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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是一些具体的职务任命还有种种章程,应该改动的这些事情也基本就是如此了,倒也不必赘述太多。
而随着京营和九边制度改革的确立,剩下便是一些关起门来说的话。
“国师,忠诚伯,还有几位国公一起留下,其他人可以散了。”
朱棣敲了敲桌子,众将轰然应命,随后便是甲叶声窸窣,各自散去。
偌大个会议厅,除了朱棣只剩下了姜星火、茹瑺、朱能、丘福、姚广孝、徐景昌等六人。
姜星火其实发现了一个关注点比较特别的事情,那就是五军都督府在完成了权力交迭以后,高层整体的年龄还是比较轻的,公侯伯们普遍都是三四十岁,上了年龄的老将很少。
几十号人里,年龄比较大的基本都能一只手数过来,荣国公姚广孝(69岁)、淇国公丘福(61岁)、兴安伯徐祥(72岁)、应城伯孙岩(65岁),就这四个了。
这件事有意义吗?当然有意义,意义就在于,不同年龄段的人,对于同一件事情的态度和倾向是完全不同的,一般来说,越老越谨慎、迟缓,也就是俗称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而年轻人则相对有冲劲儿,反映到军人身上,那就是年轻的将军通常勇猛好斗、锐意进取,而老将军则一般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当军方高层普遍都是“少壮派”的时候,那么就会更倾向于建功立业,向外拓展疆土,实行积极的对外政策。
“吱呀~”
会议厅的门被关上了,当光线被拦腰斩断的时候,一股肃静的气氛弥漫开来。
朱棣披着厚重的甲胄,露出了平时穿龙袍时被刻意收敛起来的杀气和压迫感。
“关起门来说几句体己话。”
朱棣把后背从椅背上挪开,一只手肘弯曲,撑着膝盖,目光扫过众人。
“这南边,朕是待够了。”
“趁着现在有时间,就要整军做编制和准备,今年开春,路上的雪化了,泥泞干涸了,大军北上。”
“走到河南,直接从潼关西进关中。”
朱棣恨声说道:“秦王、晋王,这两个小王八蛋,当年建文削藩的屠刀都落到脑袋上了,不思反抗,反而联起手来帮衬建文,今年朕就要收拾掉他俩。”
众人听了都不做声。
削藩,既是秦晋两藩两代人与朱棣的新仇旧怨,更是整个北部边防体系的必然需要,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但皇家的事情外人少搀合就是了。
“到时候让盛庸和平安带兵从北面下晋地,徐辉祖在东边从井陉道入晋地,一次性都解决掉。”
“至于草原的事情,北元刚刚解体,瓦剌部在西,鞑靼部在东,瓦剌部没那么跳,加之鞭长莫及,暂时可以放过他们,但鞑靼部,朕是一定要打的,不仅是打给瓦剌部看,更是打给兀良哈部看。”
兀良哈部,也就是朵颜三卫,也被称为兀良哈三卫,属成吉思汗幼弟铁木哥斡赤斤一系,元末时由辽王阿札失里统领,游牧于大兴安岭以南地区,而在洪武朝中后期发生的两件事,让兀良哈部开始倾向于大明,第一件事是洪武二十年北元太尉纳哈出率众降明,第二件事是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在捕鱼儿海的大胜.捕鱼儿海之战,让北元元气尽失,而这次战役北元的失败也使大兴安岭以东的蒙古诸部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他们只能选择归附大明,于是在洪武二十一年辽王阿札失里在感受到巨大的生存压力之后,在十一月遣使向老朱称臣请降。
老朱接受了阿札失里的请降,并在洪武二十二年的五月将其部众一分为三,在山阳地区分别设置了朵颜、泰宁和福余三卫,设置的这三个隶属大宁都司的羁縻卫里,朵颜卫在屈裂儿河(指洮儿河南支流归勒里河)上游和朵颜山一带;泰宁卫在塔儿河(今洮儿河)流域,即元代泰宁路;福余卫在嫩江和福余河(今乌裕尔河)流域。
但兀良哈一贯是有左右横跳的传统的,当阿札失里意识到大明无意在辽东继续北征,发动类似于捕鱼儿海那样的战役后,很快在洪武二十三年就又背叛了明朝。
为此,洪武二十四年,老朱命令燕王朱棣和颍国公傅友德统领大军出塞清剿三卫,那是朱棣第一次跟朵颜三卫打交道。
嗯,物理意义上的打成一片。
但因为统治成本的原因,大明只在辽河平原的沈阳等地区保持着有效统治,因为缺乏人口进行移民,所以除了辽河平原以外,整个东北的深山老林还有靠近蒙古的草原,都被女真人和蒙古人占据着。
老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法在这些地方进行实际控制,所以也无意于彻底剿平朵颜三卫,而是沿着辽河建立缓冲区,将三卫远远隔离在大宁、河东以北,并严防他们向大明的实际控制区渗透。
之前周王所提及的那件周藩军队北上的事,就是发生在洪武二十九年的事情,由于宁王报告“近者骑兵巡塞见有脱辐遗于道”,老朱就令燕王朱棣选精卒壮马抵大宁,沿河南北监视朵颜三卫。
到了靖难的时候,朱棣千里奔袭大宁,裹挟的是大宁都司的兵马,至于所谓“朵颜三卫雇佣军”的事情,属于是建文朝廷的造谣你说有没有朵颜三卫的人跟着朱棣靖难?那肯定是有的,但这个数量非常的少,多是自发行为,朵颜三卫整体还是作壁上观的,毕竟之前双方一直是敌人。
而建文朝廷为了在舆论上取得胜利,自然就把鞑官都说成是燕王向蒙古人借的兵,用来黑朱棣是儿皇帝石敬瑭。
本质上燕军鞑官多,那是历史遗留问题,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鞑官都是朱棣的下属,是蒙古人长期内迁的产物,即便是打的再艰难,朱棣还真没找北元借过兵,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肯定是站得住的。
而靖难结束后,朱棣也下旨重建大宁、营州、兴州等卫,开始着手恢复被自己抽调一空的北平、大宁两个都司,让明军重新回驻关外。
但此时明军在关外的军事存在实在是不乐观,尤其是原本兵强马壮的大宁都司,确实是已经从老虎瘦成病猫了,大宁系将领们的态度,也是朱棣这里需要考虑的,因此对于兀良哈部,朱棣需要经常性地示威或主动敲打一番,用以维持东北的平衡,给大宁都司恢复元气争取时间。
兀良哈部跟鞑靼部压根就不是一条心,而且兀良哈的这些墙头草说实话挺废的,是蒙古诸部里最胆小怕事的,没什么大追求,属于是能活着就行,很少搞事.除非是真的受了灾活不下去了,才会考虑动刀子,不然平常看着就是老实憨厚的牧民。
主要是兀良哈哪怕动刀子也没什么好抢的对象,西边是鞑靼部,东边是山里的女真人,南边是辽河平原的明军军户,全都是硬茬子。
“不如到时候大军北征鞑靼部,然后如果打完了,看情况分兵一部分东进,迫使兀良哈部协助出兵进攻女真?”
这时候姜星火忽然说道。
女真人始终是个大隐患,姜星火当然知道,没有了女真人,还可能有男真人,异族总是像地里的韭菜,一茬一茬的长出来,是割不完的。
但问题就在于,既然知道了女真人有可能对华夏历史造成的影响,还让他无动于衷的话,姜星火是做不到的。
所以虽然理性上很清楚,即便把女真人剿灭,也未见得真的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姜星火还是觉得需要去做。
哪怕是把心头这口气出了,也是值得的。
朱棣还没说话,朱能先说道:“关键不在于女真人,而在于朝鲜。”
“是这个道理。”
丘福也说道:“朝鲜一直在暗戳戳的筑堡,收降海西女真的部落,把边境线往西边推,剿灭女真人容易,女真人才几万人?问题是女真人没了,长白山山区那么一大片地方,朝鲜地少人多能迁徙民众,咱们却站不住。”
茹瑺这时候也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长白山是有说法的,《山海经》称为不咸山,原因是因为长白山上终年积雪,其雪洁白无暇,酷似盐而不咸,故称为不咸山。北魏时称盖马大山、徒太山、太皇山,到了唐代,改称为太白山,而长白山之名则是始于金代,且一直沿用至今.这座山同样也是以前高句丽王国的统治核心,朝鲜人一直对其念念不忘。”
经过茹瑺的解释,众人倒是大概了解了一些,主要的关隘在于两个地方。
其一是在朝鲜神话中,朝鲜人的祖先名为檀君,他是山神之子,建立王朝后,统治了王朝一段时间,后来又重新隐居山林,而隐居的地方叫做太白山,不过此地其实是朝鲜境内的一座山,并不是华夏境内唐朝时期的太白山,但朝鲜人以讹传讹,便认为从神话传说来讲,长白山应该是他们的圣地。
其二是历史上曾经跟大隋、大唐连续刚正面的高句丽王国,就是发源于长白山,不过这里面要说的是,高句丽王国和高丽王国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其实完全不是同一回事高句丽政权是西汉时期由扶余人朱蒙建立在西汉玄菟郡高句丽县境内的边疆政权,其领土横跨华夏东北的部分地区和朝鲜半岛北部;而高丽王朝也就是王氏高丽政权,则是新罗人和百济人为主体组成的高丽人在朝鲜半岛建立的政权,其政权法统来自于统一朝鲜半岛的新罗政权。
高丽王国建国后,在“事大主义”方针的影响下,先后向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北宋、辽朝、金朝、元朝和明朝称臣,突出一个谁强谁是我爹,和中原王朝一直保持着很稳定的父子关系。
而高丽王国和现在的朝鲜王国在领土、法理上是一脉相承的,十二年前李成桂废掉高丽末代国王,建立了李氏朝鲜。
但是正如之前所说,李氏朝鲜一点都不老实,仗着以前作为元朝征东行省留下的丰厚军备家底,一边对大明表面上臣服,一边一直在暗地里搞小动作。
李芳远囚杀父兄上位后,也是这副德行,仗着跟朱棣有旧交情,始终想要以恭顺小国的姿态拿捏大明。
至于其人同样是篡位得国,是不是自比朱棣,还是看不起朱棣,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表面上还是非常谦恭的,每次派来的使臣都对大明毕恭毕敬,而且经常念叨我家王上跟大明大皇帝陛下以前巴拉巴拉
所以,简而言之,在大明的君臣们看来,目前剿灭女真这个事吧,真不是能力问题。
大明想要剿灭女真,把这个部族从世界上抹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办到的。
问题就在于,现在大明的辽东,加起来也就二十几万人,其中一大半是军户,把女真人都给弄绝种了,直接打回原始部落时代,没问题,那女真人在长白山等地的栖息地,难道要白白让给朝鲜人不成?
朝鲜现在有六百万人口,大明有六千万人口,从人口总数上看,大明当然是比朝鲜多得多的,但问题是人口这东西你得结合国土面积啊!大明这么大的地方,六千万人口属于整体性的人少地多(部分区域人多地少,如江南、江西),而朝鲜半岛虽然北部也都是山地,可六百万人口,对于这个时代的朝鲜来说,还是有些拥挤了。
正是因为这种人口压力,朝鲜才会有对外拓荒的内生性动力,如果自己家的地都种不完,朝鲜肯定不会选择顶着大明的注视在边境搞这些小动作。
朱棣忽然一拍桌子:“想这些作甚?到时候驱兵东进,再让辽东都司北上,胁迫朵颜三卫和李芳远一起出兵,本来还打算徐徐图之.徐徐个球?直接都灭了,先灭女真,然后隔着鸭绿江驻兵,不需要百姓,先把界河站稳,补给从海上运,朝鲜人不服就直接推平了朝鲜换个国王,或是干脆并入大明,不就都解决了?”
之前顾成做的计划是先对付女真实力最强的斡朵里部,后威慑朝鲜,再对付胡里改部、托温部,但如果明军主力真的回到北方,是先后顺序来还是一锅端,确实没什么区别。
将心比心的话,姜星火也很清楚,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现在肯定不把女真视作威胁,甚至女真就是大明养的一条看家护院的狗,住在狗窝里就是为了在边境防止朝鲜人的拓边渗透,如果把女真人都弄死了,那么大明就得自己驻军了。
当地没有百姓,耕地条件也差,军屯自给自足都费劲。
光是算经济账,那就是血亏。
但姜星火觉得这不单单是经济账的事情。
“给朝鲜换个国王当然容易,但想要把朝鲜一口气吃下去,现在的大明恐怕还做不到。”
姚广孝这时候忽然说道。
朱棣顺坡下驴地说道:“那就驻军?国师怎么看,驻军靡费甚多,这钱可是无底洞,一年一年都要扔进去的。”
为什么历代中原王朝都很少会去选择吞并朝鲜半岛,重要的问题就在于统治成本太高,同化时间也太长,高丽王朝享国近五百年,上下早就自成一体了,蒙古人倒是吞并了,但同样无法形成有效统治,还是搞的流官羁縻那一套,武力强大的时候还能压服,没了强横的武力,马上就会被当地人赶走,而治理地方的,那是那些当地的地方豪强和世家。
姜星火前世的清朝也是,后金政权建立以后,打朝鲜就跟捏小鸡仔一样,可一样没选择吞并,这里面的道理都是相同的。
当然了,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可以归咎于是否利益足够诱人。
说白了就是打朝鲜,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
而打日本就不一样了,打日本的话,那金山银山可是实打实的财富,而且能挖上百年,这就属于“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打才叫对不起钟山里埋着的老朱。
但跨海征日,其实从理论上来讲,并不需要一定要打朝鲜。
只需要有济州岛、对马岛等几个跳板就够了。
毕竟从长江运兵启航的话,这点距离,顺风顺水没几天就到了。
如果是走朝鲜陆路,反而要好几个月。
从时间上看,完全没必要。
打日本的时候,只需要胁迫朝鲜人出物资和人力就够了。
给朝鲜人换个国王很容易,但吞并朝鲜,是个需要长时间的人力物力精力投入的事情,至少现在的大明应该是做不到的。
所以这件事,大家一直都是嘴上说的凶,心里账门清。
“女真必须要灭。”
姜星火就这么个态度,随后说道:“沿着鸭绿江驻军就是了,正好看着跟朝鲜的边界贸易,反正《明朝自由贸易契约》也都签好了,每年贸易收的税,养活驻军足够,最多就是少赚点的事情。”
“成。”
现在朝鲜每年需要给大明进贡的物品,就只有水牛了,而战马之类的,都是边境自由贸易的商品。
只不过现在大明和朝鲜贸易的地方不在陆地边境,而在济州岛。
如果大明能用一部分驻军实际控制陆地边境线的话,那么朝鲜也可以在北方做交易,到时候一切物资从登莱转运就行了。
今年在军事方面这几件大事,削藩、出塞报复鞑靼、剿灭女真,基本算是在年初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别的事情了。
“今天顺路,先去看看新式武器的进度,然后再去实地考察棱堡的防御效果。”
“徐副总裁官带路吧。”
朱棣打趣道,但这句话,却让茹瑺心头一凛。
之前一直隐约有风声的事情,这次怕是要成真了。
始终有消息灵通的人士在透漏,因为过去一年姜星火主导变法的得力,在永乐二年,总裁变法事务衙门这个机构要被皇帝刻意加强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工部兵器局跟内廷兵仗局两个机构,以前属于齐头并进的情况,同时进行各类军工品的制造,但现在整个新生的轻重工业体系,按照计划却是有了统一的管理。
棉纺织业的手工工场,现在是皇室独资,但并没有归属于内廷,因为让宦官来管,用不了多久就会玩废掉,目前是徐景昌负责,可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包括纺织品在内,轻工业商品中,诸如化肥、玻璃、水泥、香水、白酒,计划今年统一划拨到总裁变法事务衙门。
这既是姜星火过去一年的努力做争取来的,也是随着变法进程的深入而必然要面临的调整。
总裁变法事务衙门的主要任务就是搞钱,或者说在皇帝这里,变法的最大意义就是搞钱。
因此下面的部门,经过这轮调整,大多数都是与搞钱相关的。
总裁变法事务衙门预计要扩充到“四司一所”,即包括了工业司、商业司、市舶司、银行司四个司,再加上一个单独的明报所,已经算是标准的部级配置了,跟六部差不多,说是总裁变法事务衙门,其实改名叫“工商金融部”更合理一些。
而与传统的文官衙门不同的是,朱棣这次直接给高配了两个国公作为副总裁官,且各管一司。
工业司由定国公徐景昌负责,里面包含了轻重工业各种专营商品,还有专门独立出来的下一代技术诸如蒸汽机、机床的研发机构,而下游的两个军工品生产部门,也就是兵器局和兵仗局,合并成兵器局,也一起并到这里面。
之所以要让徐景昌这个勋贵来负责,而不是换个文臣来,就是因为这里面的重工业,直接涉及到了明军的武器装备生产,没办法交给文臣,而即便是不涉及这方面的轻工业,这些专营商品都属于是能生财的摇钱树,朱棣也不可能交给文臣,所以索性就合并在一起。
煤铁部门和兵器局,也算是姜星火从工部身上割了块肉下来。
至于内廷的兵仗局,反而是无所谓的,这个就是朱棣一句话的事情。
商业司是姚广孝负责的,因为水泥混凝土弄好了,明年就要开始铺路了,关于商道,还有一系列跟地方和中枢交涉的复杂事情,除了姚广孝,其他人还真不一定能弄好。
市舶司则是相当于直接把海关拿在手里,这个是题中应有之意,因为开海裕国的政策就是总裁变法事务衙门一直推进的,或者说废除海禁政策,就是姜星火一手推的,因此刚刚铺开的海贸摊子,肯定也要归他管。
最后的银行司,那就是大明银行了,这个也是姜星火主抓的业务,恢复宝钞币值以及换钞这种事情,除了姜星火,恐怕没人能搞明白。
因此,今天去参观的,其实就是刚刚整合到总裁变法事务衙门下面的工业司兵器局,由徐景昌这个即将走马上任的副总裁官管理。
只不过这些还暂时都没有公布,还得等京察的结果下来,但高层这边算是都有信了。
实际上,随着变法的逐步成功,总裁变法事务衙门的权力随之扩大,也是必然的。
只不过姜星火权威日隆,肯定也是某些人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了。
兵器局武器试验场。
兵器局和兵仗局、铸炮所合并以后,已经搬迁到了城外的新场地。
主要是考虑到会爆炸的危险品太多了,要是一个不留神,很容易对整个南京城都造成巨大影响,天启大爆炸的传闻,姜星火可是听过的,所以这种事情,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搬出城来对谁都好。
而且城外空旷,也有助于进行各种武器的实验。
今天要看的新式装备,主要就是可能给京营小批量列装的棉铁复合甲,以及用低磷钢铸造出来的新火炮,还有配装了纸壳定装弹的火绳铳的演示。
进行了明军标准红色涂装的棉铁复合甲披在假人身上,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之前送到北京的那一批,是作为礼物给高级将领特制的棉钢复合甲,而这些才是用于真正列装给普通士卒的棉铁复合甲。
考虑到士卒的平均身高,这种棉铁复合甲的尺寸比之前棉钢复合甲的尺寸稍微小了一圈,而且整体更加臃肿了。
这种臃肿,主要是由于为了起到应有的防御效果,铁片的重量上去了,再者就是考虑到北方作战冬天寒冷的天气状况,棉片也做的更厚,因此看起来没有那么帅气,但穿着足够暖和,也拥有足够的防御力。
另外,在胸膛的位置,则是加装了由两块带弧度的半铜板拼接而成的护心镜,护住了心脏位置,防止被击穿,除此之外,还有手肘、膝盖等需要活动的重要部分也都被保护起来,再加上兜鍪,这样一套装备,全身上下可以说是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张脸。
“这种棉甲的造价,比之扎甲如何?”
“便宜的多,同样一套棉甲,大概等同于四分之一扎甲的造价。”
这其实是废话,扎甲六十斤,二三千块甲片,而棉甲总重量只有不到三十斤,里面的铁片数量只有几百片,棉花哪怕是压实了能花几个钱?只要铁片的数量降下来,成本也就降下来了。
“防御力呢?”
“对刀枪和弓弩的防御效果要略弱于扎甲,大概能起到六七成的效果,但对火铳和骨朵等钝器的防御效果要明显高于扎甲。”
朱棣跟朱能亲自上手试验了一下,五十步外,用标准步弓都射不透,抵近到了二十步,棉甲就能射透了,而弓矢射到扎甲身上还是跟扎刺猬差不多。
朱棣倒是没有太大失望,毕竟扎甲普遍都是好几层的甲片,棉甲则单薄的许多,近距离抵御不住劲弓,被射透了才是正常的。
不过如果战斗真的到了二十步的距离,说实话即便被弓矢射透也无所谓了。
而后,朱棣和朱能又对照着使用明军的制式腰刀,对棉甲和扎甲进行劈砍,光是劈砍,棉甲和扎甲的抵抗效果几乎是相同的,没有看出来明显的区别,只有换了长矛进行戳刺,才能看出来区别。
扎甲能够近距离抵御长矛的戳刺,但棉甲只有部分区域能做到,也就是甲叶比较厚重的、被重点保护的上半身躯干部分,而手臂和大腿这类地方甲片不够多也不够厚,因此长矛还是能够造成有效伤害。
如果光是进行到这里,那么棉甲显然是属于只有劣势没有优势的低配产品。
但接下来的测试,就让朱棣等人颇为惊喜了。
扎甲最惧怕的就是钝器,往往是扎甲没事,里面的人已经被砸的不行了,但棉甲的抗钝击测试,却是效果非常显著。
无论是流星锤还是骨朵,打在棉甲上面,棉甲都能有效地吸收钝击伤害,保护里面的士卒。
棉甲在抗火器方面的测试,同样效果不错。
铅弹在近距离能够有效地贯穿扎甲,但却无法贯穿甲叶更少更薄的棉甲,因为棉甲上面的另一层压实的厚棉片,能够充分地吸收铅弹的动能。
一番测试下来,朱棣对于是否选择新式的棉铁复合甲,作为北方明军的列装装备,心里也有了数。
扎甲作为宋辽金夏时期重装战士的巅峰之作,属于是军备竞赛下的产物,大家都在堆甲胄的防御质量,靠着铁罐头兵团在战场上做胜负手,如果你不把扎甲造的更结实,就会处于明显的劣势。
但如今时代不同了,这个时代的大明,周围已经没有类似于辽金夏之于宋的对手,所以甲胄的防御力只要差不多就行,不需要做到完美,完美是需要极大成本的,而列装普通士卒的甲胄,需要考虑的第一个选项是性价比。
而且,棉甲除了能够在北方进行保暖,从未来战争的发展趋势来看,抗火器也是一个重要的亮点。
因此造价只有扎甲四分之一的棉甲,在抗劈砍上跟扎甲相差无几,抗穿刺上略逊一筹,但在抗钝器和火器上,则有着更加出众的表现,再结合最关键的性价比,就显得足够诱人了。
“现在京营的披甲率大概是八成,其中四成牛皮甲、二成铁甲、两成扎甲,如果二十万人都换装棉甲的话,需要多长时间?十年?二十年?”
这个问题,显然是朱棣随口问的,其一是京营根本不需要全部披甲,其二是对于冷兵器时代来说,现在八成披甲率,虽然是牛皮甲和铁甲、扎甲混合,但也已经属于精锐中的精锐了。
另外,朱棣也没问多少钱,因为棉花和铁块对于国家来说,都是不花钱的,限制甲胄生产的,就是人工数量,一般来讲,熟练工人越多,甲胄生产的速度就越快。
如果是熟练工匠单人负责手搓生产的话,通常一套扎甲,需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一年能产出四套,但现实中显然不是如此,如果是集体分工协作,这个效率会高得多的多,一般一个一百人规模的工坊,一年能生产出上千套扎甲来。
“二十万人的话大概五年吧,一年能生产出四万套棉甲。”
姜星火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朱棣原本以为,就算是全力以赴,年产量在一万套到两万套之间也就顶天了,谁成想,姜星火直接给他报了个四万套出来。
“怎么做到的?”丘福有些不可置信。
“三个原因。”
姜星火很快就给他答疑解惑了。
“第一个原因是压实的厚棉片,这个是可以包给江南那边的手工工场来做的,女工都能完成的任务,不需要这边出人手劳作。”
“第二个原因是铁甲制作的甲片,现在除了磨床和镗床外,车床、钻床、铣床、刨插床、拉床、锯床等机床工具都已经开始陆续试装了,有了机床,在甲片加工的时候能极大地提高效率,而且棉甲的甲片,并不像是扎甲那样需要严丝合缝地穿孔,加工工艺因此也简单很多。”
“第三个原因嘛,就是现在合并过来的兵仗局,负责制造甲胄的工坊,以及铸炮、铸铳的工坊,都是流水线作业了。”
“流水线?”
朱棣对这个词感到了好奇。
姜星火直接让徐景昌带他们一起去参观了在不远处的甲胄工坊。
只见甲胄工坊里,负责不同工作的工匠们各自忙碌着,他们身上穿戴的衣服,标志着他们的工匠等级。
姜星火给工匠做的划分,就是技师和技工两种,技师是初级技师、中级技师、高级技师、特级技师,技工则是学徒工、初级工、中级工、高级工。
不同的级别领不同的基础工酬,然后再根据计件工酬发放奖金。
至于如何评定,主要是根据专业技术水平,而非年龄。
姜星火极为讨厌在一个体制内造成排资论辈、倚老卖老的情况。
虽然在这个时代的工匠,普遍是越老技术水平越高,但也并非全部如此,考核的作用就是把混子筛到他们应该待的位置上。
看到一众人物被拥簇着进来,工匠们脸上神情肃然,动作迅速,显得比寻常更为专注认真。
朱棣很快就看出了门道。
流水线,就是一个技工只负责一个部件,而后交给右侧工位上的技工继续进行下一步。
这样的话,显然是能够极大地提升效率的。
而一些无法进行流水线作业的工作,则是交给了技师来处理,也就是手搓。
没办法,流水线虽然能提升一部分重复工作的效率,但有些东西,还是非手搓不可的。
而每一片甲叶经过技师的加工后,看上去光泽闪耀夺目,让人眼前一亮,显得也十分赏心悦目。
朱棣点头赞叹道:“果然是利国利民之法!不愧是国师,竟然能想出这种法子。”
姜星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其实他早就给朱棣在奏折里说了,估计朱棣要么是一眼扫了过去,要么是认真看了但没看明白,随后就不求甚解了。
但这种流水线生产的高效率,还是给前来参观的朱能、丘福、茹瑺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简简单单的一个改动,就提高了数倍的生产效率,姜星火的智慧果然是如渊似海。
当然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这样一来,很多制式武器,都可以做到快速批量列装了。
是的,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来说,如果一件制式武器或者防具,能够五年内列装,那都是可以称之为“快速”的。
而胡元澄负责的由低磷钢铸造的火炮项目,也是不孚众望。
“砰!砰!砰!”
钢炮和铜炮同时进行射击,整个靶场都在震颤。
虽然口径是一样的,但是显而易见的是,钢炮比铜炮有更强的耐久,不断地发射让铜炮的炮管都开始发烫变红,而钢炮却丝毫不受影响。
“不能再打了,再打要炸膛了。”
“停了吧。”
“好东西!”
看着靶场上已经通红的铜炮,和基本没有太大变化的钢炮,朱能惊叹道:“要是把这样的东西大批量的列装到军队中,未来战争的胜利必将属于大明!”
虽然朱能很遗憾地没有亲自指挥征安南的战斗,但炮兵在攻坚和野战中所起到的作用,朱能已经非常清楚了,因此他对火器在未来战争中的地位,也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再加上姜星火的原因,并不像以前那么排斥。
如今见到可以高强度发射而不炸膛的低磷钢火炮,顿时有些见猎心切。
譬如京营神机营里,有一个卫的火炮部队编制,五千多人足够伺候几百门火炮了,真打起仗来几百门大炮一起开火,这画面朱能都不敢想。
“没错!”
朱棣也赞同的点点头道:“以前朕对国师说的火器的未来也只是半信半疑,如今一场场实战打下来,现在就如果让咱们带着这些火器回到靖难的时候,跟平安那些火器部队作战,恐怕就直接是辗轧的打法了。”
朱棣刚才看到这火炮,就像是见到宝贝一样,恨不得立马就把这玩意造个千门、万门。
但是,想法终究只是想法,实际操作却是非常困难的。
虽然跟直接消耗财富的铜炮比,钢炮的造价要低廉很多,但制造钢炮,需要消耗大量的焦煤以及给钢水附魔的矿石,需要相应的技术支持,这可不是随便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能实现这种技术的,也只有这里的铸炮所。
但不管怎样,现在铸炮都是走在了正确的方向上。
“这个呢?”
在徐景昌的带领下,众人来到了另一个工坊,一个负责制造和装配纸壳定装弹的工坊。
看着白色的纸壳弹药,朱棣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种纸壳定装弹,跟姜星火前世的德莱赛步枪最早采用的纸壳定装弹还不一样。
那种纸壳定装弹,是已经从前装枪即将向后装枪过渡的时代出现的,因此那时候的击发,用的都是雷汞火帽为激发原理的枪械,燧发枪已经被取代了,纸壳定装弹也就是把弹头、弹托、底火、发射药用圆筒纸壳包成了一个整体。
但是现在弄出来的纸壳定装弹,还没有底火这种东西,没办法,弄不出来。
击发枪的原理是扣动扳机后,枪机上的击针刺进纸壳,撞击底火,继而引燃火药射出弹丸,可现在的工艺水平,击针和雷汞火帽全都没戏。
因此,火铳重点的研发方向,还是在火绳铳到燧发铳的过渡上,现在已经有眉目了,不过没个几年估计是搞不出来的,燧发铳的关键技术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需要反复试验.虽说燧发铳说起来很简单,无非就是燧石夹带动燧石,撞击盖在火药锅上的铁片产生火星子,然后火星子掉落进入火药锅继而发射弹丸,原理很简单,但就是无法批产,试验出来的东西稳定性很差,甚至还不如火绳铳来的稳定。
如果是这种质量的燧发铳,批产出来也是折磨人,根本没必要。
而除了火绳铳向燧发铳过渡,其实兵器局还在尝试小批量的制作簧轮结构的手铳,属于是向燧发铳过渡的一个小变种,簧轮手铳的主要部件是磨轮和燧石、发条,扳动燧石夹的同时就已经是给磨轮上发条了,然后在人扣动扳机的时候,燧石夹就可以带着燧石撞向磨轮,这个时候磨轮已经释放了发条,然后就能产生火星子,火星子掉落进放置火药的部位即可引燃火药发射弹丸。
说起来很复杂,其实跟一个东西的原理是高度相似的,那就是打火机.
Zippo打火机用手摩擦的那一下,就是簧轮手铳引燃火星子的全部过程了。
但是这种玩意属于是试验研发性质的,生产出来的,也只是作为技术储备,和专供特殊群体防身之用,造价比较高,根本做不到批量生产。
而且很可能关键时刻打不着火。
善良之铳了属于是。
说回定装纸壳弹,这个其实就是用纸把已经压实的火药、棉花和弹丸给分层放置了,最下层的纸壳能直接被火绳引燃,中层的棉花起到弹托的作用,而上层的纸壳则装着弹丸,发射的失火,中上两层的纸壳弹会从铳管里发射出去,在发射过程中,弹丸脱离纸壳飞向目标。
这样就能省却压实火药再放置弹丸的步骤,跟真正能起到底火作用的定装纸壳弹还有很大差距,但对于火铳手来说,虽然只是减少了一个步骤的工作,在战场上能起到的意义却非常的大。
因为火绳铳进行一次正常发射需要的步骤是很繁琐的,要先把火药用小勺从铳口里塞进去,然后还要塞棉花当弹托,然后再塞弹丸,最后还得送长杆把弹丸压实了(提高气密性),而有了这种纸壳定装弹,就只需要往里塞弹丸就行了,没有底火撞针之类的东西不要紧,反正火绳铳就是靠火绳引燃的。
当看到了实际演示后,众人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小小发明的意义所在。
“质量呢?纸壳怕是很容易受潮吧。”
“这些纸壳弹用的纸都是特质的,绝对不会轻易受潮变形,放心吧。”
徐景昌笑着说道:“再说了,即使真的是存在质量问题,出厂肯定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这些工匠就能跑得了?每一批编号都能查到的。”
说罢,徐景昌抬起了一个装纸壳弹的箱子上,上面正写着编号,顺着编号,能直接查到是那一批工匠负责生产的。
这个是老规矩了,洪武朝铸炮的时候,工匠姓甚名谁,那都是直接跟着铸到炮管上的,有质量问题一个都跑不了。
“哈哈,这倒也是。”
听完他的话,朱能和丘福顿时大声笑了起来,他们知道徐景昌肯定是有所夸大,新的东西,伱说肯定不出问题,那是不可能的,但在皇帝面前只能这么说,为此两人也替徐景昌遮掩了过去,免得朱棣真较真,要现场多试射一些。
“纸壳弹成品率有保障,但要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也不现实,总有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出现哑弹或者卡弹的情况,只能说尽量避免吧。”
不过,姜星火既然已经跟着把话挑明了,那也无妨。
朱棣点了点头,听出了姜星火的意思。
子弹跟火铳是适配的关系,有时候造成哑弹或者卡弹,也不一定都是子弹有问题,也可能是火铳本身淋雨受潮,或是口径在铸造的时候就不太精准,这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了,纸壳定装弹,只要有,那么它的作用就绝非正常的铅弹可比了,火铳手们发射的速度,将会因为这个小东西的出现而大大提升。
而这也就意味着火铳部队屠戮敌人的速度,将变得更快。
这个效率一旦超过某个阈值,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将可以真正意义上实现“以步制骑”,到了那时候,骑兵恐怕就要从战场舞台的主角,黯然沦为配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