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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李景隆收了礼物,双方的气氛就开始变得极为和善了起来。
日本后小松天皇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驾临。
所以.李景隆‘暂时’还不用以大明大皇帝的姿态,训斥这位日本国王。
幕府将军足利义持也是给足了面子,少年穿着笨重的礼服,亲自端着酒,引领着李景隆去认识在座的这些日本权贵。
势力庞大的斯波、细川、畠山家,明显是室町幕府的主要支持力量。
山名、一色、京极、赤松四家,则属于在中央有较大权力的地方实力派。
紧接着,李景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大的日本里,足利义满的反对派也着实不少.
被足利义满削去和泉、纪伊两国守护的西部强力地方实力派大内义弘,看起来就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而东部镰仓公方的实力派足利满兼,同样也是这副作态。
这个“镰仓”不是上一代镰仓幕府的意思,而是指镰仓地方。
镰仓公方的任务是替幕府将军震慑关东的常陆、武藏、上野、下野、上中、下总、安房、相模和甲斐、伊豆共十国。
当初足利尊氏原本属意将新幕府设置在镰仓,和源赖朝一样坐镇镰仓与京都保持距离,一旦京都有事就可以动员关东武士,便能立即西上。
嗯.提刀上洛,痛陈利害。
不过因南北朝分裂,室町幕府不得不放弃初衷,长驻京都以保护脆弱不堪的北朝朝廷。然而不能有效控制鞭长莫及的关东武士将危及足利尊氏的政权,足利尊氏先后派两子义诠和基氏前往镰仓坐镇掌控关东各地势力,甚至遥控奥羽大名的状况。
镰仓府的主人最初称为关东管领,后来改成镰仓公方或镰仓殿,由基氏的子孙继任。
这一代,就传到了足利满兼。
虽说都姓“足利”,可屁股决定脑袋。
关东的足利氏,焉能不觊觎京都足利氏的幕府将军宝座?
这幕府将军,你京都足利氏当得,我关东足利氏就当不得?
没有这个道理嘛。
至于之前提到过的曾经占据六分之一个日本的山名氏,在明德之乱中被足利义满折腾惨了,手里从十一国到现在只剩下了但马、伯耆和因幡三国,对足利义满的不满,李景隆也是能从细节中看出来的。
至于其他的强力大名,诸如岛津、河野、小笠原、上杉等等,立场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牢靠。
最为出挑的,则是曾经号称“九州王”的今川了俊。
简直就是,直接在脸上写了“我不服”三个大字。
今川了俊出身足利同族,原名今川贞世,是今川家第三代家督今川範国之子,历任远江、骏河守护。
然而这位却是今川家这泥鳅窝里钻出来的蛟龙。
今川了俊文武兼备,是日本南北朝时期的一代名将。
文学方面,他著有名作《难太平记》,汉学造诣颇深。
武功方面,作为北军统帅,任职九州探题的今川了俊远赴九州,七年间转战各地,由弱变强,最终指挥北军发动总攻,攻陷高良山,菊池军(南军征西府主力)被迫撤回了根据地肥后。
在这场决定性的战役后,南北朝军力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南北朝统一后,今川了俊担任了备后、安芸、筑前、筑后、丰前、肥前、肥后、日向、大隅、萨摩等地守护,号称“九州王”,权倾朝野。
在其履任期间,还是个外交好手。
今川了俊从足利义满手里取得了与明朝交涉的权利,且与高丽使者郑梦周独自秘密交涉,李氏朝鲜建立后,继续负责与朝鲜交涉,还推行了要求大内氏镇压骚扰大明的倭寇、送还被绑架的朝鲜人、寻求大藏经等睦邻友好的外交政策。
换句话说——亲明派。
当然,功高震主的今川了俊,现在已经被老狐狸足利义满给扒拉成光杆司令了,闲居在京都。
李景隆和今川了俊倒是一见如故,两人就文学和兵法谈论了片刻,足足饮了八杯酒方才继续下去。
两人的感觉几乎是一致的。
纸上谈兵,终于遇到了对手!
不过今川了俊不晓得这位明国大将军的实战战绩,只是觉得对方通晓兵法、文学素养极佳,是个难得的,能跟他相交做朋友的人。
相见恨晚啊!
幕府将军足利义持一圈介绍下来。
李景隆也就完成了给朱棣交差的任务了。
奏折就这么写:臣已探明,西部的大内氏、东方关东的镰仓公方、北方的山名氏、京都的今川了俊,都是可以拉拢的室町幕府反对派.幕府残暴,失尽民心,只待王师一到,日本豪杰必赢粮景从,百姓必箪食壶浆,胜利之期,指日可待也。
朱棣信不信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信了。
又是一轮觥筹交错。
花之御所外,忽然传来了语调悠长的话语。
李景隆转头问通译:“说的什么意思?”
“日本后小松天.国王到了。”
果不其然,日本的权贵们哪怕看起来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依旧迫于传统的礼法和封建习惯,起身迎接这位傀儡天皇。
后小松天皇头戴立缨冠,身着冕服,本来颇为威严的装束,但由于其身量不高,加之长期处于足利义满的威吓之中,因此反倒显得有些猥琐。
事实上,后小松天皇的一生,跟汉献帝并无区别。
而天皇的式微,从一件很小的事情中,就能看出来。
距今六十年前的一天,北朝的光严上皇出巡时碰到一个美浓的守护土歧赖远,上皇的近臣喝道:上皇圣驾到此,快快下马!
土歧赖远闻听非但没有下马,反而大怒道:你说清楚是院驾还是犬驾(日语中院与犬读音相近)若是犬驾,就射他一箭。
说着,真的拔箭而射,他的随从们一哄而上,把上皇车上的帘子扯掉,把车子掀翻,并把上皇身边的公卿打了一顿。
事后,土歧赖远被幕府处死,但引起下层武士更大的不满。
有人说“如果没有天皇不行的话,就用木雕一个,或以金铸一个,把活的天皇流放到别的地方去,省得惹麻烦”;也有人哀叹“凤凰生末世,落魄亦堪悲;雉鸡遭野火,被逐无巢归”。
事实上,彼时天皇还能当做一个小诸侯来看待。
而到了此时,后小松天皇真成了没有半天实权的傀儡,也怪不得足利义满打算等太后死了,让自己的继妻当他干娘,自己当他干爹,然后儿子再篡夺他的皇位。
所以,接待明国使者不是在日本天皇的皇宫,反而是在幕府将军的花之御所。
后小松天皇到了花之御所,哪怕坐在了日本方面的主位上,还是看着足利义满的眼色行事,连个屁都不敢放。
李景隆此时的心情,微微有些沉重。
伸头是一刀,锁头也是一刀,该来的注定躲不过。
又过了半晌,寒暄完毕。
李景隆清了清嗓子,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李景隆也不说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了朱棣的诏书,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看着眼前的日本权贵们。
早有幕府安排好的香案等物奉上,上至后小松天皇、足利义满、足利义持、日野业子,下至今川了俊(九州王)、足利满兼(镰仓公府)、大内义弘(大内家主)等等,全都站起了身准备接旨。
李景隆展开圣旨,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圣旨上工整的字迹,一时间竟然有点头晕眼花。
这东西念出来,真的还能活着回大明吗?
送错礼物,最多让足利义满他们不高兴。
可当众训斥日本国王,按姜星火讲的日本人的“羞耻观”,恐怕会来个剖腹大会吧,不对,日本人会把他乱刀砍死了再剖腹。
李景隆脑海里念头纷乱,但如今这情况,也只能霸王硬上弓了。
“.朕荷上天祖宗之佑,百神效灵,诸将用命,靖平国难,即皇帝位,已数月矣。
粤自古昔,帝王居中国而治四夷,历代相承,咸由斯道。
四夷者,高丽、安南、占城、琉球、爪哇即能顺天奉命,称臣入贡,唯尔倭夷,久而不至。”
日本权贵的汉语水平普遍还凑合,李景隆的话基本都能听懂,意思无非就是新皇帝打赢了靖难之役,登基好几个月了,自古以来都是中国皇帝统御四夷,高丽、安南等国也都来觐见新皇帝了,你们怎么不来呢?
但是最后的“倭夷”两个字,却触怒了日本权贵敏感的神经。
“八嘎!”
一名武士愤怒地走了出来,来到李景隆十几步的眼前。
李景隆已经做好了随时扔掉诏书,拔刀自卫的打算了。
然而这名武士却跪坐下来。
就在其人要拔刀的时候,少年幕府将军足利义持的声音传了过来。
“八嘎!纳尼噢西忒一路耨呆斯卡?尅一咯!”
李景隆身后的通译仍然忠实地旅行者自己的职责,小声翻译道:“妈的,伱在搞什么,滚回去。”
那名愤怒的武士,在眨眼间变得更加愤怒了。
随后,他就愤怒地滚了回去。
而少年幕府将军足利义持,更是恭谨地起身向着李景隆鞠躬致歉。
李景隆内心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场面变成拔刀相向。
不过,这个幕府将军看起来倒是少年老成,像是个可以培养成亲善大明的人。
如果李景隆知道前一天足利义持还是铁杆的反明派,虽然只是为了反对他爹而反对,但恐怕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只会直呼“姜郎说得对”。
只要砸钱到位,确实国王都得喊万岁。
李景隆此时扮演着的角色,却是大明大皇帝,因此他无法回礼,只能冲幕府将军足利义持微微点头。
而仅仅是这一个点头,就让足利义持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坐在主位的后小松天皇疑惑地看了看幕府将军。
奇怪,平常肝火旺盛的足利义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性了?
按理说,他不是最为反对他爹足利义满对大明恭顺的恭顺吗?
这时候足利义持就算不亲自拔刀,也应该表示强硬态度以获取政治资本啊。
让表忠心的武士,一点事情都没做就回去,是几个意思?
被小插曲打断的李景隆咽了口唾沫。
李景隆虽然不太清楚自己接着念下去,还会发生什么。
但他只有硬头皮念下去一条路可走。
“呜呼!钦若昊天,王道之常,抚顺伐逆,古今彝宪。
况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
蠢尔倭夷,出没海滨为寇,扰我子民,岂非自取灭亡噫?”
这段也很好理解,华夏遵循上天的旨意,安抚跟我走的,讨伐跟我对着干的,古今都是如此,更何况朕拥有这么广大的疆土,天下人都是朕的赤子,你们倭寇在海边当强盗,骚扰大明子民,难道不是自取灭亡吗?
这句话属实是有点打脸了。
“八嘎!”
又一名年纪较轻的武士愤怒地走了出来,来到李景隆二十步的眼前。
还没等他做什么。
“砰!”
一本书直接被砸到了年轻武士的身上,日野氏的年轻武士看到自己的姑奶奶日野业子正狠狠地盯着他,不由地吓得一哆嗦,直接放弃了愤怒,缩了回去。
日野业子的老脸,则转过来向李景隆挤出了一个笑容。
李景隆同样微微颔首示意。
李景隆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向自己示好,但点头就对了。
毕竟,老妇人解决了自己当下的困境。
后小松天皇又疑惑地看了看御台所日野业子。
为什么御台所会如此维护明国的大将军呢?
因为这位明国大将军长得又高又帅?
后小松天皇的促狭目光,转向了佝偻着身子的足利义满。
却发现足利义满在不经意间看着他,后小松天皇不由地马上触电般缩回了目光。
后小松天皇对足利义满的感情,混杂着感激、惧怕、崇拜等等复杂的情绪。
换姜星火的话说,后小松天皇是被足利义满控制着PUA太久了,反而产生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故此,足利义满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后小松天皇的精神偶像。
李景隆已经有点麻木了,他继续毫无感情地宣旨。
“今中国安定,猛将无用武之地,智士无所施其谋。
精锐饱食,终日枕戈待旦;艨艟斗舰,须臾扬帆千里。
若尔倭夷,不畏中国,方将整饬巨舟,远涉江海,水陆并驱,正奇互用,致罚于尔邦嚱。
彼时舳舻付于烈火,海水沸腾;戈甲积于高山,氛浸净扫。
鸿雁来归,箕子之提封如故;熊罴振旅,汉家之德威播闻。
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当描绘未来明日战争场景的排比句念完的时候。
便又又有一个日本武士跳了出来。
然而,还没等他念出台词,足利义满就以跟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敏捷,拔出了腰间的武士刀,起身从身后挥刀。
刀光闪过,尸首分离。
看着武士的头颅滚落在花之御所的宴会厅里,再看看正擦拭刀锋的足利义满,后小松天皇不仅咽了口唾沫,往后缩了缩。
接下来,足利义满的举动,让本来就有点发懵的日本权贵们更加懵逼了。
足利义满竟然对着扮演大明大皇帝的李景隆,在案几前叩首赔礼。
这还是飞扬跋扈的足利义满吗?
足利义满带头叩首后,其余人也连忙效仿。
“愚蠢之徒的无礼,请大明大皇帝恕罪。”
这时候,众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了。
——足利义满这是在向那位大明大皇帝隔空献殷勤啊!
如此说来,他之前跟李景隆喝酒的举止就很好解释了,是为了讨好明国啊!
只是,大家都很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令骄傲狂妄到极致的足利义满低头俯身呢?
“纳、纳尼?”后小松天皇震惊无比,在心里想道:“这、这还是足利义满吗?为什么会对明国使者这么恭敬?”
后小松天皇忽然觉得,自己内心的某个精神偶像,骤然坍碎了。
李景隆这次则是彻底懵了。
如果说之前赠送礼物,还能当做人家足利义满大度、不计较、以直报怨。
可现在,又该如何解释?
明明对方是被训斥的,被大明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加上了战争威胁。
但对方的反应,却是叩头谢罪。
难道这位日本的一代枭雄真的怕了大明,还怕到这种程度?
完全说不通啊。
李景隆连忙亲自扶起了足利义满。
足利义满则借势扶着膝盖站起身,两人目光交集时,抬头冲着李景隆露出了一个“你懂得”的笑容。
李景隆机械地点了点头。
别管对方啥意思,点头就对了。
而足利义满则眼眸一亮!
他确信,自己已经通过了明国的考验!
而随后,只要好好地招待、拉拢这位明国大将军,足利氏取代北朝天皇的事情,就将得到大明的默许,至于日本与明国的勘合贸易,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谈了。
李景隆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此时他的大脑已经有些运转不过来了。
他既不明白,传说中非常凶恶的日本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客气。
也搞不懂,为什么知道现在都没有看到姜星火口中的剖腹表演。
李景隆只能继续麻木地念了下去,把诏书的最后一段念完。
“苟能革心顺命,遣使相闻,共保承平,不亦美乎?
兹用布告尔邦,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
嗯,意思再简单不过了,如果你们能洗心革面赶紧派个使者过来觐见大明的新皇帝,那还能保你们平安,否则的话,就不要怪我们大明不客气了。
当然了,一纸诏书而已。
你们日本要是真信了,那朱棣也只能说你们是太年轻、太简单。
接下来的环节,就到了最终的部分。
日本天皇接受大明大皇帝的旨意。
接旨,肯定是要接的。
但问题在于,行什么礼节接旨?
如果按藩属国的礼节,那就得跪下去接旨。
什么安南、琉球、占城、爪哇、朝鲜.都是这么接旨的,国王一样得跪,因为大明的使者,代表的是大明大皇帝。
可如果不按藩属国的礼节,能不能争取点面子呢?
震惊到话都说不利索的后小松天皇,本来还想给日本权贵们表演一下天皇的骨气,打算以平等的姿态接过诏书。
然而等他站到李景隆面前接旨时,却不知怎地,看着高大威严的李景隆,忽然想起了诏书里那句“舳舻付于烈火,海水沸腾;戈甲积于高山,氛浸净扫”。
后小松天皇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他仿佛看到了日本的船只在港口被付之一炬,连海水都沸腾了起来,而幕府军队的那相比于明国简陋到可笑的武器和甲胄,被不屑使用的明国人扔垃圾似地堆在了一旁,直接堆成了小山。
而自己,作为日本的最高统治者,则被双手后缚捆绑了起来。
白衣出降!
负荆请罪!
这是足利义满在对明战败后,为了保全自己残余的军队,强迫自己去当替死鬼,去面对明国人的愤怒!
自己跪倒在了负责征日的明国大将军李景隆的面前,李景隆拔出鬼丸刀,就要斩杀自己这个替死鬼。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在接受诏书时,并没有以藩属对待天朝的礼仪行事!
——明国人以此为借口挑起了战争。
长期活在足利义满阴影下的后小松天皇,心里的自信早就被消磨殆尽。
而刚才在自己心中天下无敌的足利义满,却又卑微地跪倒在明国大将军的面前,甚至冲明国大将军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这一幕,让他更是感到了反差、愤懑、耻辱、不可置信与自卑。
足利义满,你的威风呢?你的气概呢?你不是统一南北朝天下无敌吗?为什么要跪倒在明国使者的面前?为什么要笑的如此谄媚?
为什么?!
巨大的恐惧,抓住了后小松天皇的心。
后小松天皇的心脏砰砰跳动着,却又感到一阵晕眩。
不!
日本绝不可与大明为敌!
本天皇绝不当足利义满的替死鬼!
“噗通”一声。
从心的后小松天皇双膝一软,就像足利义满刚才那样,跪了下去,双手高举接旨。
而甫一跪下,他的心里,反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念头通达了。
“跪就跪吧,足利义满刚才也跪了,再说,给大明大皇帝跪,不丢人。”后小松天皇如是在心里安慰自己。
这一跪,竟是让周围的日本权贵一时失神。
这可是日本天皇!
再落魄、再傀儡,那也是日本天皇!
是日本的象征!
而如今,就这么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路边败犬一般,跪倒在了明国大将军的脚下。
哪怕他们知道这是藩属国对待明国必须执行的礼节,可这依旧对他们的精神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更令他们费解的是,幕府的三位主要人物,几乎是你争我抢地在向明国的大将军示好!
难以理解!实在是难以理解!
李景隆看着跪下接旨的日本国王,又看了看正冲自己露出友善笑意的足利义满、足利义持、日野业子等人,总觉得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结局,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算了,不管了。
既然圆满完成了任务,那订购的棺材也就可以退了。
而另一个微妙的念头,也从他的心头升起。
手握权柄,外藩俯首,这样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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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
永乐元年三月,在日本盘桓许久的李景隆,终于被盛情招待的足利义满,依依惜别地送回了大明。
随同大明使团一起回来的,还有日本使团。
日本使团的正使,是在九州时期就开始长期负责,对大明和朝鲜的外交工作的今川了俊。
使团里还有一个特殊成员,那就是基于日本皇族从平安时代开始的政治传统,出家为尼后(约等于政治避难/流放)被派来明国深研佛法的雪舞樱。
长江浩荡,舟船如梭,两岸风光秀丽,人声鼎沸。
“好美啊”
站在船头甲板上的雪舞樱,眺望着这远比京都繁华的景象。
此刻,她身穿素净僧衣,手持禅杖,脚踩布鞋,看起来与世无争的样子,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眼眸中隐藏着不易觉察的狂热和野心!
自打她离开日本,跟随使节抵达大明,自宁波港以来,她已经见识到了明国广袤的土地、令她惊叹的人文气息以及城镇的繁华富庶。
尤其是,当她亲眼目睹大明帝都,
那座让全日本海商趋之若鹜的南京城时,她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在她曾经生活的日本,竟然只能算作是偏僻小岛!
而大明,则是整片儒家文化圈的中心,也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更重要的是,她还从大明人的口中听说了——大明的军事力量,比起她所熟知的日本强大了何止十倍?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大明,她几乎没办法用自己的常识去判断明军的强弱!
因为,大明实在太庞大、太神秘了!
即便是号称“幕府战神”的今川了俊,也根本搞不懂大明的具体情况。
因为今川了俊花费前后十余年时间攻伐九州岛,成为“九州王”,也不过是局限在一岛之上,战斗也仅仅是数千人规模,只要上了万人,就已经是超大规模合战了。
而在李景隆的口中,他曾经统御六十万大军与如今的大明大皇帝对垒。
最重要的是,今川了俊经过在宁波等地的了解后,知道这位大将军并没有吹牛。
自诩用兵老道的今川了俊根本想象不出来,统御六十万大军能维持正常的行军秩序不崩溃,需要统帅拥有怎样的强大调度能力。
那可是六十万人的粮食、水、药、兵器、骡马啊!
今川了俊唯一可以确定的,大明绝对拥有远超日本数十倍的实力!
同样在船头,李景隆的大红袍被风吹拂起来。
他看着南京城的轮廓,感慨于几个月的日本之旅,真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姜星火教他的办法,阴差阳错竟然让他圆满完成了任务,也不知道这在不在姜星火的计算之中。
真想念姜郎啊,按时间算,应该早就出狱了。
等等。
不对!
港口上这是啥?
李景隆蹙眉看着奇怪的吊装工具,眼皮微微一跳。
“国公爷,百姓手里的邸报。”
曹阿大先带着几名家丁驾着小船上岸,通知在岸边迎接的官员和众勋戚,随后带回了这个东西。
“怎么就来这么点人?”李景隆有些不悦地问道。
皇帝又骗他,当初说好了成功归来就带着满朝文武来迎接他的。
一边说,李景隆一边接过了印刷质量极为粗劣的邸报。
“不对.这不是朝廷的邸报。”
李景隆一目十行地扫过了这张奇怪的《明报》。
上面写着数字,画着圈,这些数字李景隆倒是见过,阿拉伯人的。
①大明第三期农业育种专项国债即将发售。
②大明财神射利本期中奖号码(阿拉伯数字)。
③《三国群英平话》第五十八回:轲比能兵犯代郡,公孙瓒大破胡虏。
再往下,邸报上就是一些李景隆看不懂的东西。
在旁边的曹阿大终于忍不住了,提醒道:“国公爷,您翻倒后面来,拿反了现在朝野都在吵架,争得就是这上面写的东西。”
李景隆把《明报》这张粗劣的大纸翻了过来,方才看到正面连篇累牍地写着立场完全相反的几篇文章。
《精神现象学与‘否定之否定’,陛下就是骑在马背上的世界精神》
署名:道衍。
《“吾心即是宇宙,天地与我一体”,驳斥二程先生性理之学》
署名:夏原吉。
《‘二律背反’证明格物无法致知,格物科学必须独立》
署名:张宇初。
《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从‘一生二’浅谈理的流变性》
署名:袁珙。
下面还有几篇卫道士们的登报反驳文章。
李景隆深吸了一口气,大约明白了,此时朝野正在争论道统,应该是顾不上他了。
这些东西,李景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搞出来的。
可他翻来覆去把整个邸报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姜星火呢?
关于李景隆的疑惑,还得把时间线拨回到他出发前往日本后的几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