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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总有太多的无奈,想做的不能做,不想做的现实却是逼着你去做。一辈子痛苦挣扎,到头来殊途同归。成王也好,败寇也罢,总不过一声啼哭,一坯黄土,这样就算是圆满了。
人生,是一场修行,善也好,恶也好,没有什么报应不爽,也没有什么该不该做,总不过是挣扎着,让自己活下去。饿肚子的时候想弄一口吃的,天冷了想穿上暖和的衣服,当衣食无忧,就想有个人陪伴着,当有了选择的余地,人性本能地去寻找更好的生活。
陆元畅看着破败的宫室,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看着朝臣们的惊慌失措,看着镇北军的耀武扬威,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但绝对不是她想要的。
她身上的铠甲很干净,没有一丝鲜血残留,她的剑很干净,没有一条人命留下,可是,她摊开自己的双手,那布满薄茧的双手,那双粗糙的双手,陆元畅确实从中看到了无数生命在自己的指尖滑过。
似乎所有的精力,在砍裂皇帝宝座的一刹那,消失殆尽,这些年自己所坚持的,所努力的,所追求的,在成功这一刻,突然又变得如此无意义。
镇北军将士请求陆元畅登基的山呼,陆元畅仿佛没有听到,她依旧冷血地发布了多道后续清剿命令,然后,带着亲军,回到了陆府。
在京师动乱之中,陆府也遭到了波及,陆元畅没有理会自家破败的大门,而是一个人躲进了顾小芙的正院之中。
夜,并不平静,镇北军不断剪除逆党,在名单上的人,都无人能幸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世界最不缺的,便是官。镇北军杀得很痛快,因为身上的陆氏烙印,这些年,他们太憋屈了,谁都不是孬种,更何况是百战之师。
顾小芙被亲军接回,陆二指了指黑暗的正院,担忧地说道:“国公爷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让小的进去伺候。”
顾小芙把小小交给奶妈,孤身进入院中,她知道此时,也只有自己能靠近煞气冲天的陆元畅。
不过,当顾小芙进屋看到陆元畅之时,她两行清泪滑落。
一个如今成就最大功业之人,不在外面指挥扩大胜利成果,而是将自己独自关在屋中,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在顾小芙的眼中,此时的陆元畅是那么的脆弱,她蜷缩着身子,手捂着脸,披头散发,极为狼狈。泪水从指尖滑过,仿佛要冲洗她的血腥与罪孽,身子一抽一抽的,哭得气都喘不上来。
顾小芙上前,一把将陆元畅抱在怀中,陆元畅如溺水之人,抓住仅有的生存机会,把头埋在顾小芙颈间,只一会儿,顾小芙那里便是湿漉漉的一片。
泪水之中,所含的感情太过复杂,复杂到顾小芙的心头也泛着苦涩。今日的成功,来之不易,但本性善良的陆元畅,依旧过不了自己的良心。
从洛溪村一路走来,因着军户的身份,她被迫站到战场上厮杀,为了陆家能脱籍,陆元畅付出了自己的才华与鲜血。终于,累世枷锁解脱,原想着能逍遥自在的生活,可是因为顾小芙的身份,她再次被绑上了战车。
入关,攻城夺地,骨肉分离,陆元畅没有想要什么,她没想过坐上那个世人眼中光辉无比的宝座,可是正朔帝屠刀相加,她为了保命,没有选择。
边关的日子,是苦寒的,没有亲人相慰,只有阴谋诡计,脑中所有的事,都围绕着造反,可是,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一个好好的女子,被逼到这份上,不管是*,还是心灵所受的创伤,怎可能是血腥的成功所能消弭!陆元畅在取得成功的同时,又内疚自己对世人的残酷,为了自己的生,将死留给了别人,这种成功,她不稀罕!
泪,混杂着这些年的辛酸苦辣,彷徨无措,良心谴责,陆元畅哭得像个失去了阿娘的孩子,那种无助,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让得她不能自己。
顾小芙陪着流泪,因为是她陪伴陆元畅一步步走到今日的,陆元畅所忍受的一切,她感同身受。
“阿元,不哭。”
“阿元,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阿元,你回家了!”
每一声软言细语的安慰,倾注了顾小芙对陆元畅的执着,慢慢浸润着陆元畅残破的心,痛哭过后,没有想象的轻松,陆元畅抽泣着抬头,一张花脸便呈现在顾小芙面前。
顾小芙温柔地用帕子为她擦脸,眼泪,鼻泣,糊得满脸都是,顾小芙宠溺地说道:“都是两个孩子的阿娘了,怎还像个孩子一般。”
陆元畅闻言,有些不好意思,脸微红着说道:“我把人都杀光了,估计死后会下地狱。”
顾小芙好笑地看着这个百战将军,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女子,居然还怕下地狱,杀了人居然还委屈成这样了,她这种的人,地狱都关不住。
“那就下呗,反正咱俩一体,到时我下去陪着你。”顾小芙轻轻梳理着陆元畅的长发,云淡风清地说道,有陆元畅在的地方,地狱又如何。
“我一直想做个好人,真的。”陆元畅认真地看着顾小芙,极为严肃地说道。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要是觉得心中有愧疚,那就好好对待百姓,他们这些年太过不易了。”顾小芙知道陆元畅本性善良,都是被这世道逼的。
这两年,百姓过得极为不易,可是为了陆元畅的大计,顾小芙一次次从百姓手中将粮食抢过来,这其中的矛盾,不为外人道也。顾小芙觉得,自己的双手也是不干净的,要说下地狱,她也逃不过。
人可以消沉,但事不能不做,外头一大堆的事等着陆元畅出面处理,在陆府,陆元畅由顾小芙陪着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她便振作起来,开始处理这个偌大的烂摊子。
顾小芙有一句话,陆元畅听进去了,他们这种人死有余辜,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别说什么保命的事,她们所做的,都是将痛苦加诸于最为无辜的百姓身上。还债也好,赎罪也罢,陆元畅觉得自己有必要运用手中的权力,为百姓谋得一个吃饱穿暖,没有战乱的太平盛世。
大周王朝的覆灭,举世震动,但于百姓而言,谁做皇帝都不是个事,他们要的就是吃饱穿暖的小日子。平民出身的陆元畅,自然了解平民的想法,对于叛逆的官员她没有丝毫留手,但对于百姓她恩加四方。
原本北州,甘州,云州,湘州已在陆元畅手中,这些地方她的威望极高,眼下只需安抚中州,京师,南方便可。
朝廷的官员,终于被杀怕了,陆元畅提拔了往日与自己交好的世家,官员,镇北军严密布控京师,短短半月,京师便稳定下来。
改朝换代的气息非常浓厚,每日都会有朝臣上奏恳请陆元畅登基,陆元畅一推再推,到得后来,文丞相等前朝重臣也明白事不可违,而且陆元畅确实是极为适合的皇帝人选,故而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之下,他们联名上奏,终是水道渠成。
唐建安元年,建安帝陆元畅发轻徭薄赋国策,由文丞相主持,全国百姓休养生息,田赋十抽一,新垦荒地三年不纳税,凡民间生育五子女以上者,由州府拨发安度银。
唐建安二年,废世卿世禄,开恩科取士,废民户军户工户等籍贯限制,选拔卫所精锐入军,其余改军为农,放归田园。
唐建安四年,兴修水利,鼓励商贸,废商人贱籍,平等农工商三民。
唐建安五年,由朝廷总揽,开大唐钱庄,汇通天下。
唐建安六年,拜王超为征西大将军,领兵十万,在烈风城破西夏二十万大军,西夏割让二十城以求合,自此国力不振,大唐边关再没有强敌环伺。
大唐渐渐复苏,百姓蒸蒸日上,除了少数的顽固份子,现下很少人会再想起那个动荡不安的大周末世,只盼着大唐盛世的到来。
一晃眼,就到建安十年。这日的朝堂上,如往日一般,大臣们喷着唾沫,商议着国家大事,而身为皇帝的陆元畅,则是懒洋洋地坐在朝堂上,看戏一般地看着自己的臣子们激烈的吵架。
十年共事,臣子们对于陆元畅这个不像皇帝的皇帝既尊敬又不畏惧。建国初始,朝臣们还记得陆元畅的残暴镇压,那血流成河的场面,让幸存的朝臣感到劫后余生。他们小心办差,对上极为恭敬,可是渐渐的,他们发现自己的新皇帝其实是一个温和的人。
新皇帝一心为民,朝臣们竭力辅助,新皇帝不通礼仪,朝臣们背后暗笑,新皇帝护短,朝臣们自发的替自己打上了陆氏烙印,在陆元畅手下办差,真是为人臣子的幸运。兢兢业业办差,错了皇帝会帮着收拾烂摊子,只要是个好官,皇帝会对其无限宽容。
没钱,问大唐钱庄去要,没兵,问王超去要,制定国策,问文丞相,皇帝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权力下放,可是朝臣们知道,这种人最会做皇帝,若没有强大的掌控力,如何能如此霸气对权力不屑一顾,只有胆小者,才会杀功臣,才会将权力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待遇好,能自主办差,不怕出错,朝臣们对新皇帝真是死心塌地。人总是健忘的,而对于自己尊敬的人,她的错也会被无限包容,当年那场惊天动力的洗血,朝臣们渐渐淡忘,就算想起当年死在屠刀下的同僚,很多人都归结于死者,而非归结于新皇帝。
这,就是一个人的人格魅力。
陆元畅的懒散,大臣早已习惯,如今她在朝议大殿上坐得东倒西歪,礼部尚书都懒得和她争辩。
“皇上年逾而立,迟迟未有皇子,此乃我大唐之大不安所在,恳请皇上广纳后宫,延绵子嗣,此乃我大唐万世之安也。”年逾古稀的文丞相,如今老当益壮,越干越有劲,国家大事早已料理妥当,他身为百官之首,对陆元畅迟迟不纳后宫很是着急。
“丞相所言极是,皇上为万金之体,怎可只皇后一人伺候,皇后十年未曾生育,皇上当以国家为念,万不可因小情而损国之大义。”
“恳请皇上三思。”
“恳请皇上纳忠言。”
陆元畅好笑地看着一群老头子跪求自己纳后宫,一时都气乐了。
宋定天看着朝堂上的混乱,以及群臣看向自己的殷切眼神,他只得硬着头皮出班附议:“臣恳请皇上广纳后宫,延绵子嗣,为我大唐百年基业着想。”
连国丈都出声了,陆元畅再不说话就太过了。
“诸臣心意,朕已知晓,待朕思虑妥当,便会答复尔等。”陆元畅敷衍了大臣,退朝之后便去了顾小芙所在的凤极殿。
“出什么事了?”顾小芙亲自为陆元畅更衣,见陆元畅脸黑黑的,疑惑地问道。
“一群老头子,管东管西,如今手长心黑,居然管到后宫里来了,我这个皇帝,现下没人怕了。”陆元畅气鼓鼓地说道。
宫女们跪在地上强忍着笑,她们的皇上,可是一点都没有皇上的威严,在后宫不摆皇上的架子,到了前朝,对待朝臣也一向是宽容之至,听说每日朝堂上都吵成菜市场一般,皇上从不发怒。
顾小芙让忍笑很辛苦的宫女们退下,这才奉上茶好言宽慰:“你不是从不和他们计较的么,怎得今日会动怒?”
“他们让我广纳后宫,你爹居然也附议,说你十年无所出,再说下去你这个皇后怕是要摊上蛊惑皇帝之嫌了,到时指不定哪个老昏货会说出废后的话。”陆元畅强压了一碗茶,依旧不解气。
“纳就纳呗,后宫里冷冷清清的,多些人也好。”顾小芙笑道。
“你也来气我!”陆元畅硬着脖子,都快气炸了。
“不气不气,多大的事,你是皇上,不都你说了算嘛。”这些年顾小芙过得很累,但很舒心,累是因为国事繁忙,她身为一国之母责无旁殆,舒心嘛,自然是两个闺女很出挑,而陆元畅待她一如既往。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个太子之位,宋时不错,这些年一直看着他,如今到是极好的人选。”陆元畅被顾小芙顺了毛,也就不气了。
“时儿确实不错,从小机灵聪明,人也孝顺听话,为人宽和像你,还没有你身上的戾气,这些年你一直在培养他,如今看着也堪大用,只是,前朝怕是不同意罢。”顾小芙叹气道。
“其实我觉得果儿比宋时更适合,可惜果儿是个闺女,阻力比宋时还大。”陆元畅遗憾地说道。
“果儿随你,心大着呢,只想在外头转悠,你就别糟蹋亲闺女了。”皇帝不是人做的,顾小芙陪着陆元畅做了十年皇帝,这之中的艰辛再是清楚不过了。
建国之初,百废待兴,整个国家多年战乱下来,穷得叮当响。抚民要钱,兴农要钱,整军要钱,工程要钱,朝臣们天天喊穷,把陆元畅急得白头发又多了好些。那时候别说户部没钱,就是皇帝内库也差不多搬空了。
后来民生复苏,总算日子好过些,不过梳理前朝遗留的暗疾,陆元畅依旧不能松懈,十年奋发,这才有了今日的气象。
“那就宋时罢,回头你与你爹说一声。我辛辛苦苦做了十年皇帝,如今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有什么债也都还够了,再给他们一个好皇帝,这辈子就算下地狱我也认了。”陆元畅看似漫不经心地定下了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