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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过后,嘉言就回到了学校。这些天学业不是很重,她却很不踏实,有一次回宿舍的路上和钱多多说:“我最近总心神不宁的,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钱多多满不在乎地说:“肯定是你的追求者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嘉言说:“不大像,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别疑神疑鬼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法治社会的,就算是变态也得掂量着点,你说是不?”钱多多安慰她。
嘉言心想,也是,于是不再刻意关注这事。
那一年的天气有点儿反常,分明还在春季,夏日的暑热就早早袭来。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可以看到身边已经换上各式各样的裙子和短袖衫的女孩。钱多多是个败家子,加上穿相也差,人又懒,一件几千块的衣服都不愿意手洗,甭管冬款的夏款的,一股脑儿团着全扔洗衣机里。这样一来,一年四季起码得报废几万块的衣服。所以,夏天刚来那会儿,她买衣服是最勤的。
嘉言三天两头被她拖着往商场赶,看着她试穿、看着她买,心情别提多郁闷了。不过没法,谁让她兜里没钱呢。
偏偏钱姑娘在这方面还有那么点公主病,衣服穿身上不好看她从来不怪自己丰满,一个劲儿说衣服“名不副实”,穿模特身上跟穿她身上两个样。
有一次,她在一家精品店里看上了一件白色的露肩蕾丝长裙,穿模特身上跟仙女儿似的,飘逸地不得了,就硬要试穿。嘉言看看那模特,又看看钱姑娘今年又健壮了一圈的“麒麟臂”,委婉地规劝道:“我觉得这衣服的风格不适合你。”
店长也委婉地拿来一条浅灰色短袖圆领高腰裙:“您可以试试这条,我们当季的新款,是老板娘自己设计的。”
钱多多拗劲儿上来,死活不听:“我不喜欢灰色,大夏天的当然要穿白的了,不然还不得热死。”一脸你们“傻逼”啊的表情。
嘉言扶额。姑娘,你不看看自个儿的身形,这露肩的能上身吗?你也不看看自个儿有多邋遢啊,穿白的头一天你就给整成黑的彩的了。
店长没法,只好拿了大号的给她。
钱多多换完出来,往那全身镜前一照,脸顿时黑了:“这什么破衣服啊,中看不中用,花架势。”
旁边一新来的小店员听得也不乐意了,讽刺道:“您这身形,穿啥也都这样了,怪衣服还不如去医院整一整,抽个脂肪啥的,兴许还能挽救一下。”
钱多多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小姑娘吓得躲到店长身后。嘉言驾住钱多多,死拉活拽把她拖了出去。这脸丢的!
钱多多一路抱怨,说买衣服的心情都没了,都怪她。嘉言说:“是是是,都是我不对。既然不买了,咱这就回去。”
“行,去地铁站吧。”
“姑奶奶,你糊涂了吧,这地方哪有通地铁?”
“好像是哦,那坐公交吧。”
说着说着天上就下起雨。嘉言把钱多多手里的东西拎过来大半,拍拍她圆润的小屁股:“快冲,前面不远就是车站了。乖,看好你。”
“收到!”钱多多大声应道,握紧小拳头卯足了劲往前面跑。她运气也真是好,正巧赶上一班车正要关车门,好不容易给挤了上去。司机把门关了,她才喘着气意会过来,忙道:“师傅,我朋友还在后面呢。”
“等下一班吧,都这么多人了。”说完就呼啸而出,留给刚到的嘉言一排尾气。
远远的,钱多多趴在窗口含羞带愧地望着她。
嘉言笑了,对她摆摆手,又掏出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路上小心,我自己回去好了。”发完以后一大滴水落屏幕上,她忙伸手擦去,把手机放回了包里。这一会儿的功夫,雨势就骤然大了起来,劈头盖脸朝路人砸来。嘉言吃力地拎起包,跨上了站台。这雨却像和她作对似的,斜斜砸过来,不一会儿就把她衣服淋了个半湿。
这个时候正是黄梅天,阴雨连绵的,但这么不巧,正好让她赶上这季节的第一场暴雨。下这么大的,往年也不多见。
站台上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不过手里只有一把迷你阳伞,直径一米都不到的样子,能撑一个人顶天了。她看着她,又看看手里的伞,犹豫着说:“要不一起撑?”
嘉言苦笑着摇摇头:“不用了,你自己撑吧,这大热天的,我就当洗澡了。”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收回了伞。车来了,她走了。
而今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嘉言百无聊赖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迟迟不见她的那班车来,她只好拖着大包小包往站内走了走。奈何雨越来越大,无处不在,嘉言真有点破罐破摔的念头了,干脆就站原地任它淋个彻底,打算回去再洗个热水澡得了。
这样的大雨中,白嘉言的面孔也是温润如玉的,哪怕不在笑,眼睛里也有豁达的笑意。隔着车道,俞庭君就像痴了一样望着她,心里踯躅、又含着隐痛,那么急切,却又望而却步。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二十多年肆意的岁月里,有这么一刻的不舍得和不敢。不敢上前,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去。所以,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在远处凝望着她。
但是,当过路的一辆车溅了她满身泥水,她皱着眉却满手东西不能动弹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快步过去,不由分说抢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嘉言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他,不由怔在那里。
俞庭君也顿了一下,沉声说:“去哪儿?我送你。”
嘉言伸出手,示意他把东西还给她:“不必了。”
她漠然的态度刺痛了俞庭君,再怎么假装平淡,心里的悲意也忍不住冒出来,眼睛却冷冷地盯着她,说着言不由衷的狠话:“去哪儿?我不想再重复一遍。白嘉言,你要知道好歹,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嘉言忍不住就笑出来,抱着胳膊,抬起头来缓缓看定他的面孔,眼神讽刺:“俞庭君,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病。”嘉言说,难以置信的眼神,“在你那么对我以后,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唯你是从?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但是我告诉你,我现在清醒了。我算是认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死心了。”
俞庭君的眼睛也一片血红:“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这句话说得极为缓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英俊的面孔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身体却在细微地颤抖。白嘉言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可以这样?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稀罕她了。这几天他一直跟着她,想着看看她也好,至少不会心里那么空落落地难受了。
嘉言嘴唇翕动,眼中有比恨意更深的隐痛。她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呢?明明那样对待她,把她的尊严践踏在脚底之后,又来找她。他来找她做什么?还没消遣够,或者觉得,自己没有完全对她俯首称臣,不甘心?
“俞庭君,你到底想怎么样?”嘉言疲惫闭上眼睛。
他心里百转千回,却淡漠地说:“回到我身边。”
嘉言说:“不可能。”
俞庭君说:“你说吧,到底要我怎么样?怎么样你才肯回来?”
“怎么样都不可能。”不管心是怎样千穿百孔,她依然抬头望着他,眼神平静。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学会的本事,永远别把自己的底牌亮给伤害你的人。你越痛苦,越脆弱,他越开心,越觉得你能拿捏。
他也望着她,深深地望着她。
滂沱大雨中,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彼此,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过往的路人纷纷驻足,看着和一对金童玉女。他们多像一对深情对望的恋人啊。
只是……只是事实往往事与愿违。
在这场无声的对弈中,俞庭君终于提前败下阵来,溃不成军。他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这个一脸冷漠的女人,真的是那个说着“以前也有男生为我做过这些,但是我从来都没有为别人做过。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肯让我这么做的人”的那个嘉言吗?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难以相信,不能不信。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他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她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在他发现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她时,她却抽身而退,一点余地也不给。这么多年,俞庭君第一次明白了哪个被他抛弃过的学姐的感受。这就是报应吗?
嘉言却懒得和他扯皮了,夺过他刚才拿过去的大包小包。
俞庭君嘴唇微张,怎么也开不了口,直到她等着的车来了,她拎着大包小包就要上车了,他终于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对不起。”
嘉言微微一滞,回头看他。
俞庭君从来没觉得这么难堪过。他从来没和任何人低过头,哪怕是他姥爷。但是,这对于他而言像断头一样难以启齿的话,对她而言却无关痛痒。嘉言的眼神甚至还带着点探究,笑了笑,那眼神似乎是在说:“哎呦喂,俞四少,你长进了,这是你的新套路?”
笑完后,她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上了公交。
门在他反映过来关上,就这么在他面前缓缓离开。
越来越远。
嘉言回过头,脸上笃定微笑的表情再也难以维持,抱着膝盖,泣不成声。车上寥寥几人都望着这个姑娘,哭得这样狠,像是天崩地裂一样,和那些电影里被心爱的人甩了的姑娘一样。不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谁狠得下这个心呢?
还有人发现,车后面有个青年一直追着车跑,大雨打湿了全身,黑发凌乱地扑在脸上,狼狈不堪,眼中都是痛楚。
只是,嘉言没有回头。
她不敢回头。
一次也不敢。
……
终于,那车开走了,上了高桥。俞庭君一个踉跄,跪倒在水坑里,就那么看着她车窗里的背影。
越来越远。
她终究是背向他。
他终于明白,这世上不是任何事情都是由着他的,有些错误,是难以挽回的。伤害永远都存在。可是……可是他那时候怎么就不明白呢,他伤害她每一分,最后都千百倍地报复在他自己身上。
可真是傻逼。
俞庭君笑了笑,艰难地爬起来,往回走,冒着大雨,沿着残缺不全的路缘石漠然地往回走。路过一个音像店,他听到里面放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一首粤语曲子:“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他停下步子。这曲子很简单,也很老了,小时候他姥姥给他唱过,那时候他不以为然,也不懂得,后来他姥姥哭着和他姥爷决裂,毅然返回台湾,他也不懂得。但是现在,当曲子放到“天南地北□□客”时,他终于明白,再也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