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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郎君,您今了写了一上午,一页纸都没有写完。”春迎正在给乔暮阳磨墨,见他只捏着笔,常常走神,隔很久才落笔,写下一两个字,以为乔暮阳是连日抄经文累的,开口劝道,“少郎君,要不您休息会儿再抄吧?”
乔暮阳恍若未闻,微皱着眉头,盯着纸上的经文发呆。
春柳悄悄走过来,轻轻扯了下春迎的袖角,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屋内再次静了下来。
忽然,砰的一声,有人破门而入。
乔暮阳手上的狼毫,应声落下。写了半页经文的金粟牋,一团墨渍,算是废了。
“哪个冒失的......”春柳怒喝的话,在见到跌在地上的竟然是如珠,立刻止住了话头,一瞬的错愕之后,急忙上前准备扶他起来。却不想,有人重重的推开了他,风一般从他身旁卷了过去。
“少郎君,您小心呐。”春迎惊呼,顺手拉住了跌向他的春柳。
“你母亲与张总教头回来了是吗?如何,可有启年的消息?”乔暮阳也不扶如珠起来,毫无形象地跪在如珠身旁,捏着他的肩膀,就急切的问道。
如珠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摇头。
乔暮阳愣了愣,缓缓松开手,闭上眼,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启年不会那么快回来的,他明明知道的,为何他得到这样的回答 ,还是如此的害怕?一颗心仿佛正在渐渐沉入寒潭里,一股寒气,嘶嘶地往他心头钻。
“地上凉,快些起来吧。”乔暮阳睁开眼,黑沉沉的眸子,不知何时也凝上了水雾。他一时忘记了掌心的伤口,在地上一撑 ,一阵刺痛传来。他浑身打了个激灵,猛地捏紧了拳头,人仿佛也才从莫名的恐慌中回了神。
他这是在干什么?启年会平安回来的,他要做的,不过是保护好自己与孩子,安心等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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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沈墨身边的书礼来到怀珏院,说是沈墨要见乔暮阳,让他过去一趟。
一行人帮着乔暮阳换了件素淡的袍子,便欲随乔暮阳一道去。
书礼却伸手一拦,“就如珠跟着去吧,其余人留下,老爷此时不耐人多。”
乔暮阳静静的点了点头,便只携了如珠随他一起去见沈墨。
“老爷,少郎君到了。”怀青倾身,在沈墨耳边轻道。
失神良久的沈墨,如梦初醒般“嗯”了声,长叹了一口气,“天都这么黑了,怀青让人把灯点起来。”
“是。”
书礼为乔暮阳打帘,如珠想跟着去,被书礼拉了下,示意他与他一同留在外头。
乔暮阳顿足回头看了书礼一眼,心中顿时警醒起来。
他独自走了进去,傍晚的屋内,光线愈显昏暗,浓重的檀香味,令他的呼吸都窒了窒。
琉璃灯罩中刚刚点起,如豆微弱的火苗渐渐的旺盛了起来。
乔暮阳也终于就着这黄橙的光线,看清了坐于主位上的沈墨。
不过几日光景,这位不过三十来岁的男子,仿佛一夜之间桑老了数十岁,那缓缓抬起向他射来的眸光,却一如往昔的犀利而嫌恶,不同的是,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愁苦之色。
“公爹安。”乔暮阳跪下行大礼。
沈墨不说话,视线在乔暮阳微显的腹上绕了一圈,冷冷淡淡的语气,开口便道,“你看起来,似乎过得不错。”
“蒙公爹照顾,暮阳一切都好。”
沈墨冷笑了一声,“当日微儿病危,你哭着喊着要给微儿冲喜,哪怕利用的成分多些,我当你到底对微儿还有几分情意。怎么,如今不装上一装?”
乔暮阳缓缓抬起头,无所畏惧地直视沈墨,黑曜石般的眸子,映着火光,似散发着灼人的光亮,“那公爹认为要如何装,才能体现出暮阳的伤心欲绝?是以泪洗面,还是卧病在床?”说着,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暮阳不会这么做。暮阳不但不会这么做,还会更好的照顾自己。暮阳肚子里,是妻主遗留下来的唯一骨血,暮阳会好好的照顾自己,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乔暮阳的话语,蓦然一顿,长睫半掩,遮住满眼光华,“当然,暮阳不会忘记当日嫁入顾府中所应之事,届时,只要公爹答应好好照顾这个孩子,暮阳会随妻主而去,决不食言!”
沈墨渐渐皱起了眉头,双眼半眯,盯着乔暮阳墨黑的发顶,不出声。这黝黑而充满光泽的头发真令他羡慕,今日梳头,他竟然在自己发间看到了几根银丝。他,真是老了啊。老得竟然觉得脚下这个倔强的年轻人,仿佛有自己当年的影子,没有家族依靠,独自坚强着,用最冷硬不屈的外表伪装着。
沈墨指尖摩挲着扶手上的雕花纹路,他有些同情这个年轻人,甚至想给予他怜悯......但,可以吗?只有懦弱无能的人,才需要靠别人的怜悯活下去,这样的人,留下来又有什么用?至于,孩子,微儿都回不来了,这孩子要来又有何用?不过是徒留一个把柄给敌人罢了。
沈墨来回摩挲着座椅扶手的手指顿然停下,再抬眸时,眼中的挣扎一扫而空,留下的只有步步为营的坚定不移。“三日后,我将为微儿办丧事,你......”
乔暮阳抬头,认真专注的聆听。
“微儿一人在黄泉路上太冷清,你还是去陪着吧。白绫、毒酒,你自己选。”不让他生殉,也算是给他的恩典了。
乔暮阳讶然地睁大黑黝的眸子,凝着沈墨,发现他没有任何考验他的意思,竟然是真的要他怀着孩子,为启年殉葬!
沈墨以为,乔暮阳就算再冷傲,总也会为了孩子哭求他,可他没想到的是,乔暮阳不过是诧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认命般垂下眸,紧接着,他竟然自己站了起来。“你干什么?”
乔暮阳浅浅一福身,半垂的眸,不让人看到任何情绪,声音平静地毫无波澜起伏,“公爹见谅,暮阳办不到。暮阳即便拼死,也要保住这个孩子。”
沈墨冷冷一哼,被人如此不放在眼中的挑衅,令他愤怒地忘记了顾元微身死半生心血付之一炬的苦闷,“就凭你,即便拼死又能做什么?”
乔暮阳缓缓勾起唇角,淡然从容的笑容,令沈墨顿觉自己霎时间从高高在上的主导者,跌落到了别人的手掌之中。
沈墨紧蹙眉头,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公爹......”乔暮阳淡笑着开口道,“您这么做,令我不得不怀疑,我腹中的孩子,妻主的血脉,是不是大有文章?”
“混账!你在说什么!”沈墨拍案而起,震得桌上茶杯咯嗒脆响。
“公爹,暮阳向来蠢笨,不爱多思多想。如今所求,也不过是孩子平安出世,为妻主留下一线血脉。您只要应下,暮阳自会乖乖听话。”乔暮阳说着,再次屈膝一拜,“时候不早了,公爹早些休息,暮阳告退。”
沈墨跌坐在座椅中,挺直的背脊,稍稍蜷曲,身子往后一仰,靠进座椅后背,“怀青,我真是小瞧了他。”
“老爷,这个孩子......”
“微儿已然没有生还的可能,这个孩子,便留不得。让这件事情,永远成为秘密吧。如今,我们所有的希望,全在九皇女一人身上了。”
“可少郎君若不配合,这......”
“他既然不愿,那让人做得漂亮些就是了。务必在圣驾到来之前,结束此事。”
“是,奴......”怀青艰难地抿了抿唇,“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