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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遥和武媚两个跟着小阿姨走进这座白墙黑瓦的大宅院。穿过影壁是个大院子,再过了二门又是一进,从跨院过去,又过一个月洞门,这才到一个种着竹子的小院,院子当中摆着鱼缸,屋檐下的小缸里养着睡莲,有发黄了的葡萄藤从廊檐下垂下来,琉璃瓦发着金黄色的光。
武媚知道,现在只有极富贵的人家才能住上这中式的房子,这院落这么大,可见主人的身家。
再想想自己银行卡里的数字,不禁扼腕,心头抽搐。
当然,不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陛下脸上眼角还是一派从容镇静。
小阿姨敲敲门,“三爷,客人到了。”推开房门让他们进去。
一个谢了顶的、戴着黑框眼镜、略有些村气的老头从沙发上抬起眼睛,“你们来啦,坐。”
这就是韩三爷了。
纪遥他们坐下,小阿姨端上茶水,居然还配了点心,韩三爷从ipad上抬起眼,“纪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su公司要开年度董事会了,正是有一件事希望能得到三爷您的支持。”
“su?”韩三爷疑惑,花白的眉毛拧起,“那不是你们家的产业吗?怎么找到我了?“
“中影有10%的股份,您是董事。”
“哦hoho,他们还没给我办换人哪?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自家的事都不问了,哪里还去管别人家的事。”韩三爷说完,就又把眼睛放回到ipad上。
“三爷,”
“不要说了。”韩三爷抬起头,“你们自己家的事,自己去搞定。我不方便参与,也不想知道,当初国家不放心,让中影参与了10%,但这些年中影可曾参与过su的经营?年轻人,互不干涉,对我们、还有对两个集团都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到我这来,喝喝茶,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是可以的,其他的公事,都别谈了吧。”
纪遥一愣,旋即笑开,“是我冒昧了。那三爷,今天这茶好,我就好好品品您的这茶。”
韩三爷露出了笑。
武媚环顾四周,看见太师椅后面挂着的画,是一幅钟馗图,风格十分眼熟。她站起身,走过去仔细辨认,韩三爷问,“这小姑娘也懂得看画?”
“不敢,只是刚从巴黎回来,正巧去参观了黄老先生的画展,这幅画——是黄永玉老先生的作品吧?”武媚看见落款的签名图章,点头道,“果然是。”
又看旁边的一幅四尺横幅,“这是三爷您的手笔?”
韩三爷颇为骄矜得点点头——能在会客的书房里挂着的,那肯定是主人相当得意的作品了,都有点不耐听她后面的奉承。
不料武媚却是摇了摇头,“学的是领右将军(王羲之),只可惜……”
韩三爷一顿,抬起头,“小姑娘还懂书法?”
武媚又笑道,“巧的很,以前临过《兰亭序》。”
“哦hoho,”荒谬,韩三爷想,吹牛也不带这么吹的,他为人极有心计城府,唯有见不得人在书画上与之争强,开玩笑道,“兰亭序,你的兰亭序是在淘宝上买的吗?”
武媚笑笑,很大度的样子,竟显得韩三爷小气了。
韩三爷心里头便又哽了一下子,纪遥道,“三爷,咱们喝茶,她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书法。”
韩三爷想,确实,跟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这姑娘看着最多才二十岁吧,能拿稳钢笔就不错了。可是武媚竟就在那幅字旁边站住了细看起来,一会儿摇摇头,还笑着自言自语,似乎在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对。
韩三爷心里头很不高兴,脸暗下来,只不过碍于高位者和长者的面子,再看纪遥也是有些尴尬的样子,不发作罢了。
终于他们这一杯茶喝完,小阿姨送走了人,韩三爷来到自己的书案旁,背着手看那幅四尺横幅,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自己写的好,刚才那个小姑娘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又自我肯定和欣赏了一翻,老头转身想走,一眼扫到桌案上,不禁大惊失色。
他扶了扶眼镜,弓着腰去瞅,只见桌案上用茶水写着两行八个字:
当放不放
当收不收
这几个字,这几个字——韩三爷站在那里,登时就心如过电,什么叫龙飞凤舞,龙资凤章,气定神闲,雍容慷慨,他眼睛循着那一笔一划,看的都要痴了。
直到字迹变得模糊,隐隐然就快要干了,老头才缓过神,急的忙四处寻找,“ipad,ipad,翠屏,翠屏!”忙慌从沙发上把ipad打开,对着桌子拍了一张,照花了,再来,对准焦距,手不能抖——咔擦,看着屏幕上很清晰的字迹,终于安了。
“三爷,”小阿姨打开书房的门,问道,“您叫我吗?”
韩三爷挥挥手,“去,去。”坐到沙发上,捧起ipad,越看越是喜欢,越看越是心痒,忽然,他想起来,翻到前面的照片,那还是黄老从巴黎给他发过来的,据说在他的画展上无名女孩书写的大篇,再回过来看自己的这幅:一个是章草,一个是狂草,但,但这起承转合,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人写的。
他连忙起身,打开房门,“翠屏!”
“三爷?”小阿姨很快就小碎步跑了来。
“快把我的手机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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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韩三爷的大宅院出来,纪遥情绪有些低落。
“走吧,吃饭去,肚子饿了。”武媚道。
纪遥横她一眼。
“怎么了?吃饭皇帝大。”武媚回横他一眼。
纪遥没说什么。车开了一会,他问,“你突然回国,阿泱会不会不开心。”
“或许吧,”武媚回答。
“你们俩都还年轻,不必要那么着急天天粘在一起。”纪遥边开车边道,听到旁边的武媚笑了,转过脸,“笑什么?”
“其实我只是觉得不能总花他的钱。”
“哦?现在你可是都花着我的钱呢。”纪遥戏谑道。
“我是你的助理,不是吗?有title的,是这么说吧。”
“你在学英语?”纪遥诧异。
“嗯,总听着听着就学了呗,这玩意又没有多难。”
两个人不再说话,车子开了一阵,纪遥又道,“韩三爷这边很难办,我们还得另外想办法——他说的那些话,还是有点道理。”
“有什么道理?”武媚轻笑,乜了他一眼,“他听都没有听你说是什么事就否决了,su这件事能有多大?纪遥,你还是太不了解中国人。”
纪遥默,“或许吧,可是总归是他不愿意帮忙,也还是麻烦。”
“难道你想放弃了?”武媚问他。
“怎么可能!只要不是不能办的事情,不愿意的总能想办法让他愿意。”
话音未落,电话嘀铃铃得响起来,纪遥一看,忙将车听到路边,接起来,“喂,三爷,对,我是小纪。……什么?”狐疑得看了看旁边的武媚,“对,她是我的助理。可是我刚刚把她送回家,对,您有什么急事吗?好,我明天带她去您那,好的,再会。”
合上电话,纪遥转过身,深沉地看着武媚,“是韩三爷,他要找你,说什么书法的事。”
“哦,”武媚毫不意外。那老头子一看就是自恋的很,自己当时那么“不懂事”得品评他的字,他们走了,十有八、九会去自己的字那里端详一番。看来是看见她留在那里的用茶水写的字了。
纪遥狐疑,“你怎么还会写大字?”幼时被父亲逼过学习书法,他对那软绵绵的毛笔东西毫无好感。
“哈,亲爱的纪先生,我说过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优点和长处,”武媚笑,眨了眨眼。
纪遥想起她以前那般急切地想巴结他的样子,也笑了,眼角漾起细纹,“你可真让我意外,武小姐。”
“那你呢,刚才又干嘛骗他,说我已经下车回家了?”
纪遥发动起车子,“我们也不能让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吧,我要越来越像个中国人——走,带你吃大餐,今天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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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个大宅院,还是那间书房,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韩三爷穿着一件彩蓝色银线暗绣云纹的中式对襟褂子,灰色裤子,缎面布鞋,见他们来了,笑呵呵得站起来,“小纪来啦,还有小武。”
武媚带着清淡的笑,她今日穿了件墨绿色修身毛衣,黑色长裤,画了淡妆,显得比身份证年龄大了几岁,端庄而知性。
韩三爷一扫昨天的居高临下的客套态度,笑眯眯得问武媚,“哎呀没看出来啊,你这个小姑娘居然写的一笔这样好的毛笔字,是从小就开始练习了吧,师从哪位大家?不是吹牛,国内的这些写的好的我都认识,能带出你这样一位徒弟的,我猜了一个晚上也没猜到。还有在黄老先生巴黎画展上留书气走什么评论家的,也是你吧?”
武媚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纪遥,“纪总,我还以为咱们今天是来谈董事会的事的?”
韩三爷眼睛里精光一闪,笑道,“哦呵呵,小纪,我先和小武聊聊书法,正事咱们等会再谈,你说好不好?”
纪遥还没说话,武媚先笑道,“三爷,您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喧宾夺主了,回去恐怕纪总要扣我的薪水。”
老头非常豪迈,大手一挥,“他扣你薪水,你就到我这来,就凭你的字啊,啧啧,不出五年,不,三年,我准把你打造成国家级的大师。”
武媚笑了,韩三爷笑容一收,“怎么,你还不信老头子有这个本事?”
武媚没说话,走到桌案前,上面已经有一方磨好了墨的青色砚台,毛笔也已用水润好,武媚拿起笔,“三爷,借您的笔砚一用。”
韩三爷眼睛亮了,其实到现在,他也还不大相信那些字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写的,要不是昨天下午就在这间书房,除了他们没人来过,那茶水蘸的字迹不可能凭空出现,让人不能不信。现在见武媚主动拿起笔,他走到书案旁,“你请。”
武媚将笔蘸满了墨,在砚台边缘上沥一沥,提笔写道:
虚怀若谷,成人之美。
韩三爷提起脚尖,一直看她如何书写,待写完了让到一边,忙趴上去将眼镜推到额头上,趴下身子细细地看。半晌直起身子,“果然是你啊,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么会,不可能……”又看了一会儿,猛然直起身子问,“小武你写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虚怀若谷,是说您对待后辈的可贵品质,成人之美——纪总、su,我们这些后辈确实需要您的支持和帮助,”武媚看着老头,真诚得道,“三爷,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