会夸人?”江云皓笑着打趣。要不是无法动弹,他真的极想抬头看看眼前的少女。
清绝如仙的少女,眉眼皆如清风箬叶。桃花色唇瓣轻启,必定是人间绝色。
秦微弯了弯唇,声音轻快,“是啊,不得不夸你,这一招借刀杀人,高手啊!”
她对江云皓其实并没有多么反感,几分钟前他们还是敌对的双方,筹谋算计,置对方于死地本就是人之常情。
“从一开始的喷泉水就有问题,你肯定清楚。唯一的监控盲区就是喷泉后面。而我们也一定会在喷泉后停留,所以喷泉的水花会无可避免的吸进鼻腔,且不会引人怀疑。”
秦微语气闲淡,侧脸看着江云皓,“我分析的对不对?”
江云皓心中暗暗叫绝,这样天衣无缝的布局她都能一眼看穿,他不禁怀疑,眼前这少女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秦微轻轻晃着腿,脚踝如白莲藕一般白皙水润,少女眸光含笑,多了几分随意,“喷泉水里面,加了什么药?”
她的声音很淡,仿佛是在问,咖啡里面加了牛奶还是红茶。
江云皓没说话。
秦微则是轻挑起嘴角,云淡风轻地道,“不愿说?好吧,我不逼你。所以呢,至于我是为何没中毒,我也不会告诉你。”
江云皓愕然。
这语气,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是在逗小孩?!
闹吗!
江云皓哭笑不得,竟然玩心大起,模仿着少女的语气,“那好吧,等你那天想说了,说不定我也想告诉你了。”
秦微果真是笑着点点头,然而随之话锋一转,“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过后来,意欲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当个替死鬼,这笔账我得跟你算清楚!”
她轻笑了一声,从青石凳上站起身来。
烈如骄阳的笑容,张扬狡黠,一步一步走进的女孩,白色的裙摆勾起一阵香风。一丝邪笑,衬得少女白玉无瑕的面孔多了几分迫人的明艳。
哪怕在沉水般的夜色之中,她也是阳光。是三月的骄阳,映着三月的三千桃花,乍然绽放在这浓郁夜色中,明亮地几乎灼伤了他见惯了血腥的双眼。
多年后,他永远记得山峰呼啸的那日。第一次相遇,那时的少女凌厉如剑,锋芒潋滟,简直是冰雕雪琢的妖精,直抵人咽喉。
饮鸩止渴,莫过于此。
但是他并不知道,当年的少女,记住的却是香港的夜色荼蘼中,第二次相遇。她是夜色中明艳照人的精灵,几乎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灵动地顾盼生姿。
玉色月影,笑靥如花。
“杀了你?”秦微牵起嘴角,玩味地笑着,修长的手指缓缓勾起了男人的下巴,“太无聊了。所以我决定,在封你一个小时的穴道!”
话落手起,背后骤然一痛,少女已经收了手。
秦微意味深长地垂眸看他一眼,轻拍了拍手,转身离开,知道气息消失在夜色中。
不远处的六号保险仓中忽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秦微柳眉一挑,迅速赶了过去。
当看淡眼前的一派狼藉后,秦大国师头都大了。
“你们究竟几岁了?!”
少女裹挟着刀剑杀伐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把三个人全部招呼了一边,纷纷磨牙。
这三个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秦微想咆哮!
这三个蠢货一准是老天专门派来整她的吧!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三个人,除了宋念心的情况稍显乐观,剩下的艾森小爵爷和助理先生,何止衣衫不整!
艾森的上身的西装被撕得破破烂烂,左脸夸张地肿了起来,裤子衬衫上沾满了灰尘,头发凌乱地简直像被飞机吹过一般。助理也好好不到哪里去,正惨兮兮地趴在地上抽冷气,裤子破了个洞,吃了一嘴的灰尘。
秦微忽然觉得,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炎天会的高手——
这明明是从丐帮来的啊……
“哦,我的秦你总算回来了!”艾森咧着嘴角坐了起来,整个人简直快哭了,“你们华夏国的古董……怎么还会打人?!太可怕了!”
打人?!
秦微挑眉看他,你还好意思说?!
这三个家伙是不是脑子秀逗了?尘封了多年的煞气,自己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三个家伙居然就干把保险箱撬开了?!
秦微确信,如果这里发生了流血事件,那么一定是这三个人不作不死!
“你们,有没有受伤?”
纵然是猪一样的队友,秦微还是秉持着人道主义原则,关心一下这三位的生命安危。
宋念心喘着粗气,面色惨淡地摇摇头,一旁艾森的助理也坐了起来,吐干净了嘴里的尘土,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不知艾森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是作恶太多遭报应了,另外两人都没事,只有他的左手肿地像个馒头。
秦微轻轻粗眉,蹲下身,拉过艾森青肿的左手。
照理说,小小的磕碰不应该这般严重。
沉吟片刻,秦微忽然想起了阴煞这一遭,心头一紧,“你手上,是不是有伤口?”
艾森魔怔着还没回过神来,秦微已经打开了手中的手电筒,仔仔细细检查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艾森的左手食指上有一道快要痊愈的小伤口。
“我的手……这、这是怎么了?!”陡然一看见自己的左手肿成这幅尊荣,艾森吓了一跳。
秦微沉声道:“阴煞入体。”
“什么!阴煞?”
艾森“腾”地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左手。
他明明没做什么啊,怎么会……阴煞入体?!
“你手上有伤口,这里的煞气怨念太强,所以就进了身体,”秦微两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停了片刻,松口气道,“还好不严重,把淤血放出来就没事了。”
一听到“淤血”二字,艾森的脸色猛地变了一下。
挣扎良久后,艾森终于咬咬牙睁开了眼。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悲壮,他小心翼翼地把左手递给了秦微,“你动手吧!”
说罢,飞快把脸转向了一旁。
秦微白了他一眼,淡淡提醒,“艾森少爷,这里没有刀子,你让我怎么动手?哦对了,这里大概有古墓里挖出来的刀子,你要是不怕的话,我们可以借用一下。”
艾森的嘴角抽了抽,秦大国师一本正经地继续开玩笑,“不顾我得提醒你啊,那些古董上面可能有些病毒啊、细菌啊,搞不好就感染了……”
眼看着秦大国师准备将语言付诸行动,艾森眼疾手快抢回了自己的左手,惊魂未定地看一眼似笑非笑的秦微,一脸警觉地向后缩了缩。
助理先生没憋住,笑喷了。
艾森被折腾得颇为狼狈,坐在地上气喘如牛。
一旁的宋念心咬牙站了起来,忽然走到秦微面前,低声呐呐道:“那个……给你添麻烦了。”
秦微轻飘飘地扫她一眼,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地下东西有煞气,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宋念心低着头,没说话。
他们原本以为这对梅瓶出土了几十年,阴煞即便是有,早也该散了。
哪知道保险箱还没打开,毫无防备的三个人已经被阴煞撞了出去。
若不是三人都是习武之人,知道应急的调息之法,只怕现在就不仅仅是形容狼狈这么简单了!
“都退后。”秦微的声音冷了下来,清冷的眸光漫开。
艾森三人对视一眼,推到了墙壁四周。
秦微蹲下身,侧了侧脸,一道气线弹出,打开了保险箱。
周身的气场明显变了,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宛若獠牙狰狞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口,血腥而阴戾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秦微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戴上金丝手套,掌心中静静躺着六枚八卦钱。
乾隆通宝,铅四铜六的铸造比例,用于六壬排盘起卦最为合适。
临走时刘瑶不放心,于是便把蕴养在阵法中的几枚铜钱给秦微带上了。
唔,看样子,用处不小。
秦微勾唇,无声笑了。少女淡笑着,平静无波的眸光却冷若寒芒,冷艳决绝。
锦盒打开,铺天盖地的黑气疯狂涌出,转瞬之间,阴恻恻的煞气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每一寸的光亮。
邪风忽起,吹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艾森几人牙根都打起了哆嗦,即便是看不到眼前肆虐的黑气,但是他们依旧感觉得到,阴戾寒冷的邪风,正从四面用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秦微轻喝一声:“阵开。”手中的六枚铜钱应声而起,在汹涌滚动的黑雾中蓦地发出通透金光,宛若乌金破云,将阴沉沉的煞气染透金芒。
撕扯纠缠中,扭曲挣扎的嘶吼声几近疯狂,尖锐刺耳,像是困兽之斗,撕扯着宣泄不甘和屈辱。
阴煞,怨念,元青花……
六枚八卦钱加持,秦微眸光一冷,拿起了那只飞凤纹的元青花梅瓶。
冷冰冰的瓷瓶落在手中,虽然隔着金丝手套,冷飕飕地阴气依旧冰凉透骨。
等等。
秦微皱眉,重量不对!
玉指轻巧瓶底,声音清脆,若是仔细听的话,不难分辨出轻微的回声。
“当——”、“当——”
清脆如击磬的声音响起,仿佛传来了百年前朝堂之上的钟鼓乐鸣。
雍容悠扬,绵长悠远的钟声曾响彻大都。
每一条街道,元大都的每一寸土地。
曾有这钟声漫道,百年如一日。
百年,繁华如烟。
大元,昙花一现。
疆域最广阔的王朝最终化为历史的尘埃,伴随着策马扬鞭漫漫尘埃,永远沉沦在牧草青青中。
秦微指尖带上了内息,稳稳落在了梅瓶足圈上。
“咔嚓——”一声轻响轻刺耳膜,碎开的白瓷明晃晃地划破了浓黑的夜色。
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阿里,
凉而温润的触感,沉甸甸地落在掌心。
是……玉?
温润,却并不寒凉,和田玉籽料,方才有如此细腻的润泽。
哪怕是数百年沉睡地下,数十年无人问津,它依旧是和田美玉,温润无双,韬光养晦。
手电光照来,秦微掌中静止的,正是一方玉玺!
和田白玉,大元王朝的玉玺!
穿越了数百年的蜚短流长,穿越了数百年的繁花落魄,大元王朝失落的玉玺,此刻却从凤瓶的瓶底掉落而出。
倏尔寂静,落针可闻。
这该是——
怎样的一方玉玺?
大元王朝传国玉玺,白玉方雕上貔貅盘踞,微微翘首,目视南方。
逐鹿中原,天下舆图。烽火连天,繁华无数。
宋念心愣愣看着,忽然想起了元朝历史上最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帝王——
元惠宗、妥欢帖木儿。
元朝第十一位君主,悲剧帝王。
彼时的元朝,皇位更迭、内乱不断,少年的妥欢帖木儿被当成质子送入高丽,受尽磨砺后终于归国,背扶上皇位。
然权相伯颜把持朝政,一手遮天,大元王朝的帝王根本就是傀儡!
数年后,终于有力量一举扳倒伯颜。元惠帝本欲励精图治,哪知道随之而来的却是天下大乱,战火四起。
千疮百孔的王朝,风雨飘摇的王座,他一力承当,让苟延残喘的大元回光返照。
然而,回光返照永远只是回光返照。
大元昙花一现的悲剧中,从不缺少以悲剧结局的希望。
他终究败了,无力保住万里江山,退居北方茫茫草原。
他是王,大元的王。他也是丈夫,奇皇后此生唯一的依靠。
逆旅北逃,风尘仆仆,他最爱的女人,却永远消失在了茫茫黄沙野马尘埃的漠北。
至正年,龙凤呈祥。
最后的缅怀,消亡前的悲歌。
明朝一页揭过,直到清兵入关,大元的传国玉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穿过玉玺下落不明,连同那旌旗残破的大元王朝,是血色荼蘼的落日,最残忍的艳绝。
腥红喷薄,滴血的不甘,生生地——
撕裂了昼夜。
撕裂了历史。
……
耳边,似乎回到了百年前。
那一日,角鼓争鸣;
那一日,刀光剑影;
那一日,血染旌旗;
可是那一日,你在哪里?
不息的呜咽,似乎在倾吐着百年的不甘,百年的冤魂,还有那百年的——
一曲情殇,最终不过指尖流沙,随风而逝。
几人走出六号保险仓,相顾无言。
直到乔钰等人出现,秦微方才回过神来,迷蒙的抬眸,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一般漫长。
眼前那人,眉目如画,温柔刻骨。
秦微红了眼眶,鼻子一酸,愣愣落下眼泪来。
乔钰倾身把人拥入怀中,声音有种无可言说的柔情,“我在,别哭。”
我在,别哭……
乔眠月……
究竟是不是你?!
秦微趴在乔钰怀中,在他如莲似雪的气息包绕中,眼泪几乎湿透了他的衬衫。
乔钰柔声哄着怀中的人儿,四周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什么情况?!
他们有嫂子了?!
秦微哭够了,在乔钰怀中平复了心情,方才抱歉的抽了抽鼻子,“你的衣服……”
“没事。”乔钰替她拢起耳边的碎发,淡笑温言,“我的衣服,你可以尽情哭。”
秦微愣了片刻,被逗笑了。
环视四周,这时秦大国师方才记起,貌似还有个伤员艾森没处理?
于是艾森便被毫不温柔地拖到了乔钰面前,“他的手受伤了,你给他处理一下!”
话音未落,“重伤”的艾森小爵爷还没来得及装个可怜求个安慰,就已被秦大国师颇为嫌弃地甩给了乔钰。
乔钰抬眸扫一眼艾森青肿的左手,语气波澜不惊,“嗯,伤得不重。”
艾森瞪眼,正要开口抗议,眼前寒光一闪,血花飞溅。
“啊——!”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山野,惊起了一树乌鸦。
秦微忍不住皱眉,她的耳膜!
乔钰不知何时戴上了手套,如玉的长指握着手术刀,一手按住了艾森的左手手腕。
淤血放出,艾森的左手迅速消肿。
然而面有菜色的后者,哆嗦着看到自己手边血流遍野的惨状时,居然白眼一翻,直接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嘎?!
晕……晕了?
不会吧!秦微咽了口口水,小声道:“那个……他怎么晕了?”
这世界是不是玄幻了。
不就是……流了点血吗,能有多疼?艾森一个大男人居然直接就给晕了?!
某人心虚地干咳两声,那个她是不是太粗暴了……
乔钰把昏迷的艾森交给了艾森的助理先生,摘下了沾上血的手套。
看一眼略有些忐忑的小女人,宠溺地把人揽进了怀中,他慢条斯理地道:“他晕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