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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青桐听着他们吵嚷,偷偷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片刻之后,冢宰气呼呼地坐下来,拿起旁边人的茶盏一饮而尽。
“都说完了?”小女皇奶声奶气地问道。“那孤可不可以说一句话?”
“臣等惶恐,陛下请讲。”
姬青桐从袖子里掏出一沓拍卖行的邀请函放在桌案上:“你们要不要,舅舅让妗妗她家大管事送来的。”
“您的妗妗?”春官长大宗伯敏感地皱起眉头。“殿下找到她了?”他环视周围人的表情,脸色更沉,“太师也知道?”
太师捏了捏鼻梁,有些头疼,不知道小女皇是故意还是无意泄露,但还是开口对大宗伯说道:“殿下自己的事情,你我还是不要插手太多。”
“皇室的婚事一直是我春官府职责的重中之重,殿下他当初私自成亲已是不妥,如今更是放任妻子流落在外,此举堪称礼制崩坏!殿下他也要逼我们这些春官去皇陵谢罪吗!”他顿了顿,又问,“……究竟是哪家姑娘?”
太师咳嗽一声,看向小女皇。
姬青桐双手捧腮望天,模样乖巧无害,似乎根本没有在听他们的对话。
太师清清嗓子:“叫季沁。”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冢宰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坐在他对面的地官长抹了抹脸,挣扎着问道:“是我们刚刚讨论的那个季沁?”
“……嗯。”太师不安地点了点头。
气氛一时格外尴尬,妄加议论斥责王室,这要是严肃追究起来,是得进春官府礼殿受刑的大事。坐在最尾的冬官长依旧闭着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惹得众人纷纷怒视他。
“你们又扯到哪里去了,说邀请函呢,要不要啊,太师?”姬青桐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
“谢陛下。”
“你们拿下去自己分了啊,反正孤也出不去皇宫,放在孤眼皮底下徒惹眼馋。”姬青桐站起身来,整了整外袍,“学习的时辰到了,太师随孤走吧。敖饼这件事情先放一放,龙珠的事情没有确凿证据,龙族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追究,我们又岂能先自相怀疑。路州既然雨已经停了,让路州侯速速安排夏种事宜,农时不等人。”
“是,陛下。”
几人起身恭送女皇离开。
“你们说,陛下是不是故意让太师透露的?”天官长问同僚们。
老实的夏官长挠挠头,“不会吧,陛下才多大年纪啊,能有这心思?”
地官长才因为更换兵器的事情在姬青桐身上吃过亏,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年纪再小她也是女皇,一言一行自然有她的深意。”
“故意的。”冢宰皱眉说道。
“真的啊?”夏官长摇摇头,还是有些不敢信。
冢宰脸色冰冷。
他本来想申请由秋官出面,以私通龙族为由暂时收押季沁,而后查明龙珠的真相,再以叛族罪处置。没想到女皇看透他意图一般,状如无意地说出这么一件事情,他立刻什么都做不了了。
姬姓皇族世世代代为守护人族而生,绝无叛族可能,他们挑选的伴侣,更是只会有利于王朝,这完全都是一种血液中流淌的本能了。
所以即便是历代女皇公主们各种不靠谱,也没多少士大夫会以死劝谏,因为联姻的公主睡摄政太后,比睡还是奶娃的小皇帝更有联姻的效果,温柔娴静的小公主求婚女夫子,比别的方法更能留住这位太学精英。
大家一边谈论,一边去取那边的邀请函,夏官长惊呼:“哎呀,贵宾间啊,市面上已经炒到五百两银子了!”
“是吗,给我拿一张。”
“好的,冢宰大人不要么?您不打算去看看啊,这可是王朝第一次拍卖活龙青鳞啊!”
冢宰狠狠冷哼一声,把头侧向一边。
众人无奈地取了自己那份,先后离开了,冢宰见左右无人,这才将剩在桌子上的那张邀请函藏在袖子里,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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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州城云消雾散,久违的太阳挂在了天空正中,空气总弥漫着大雨之后潮湿霉味,季沁单独坐在城墙上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城门下来来往往的过路人也发怵地仰头看着她。
“你说季大小姐不会想不开直接跳下来吧。”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她都够惨了,你还不念人家点好。”
“说来也是,听说她爹失踪了,她叔叔把她从老家赶了出来,她来东海似乎是找什么东西换回她老家的弟弟,结果还碰上兵演下不了海眼。龙族知道她要来,又是下雨又是刮风地地威胁她,听说今天早上还有几百个人去砸她家商行去了?”
“哎,这位大小姐可真是太可怜了,下雨这事又不是她的错,当年她爷爷斩龙,还不是为了路州百姓啊。”
“是啊,现在雨虽然停了,但是你也听见早上那头龙说了什么,他们要赌活龙青鳞啊。”
“这是赌命!季太爷已经死了,谁还能压制住一条能上天入海的龙侯?”
“可怜啊……”
“嘿嘿嘿。……先不说这个,话说今天早上你们看见了没?那位小姐就那么站在城墙上,和那条青龙击掌为盟,到处都是闪电暴雨,她却连腰都没弯一下,真是长人族志气,帅得让我都想尖叫了。”
“那你叫了没?”
“没,我男人先叫了,激动地嚷嚷想嫁想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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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珩快步上了城墙,大步走向不远处坐着的季沁,季沁发觉有人过来,抬头瞥了一眼,眼睛里立刻堆满了笑意,看得人暖融融的。
“心肝啊,你来得正好,快扶我一把,我腿软得厉害。”
姬珩浅琥珀色眸子里尽是冰冷,残余的怒火依旧在舔舐他的神经。奈何季沁根本就不怕这个,只可怜巴巴朝他摇着一双手,姬珩用力闭了下眼收敛脾气,无奈地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就把人扯进了自己怀里。
季沁挣扎着要跳下来。
姬珩冰冷道:“再乱动便把你丢下城墙,摔断腿正合我心意。”
他声音尤带怒意,这话听起来竟像真的一般,季沁赶紧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扭头看见跟在他身后的谢沉峦一副努力憋笑的样子,不禁翻了个白眼:“谢将军!你不要笑话我,我一开始也有心理准备,可我真的没想到敖饼那么肥!眼睛都像是盆一样!”
谢沉峦抱拳:“在下失礼了,只是,季姑娘你可真不像你爷爷。”
“你可千万别提我爷爷,”季沁得意地嘿嘿一乐,“以后我给你看看老爷子斩龙那天写的日记,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吓死爹了吓死爹了’!”
谢沉峦脸上温和笑容一僵,似乎有些不能接受。
“你从东台关赶过来的?”季沁问姬珩。
“嗯。”
季沁故意装乖地蹭了蹭他的侧脸,“那你是不是累了,快回去休息休息。”她往城门下瞥了一眼。“我去办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季沁从他怀里跳出来,姬珩这次没再阻拦,只是看着她飞跑离开的背影,神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沉峦顺着刚刚季沁的回望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顿时紧张起来:“殿下,那是——”
姬珩抬手制止了他,冷淡道:“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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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下,季沁奇怪地问面前穿黑色斗篷的女人:“你怎么这会儿才来,估计整个路州城的人都以为我想不开准备跳城墙。”
“被你家的猫拦了一会儿。”这是个低哑的女声,似乎不常说话,声音有些涩,带着杂音。
“小五?她不是猫,长得有点像而已,她怎么了?”
女人拉了拉斗篷,不太想说话,季沁侧过眼打量她,发现她衣服上黏着不少熟悉的白毛,手腕脖子那些没被斗篷遮住的地方,还有不少血淋淋的爪子印,不算特别严重,但是血刺呼啦得一片,看起来非常惨烈。
季沁嘴角一抽:“她挠你了啊……怪我走得太急,忘跟她交代了。”
那女人看她一眼,不再说话,两人骑上了她带来的两匹飞马。
疾风呼啸,不一会儿就到了江边,两人下马,那女人也掀开斗篷,露出一双暗青色的瞳孔,以及斗篷下一头海草一般的墨绿色头发。她非常瘦,脸色惨白带着青黄,但是五官都很漂亮,有些仿若骨血之中带来的端庄气韵,只是太过冷淡忧郁,眉头总是微蹙。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她头顶那一对角,一只漂亮得泛着光泽,一只却断了一截。
“阿苞,我们怎么走啊?”季沁看着脚下汹涌不见底的海水,忐忑问她。
“你避水珠呢?”
“我爷爷是给过我一颗避水珠,可是想不起来放哪了,估计随手送人了吧。”季沁茫然道。
“……”阿苞无言以对,朝她伸手,“你过来,我带你开海眼过去。”
季沁应了声好,把手臂扣在了她的腰上。阿苞明显对于这类身体接触有些抗拒,微皱着眉头,往海中纵身一跃,水面立刻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将两人卷入其中。
季沁缩在阿苞给她召唤的空气罩里,看了会儿周围的游鱼。她是闲不住的性子,很快转移注意力和阿苞说起话来:“你胸口肉太多,有点硌。”她不舒服地蹭了蹭。
阿苞手一抖,差点想把她扔进深海里。
季沁终于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问她:“你总是这副性冷淡的表情吗?比前些年的姬珩还能冻人。”她看阿苞表情不对劲,连忙加了一句,“……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这样脾气的小姐姐!”
冷淡寡言的小姐姐努力克制,她这才发现,季沁绝对不是一百年前的季斩龙,若非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当真想把这货丢了喂鱼:“你真不像你爷爷。”
“嘶,你是今天第二个这么跟我说的人,你们对老爷子误解真深,那就是一个吃饭吧唧嘴,睡觉打呼噜,看见小美人走不动道的老头子,……对了,他还怕老鼠,一看见就要翻白眼晕过去的那种怕。”
阿苞下潜的动作都顿住,她看向季沁,明显不信,一副心目中偶像形象破裂的模样,反应和谢沉峦一般无二。
“对了,我听小五说,几百年前的典籍里,鲛人都是住在南海的,什么时候搬来东海的?”季沁终于聊了个正常的话题。
“鲛人是南海送来东海龙宫的礼物。”阿苞解释。
“他们是龙仆了?那鲛人不与人族贸易,也是龙族在后边捣的鬼?”
“然。”
“那我们除了鲛人珠,顺便买些鲛绡吧,人族这些年缺货得厉害。”
阿苞低下头,抬手又召来一个新的空气罩,她用暗青色的眸子认真看着季沁,淡淡说道:“鲛绡、鲛鳞对于人族都有大用。但是鲛人珠,只有一个用处,就是给半人半鬼的魔物重塑肉身。你家老宅的管家要这些并没有用,只可能是受人指使。这些,你也知道吧?”
“……我知道。”
“你也知道是谁想要?”
季沁笑了笑:“她要什么,我都会给。”
阿苞侧过头:“原来又是心甘情愿。”
“你怎么又皱眉头啦?”
“显我多事,不开心。”阿苞正经说道。她看了看前方蔚蓝色的海域,拍了拍季沁脑袋,“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