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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岛屿和幽州东北的海岸之间,在凛冬时节结了一层极厚的冰层,九凤带着众人,身着厚重的斗篷,身旁的马蹄上裹着棉布,以免惊动了冰层底下的水妖,惹来麻烦。
这里是前往幽北森林妖魔老巢的最近路线,也是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的一条路,他们早已将这条路上一棵树一根草都考虑得一清二楚,熟稔得仿佛已经来过无数遍。
此刻夜色漆黑如墨,昼伏夜出的妖魔们从沉睡中清醒过来,或者在森林上空盘旋,或者在雪地上觅食。
正气军们小心将飞马藏匿好,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杂草编织的斗篷,上面气味诡异,用特殊的草药浸泡过,足以混淆妖魔的嗅觉。
他们从雪地上踏过,只留下个非常清浅的脚印,风一吹便被飞雪掩没。
森林边缘,一群正在觅食的马腹敏锐地觉得身后有动静,它们回过头,却疑惑地发现那片空地上什么都没有,它们以为是错觉,刚要回过头来继续觅食,突然脖子一凉,头颅瞬间掉落,染红了地上一片雪白。
“干什么?”九凤低声斥责道。
朱衣舔了舔刀刃:“当初围攻北地城,最多的就是这群马腹,我顺手报个仇而已。”
“又是顺手!你忘了你顺手要教训赵大赵二,结果害的正气军被发现,季家主进了六极狱的事情了?”九凤怒道。
朱衣自知理亏,收了手中长刀,耷拉着脑袋站在九凤跟前。
一直安静跟在众人身后赵大赵二瑟缩着,不敢应声,九凤看他们俩一眼,递过去一包干粮,道:“吃点吧,一会儿还得赶路。”
“谢谢。”
“这次带你们来,主要是守墓人的命令难违,你放心,我们会尽力保证你们安全返回王朝的。到时候帮你们重新办理户籍,以后便不要行窃了。”九凤和善地说道。
“……是。”赵大垂头应声。
“统领我也要吃。”朱衣故意往赵家兄弟俩面前一挡。
“滚蛋,你正气护体,一天吃一顿就行。”九凤呵斥他一句,转身掏出随身的地图研究路线。
朱衣瞪了赵家兄弟一眼,只好在附近巡逻警戒。
赵大赵二两兄弟本来被神州卫看押在凤岐书院,等待指认正气军,熟料朱衣招呼两个交好的兄弟,临出发前将这两兄弟从神州卫手底下劫了出来,本打算再揍上一顿出气,却被守墓人发现,守墓人问了这兄弟俩几句话,就勒令正气军幽州之行务必带上这他们俩。
正气军众人哪里肯服气,九凤安慰他们说:这兄弟俩的失踪使得神州侯手中最重要的证据丢失,单凭一己之言无法给季沁定罪。这个理由虽然唤起了正气军们心中对季沁的愧疚之情,可是却还是不能理解守墓人的命令,把这哥俩随便藏在一个地方,亦或者杀掉不是更为干脆?为什么还非得带来幽州?
尤其是朱衣,一看就他们俩就想起自己的屈辱,一路上都琢磨着要找他们的麻烦,幸而被九凤或明或暗地拦了下来。
时间转眼过去,他们潜入得极为顺利,第三天午时就来到了距离幽北森林不过一里路的河谷处。
九凤抬手示意大家隐匿身影。
他们按捺着浑身杀意,小心翼翼地收敛浑身气息。
这个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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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
季沁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穿了中衣,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啃点心,李谭然拎起她的换洗衣服,气恼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床上,孵蛋是不是?”
“嗷!疼!”季沁委屈看她一眼,“我天天跟坐牢似地,起不起来有什么意思?”
“你本来就是在坐牢!”李谭然扭着她的耳朵把她拽了起来,“殿下说你总不开心,这才让我乔装过来看望你,结果我过来只看到一头被喂肥的小猪而已。”
“我确实是不开心啊,最近总是睡不好。”季沁撑起下巴,盘腿坐了下来,依旧没有起床的意思,“我一清闲下来,脑子里忍不住地想他们到了哪里,能不能成功,对了,我还常常梦见幽水——”
李谭然皱了皱眉头,不想进行这个话题,捏了捏她身上衣物,不顾她挣扎,给她套上了厚实的棉袍。直到把女儿穿成圆滚滚的模样,这才满意。
“娘——”季沁唤了一声,不太情愿放弃,“你为什么总这么回避提起幽水?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李谭然沉默半响,才说道:“并非她做错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
她在窗口坐了下来,屋外正飞雪连天,“我曾经以为我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熟料到最后,这里依旧放不下她。”李谭然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娘?”
李谭然看着满天雪景沉默,素白的雪花落在她身上,转瞬融化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她终于开口说道:“我年初看到沉姗画的那幅《徐师教学图》,惊讶地发现她也老了,于是越发后悔内疚,这种情绪一直在折磨着我,经久不散。”
《徐师教学图》是谢沉姗在从北地回来后,回忆当初徐幽水教授他们正气时候的音容笑貌,而创作而成的一幅画,画成之后就挂在了凤岐书院的礼堂,大家进出都能看见。但是李谭然却自此之后再也不进礼堂一步,季沁以为她还在刻意回避,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以前幽水让我问你,是否还记得当初秉烛夜谈,东湖泛舟的日子,你避而不答,究竟是为什么?还有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不能告诉我吗?”
李谭然闭眼沉默了片刻:“惟愿正气军此行能令她魂魄安息。此事你若想知道,说来无妨。”
李谭然和徐幽水相识于清郡李家,李家乃是世家出身,李谭然身为嫡女,身边必须得有大丫鬟随侍左右,但是这些大丫鬟总是不合她心意,被她找各种理由换掉,直到徐幽水出现。
她被嬷嬷领进来的时候,看起来非常单薄瘦弱,手臂像是一根柴火棍,似乎随时都会折断,这令她显得格外乖顺,甚至有些怯弱。这点让李谭然格外满意,在人群中一眼就相中了她,李谭然单纯地以为这种丫鬟肯定最好拿捏,熟料却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主仆两个相处第一天,就大打出手。
而且养尊处优的李谭然,居然落败了……
她抹着眼泪在一旁抽噎,威胁要告诉母亲,徐幽水在旁边看着她哭了一会儿,递给她一个洗的干净的破旧帕子:“别哭了。”
“混蛋!哪有丫鬟打主人的!?我才不要你这种丫鬟!”
“若不是你欺辱我,我也不会动手,谁知你如此不堪一击。”徐幽水冷漠地解释。
李谭然撇了撇嘴,不说话了,但是眼泪继续往下掉。
“别哭了。”徐幽水有些头疼,“你床底下放着一只机关兽半成品是不是?”
李谭然顿时忘了抽噎,警觉地看着她。她父亲出身儒家,比较排斥墨家,可是她身为父亲的女儿,却对墨家知识极为狂热,惹得父亲大为不满,她只好偷偷学,偷偷做。但是一旦被父亲发现,轻则关禁闭,重则挨板子……
“刚刚不小心看见的。少了两个齿轮,你做不出来,对不对?”
“……对。”李谭然打了个哭嗝。
“我帮你做,你不许哭了,也不许找主母告状。”徐幽水做了个划拉脖子的动作,“否则我们两败俱伤。”
李谭然又被她气得想哭了,但是抹着眼泪想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她。
过了好久她才知道,当初挑选大丫鬟的时候,说是她挑选徐幽水,倒不如说是徐幽水挑中了她,故意装出了那副纤弱好拿捏的样子,吸引她的注意力。徐幽水渴望知识,渴望力量,在这个知识被垄断的时代,唯独一个世家嫡女的主人才有可能给她带来她想要的一切。
说白了,徐幽水只是想利用她。
徐幽水很快修理好了李谭然的机关兽,并且对其进行了改进,这看得李谭然瞪大了眼睛,对她敬佩不已。后来她慢慢发现,自己这个大丫鬟对于诸子百家似乎都略通一二,尤其擅长墨家机关术。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是有师父的,只是她师父行迹太过飘渺,很少在一个地方长待。
李谭然虽然骄纵,但是秉性善良,很快接受了徐幽水,与她同吃同住,还带她去家中藏书楼看书,常常一泡就是一整天,遇到不会的语句,李谭然就去询问她父亲,然后回来讲解给徐幽水听,若是不方便询问父亲的,两人就偷偷跑出府中,步行数数十里路,去向太学夫子、隐士、道者求解。
李谭然年纪小,若是她走不动了,徐幽水便背着她,一路将她背回家里,往往这个时候,她早就趴在徐幽水肩头睡得口水横流。她一觉醒来,便发现两人和衣躺在一起,枕着书本,满脸疲惫,却又格外满足。
后来,李谭然到了去书院的年纪,父亲本来打算让她在家中学习,由他亲自教导,李谭然却不愿意,执意要去考太学,父亲拗不过她,只好答应给她写推荐函。
太学是允许带伴读的,徐幽水身为她的伴读,便正大光明地进入了这座王朝的顶尖学府之中。
当时的东湖之上书声琅琅,烛光之下墨香醉人,读史三千年,悟道九万里。那便是她们最快活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