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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半月来,朝中甚是安静,但平静无波中隐隐是山雨欲来的紧张,朝臣们或装做若无其事或暗自窃窃私语,都警戒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而风暴的中心,眼下正在东厂。
东厂本来戒备森严,但自从某位“客人”“到访”以来,来往的岗哨倒少了许多。
月朗星稀,夜近中宵。
东南边一间孤悬的厢房中,雨化田负手站在窗前,手上缓缓转动着一串菩提佛珠,烛影照在他深刻的面庞,在窗棂上投下一个俊逸的侧影。
忽听得叩门声响,雨化田微一皱眉:已过晚膳时分,什么人会来?难道是东厂曹云钦按捺不住,派人生事?他艺高人胆大,以不变应万变,沉声道:“进来。”
门扉开启,一个蓝衣小太监从门外走了进来,低垂着头,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边放了一套青花茶壶茶盏。
雨化田也不以为意,他人在东厂,曹云钦左右是不敢毒死他,随口道:“放下罢。”又去对着窗户入定。
小太监依言将托盘放在桌案之上,却没离开,转过身,朝雨化田走了一步。
雨化田微觉异样,转过头来。
雨厂公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带着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眉头烦恼的皱起,嘴角却微微上扬,低声道:“你来做什么?你不该来的。”
顾少棠就站在他面前潋滟的烛火中,不到一尺的距离,就像是一个突然出现在梦境的美丽幻影,她咬了咬下唇,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迷惘,:“我……不放心……我……有事要问你……”
雨化田飞快的上前一步,食指封住了她樱唇,他心中有许多责备的话想说:东厂的守备松弛只是个表象,这是一个陷阱,有无数双眼睛此刻就在黑暗之中,等着看着监视着,等着有人跟他暗中联络,互通消息,坐实他的罪证;顾少棠身份敏感,她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先锋将军,女扮男装更是天大的秘密,决不能落入东厂手中……
但此刻这些事仿佛一点都不重要了。
许多年以前,他曾经在宫中某个廊下捡到过一只受伤的小鸟,有一双乌溜溜润泽的眼睛,雨化田出奇的善心大发,拿回去治伤喂食,从不假手于人,直到有一天,他开了笼子。
雨化田有点哀怨看它翅膀的影子消失在晴空里,鸟儿最终还是没回头,这是一件小事,但雨化田这辈子所做的‘无目的好事’不过寥寥几件,这也算其中之一。
现在,有一只他珍爱千百倍的,蓝色羽翼小鸟,振翅跃入了他掌中。
顾少棠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着他,厂公大人全须全尾,甚至还有点容光焕发,并无她想象之中的惨状,这才松了口气,叹道:“还好你没事。”
雨化田低声道:“你担心我?”
顾少棠低下头,避开他眼神:“你落入东厂手中,曹云钦他们一直跟你有仇……”半月以来,她坐卧不宁,寝食不安,梦中醒来眼前盘桓的都是雨化田鲜血淋漓遍体鳞伤的样子,个中煎熬实非一个“担心”所能形容。
屋外风声呼啸,院中长草飒然作响,隐藏着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响,雨化田微一皱眉,上前一步贴着顾少棠的耳廓道:“隔墙有耳,还有眼。”
顾少棠给他一个“怎么办?”的眼神。
如果从理智上考虑,雨化田当然会选择立刻把她送到东厂够不到的安全之地,但未免太对不住自己。
雨化田显然从来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人,抬手一指带帷幔的卧榻,出声道:“你,跟我到床上。”
顾少棠杏眼瞪圆,气得包子脸都鼓了起来,,她为雨化田苦担心事,费尽手段甘冒大险跑了来,这人心中竟然还是些龌龊之事。
雨化田见她恼了,赶紧上前附耳低声道:“床边是个死角,他们看不见。”又提高了音量:“连日抄经打坐,手臂肩膀酸痛得紧,你留下来与我揉按解乏。” 这话却是说给暗中的耳目们听的。
说完真的径自走过去斜倚在床榻之上,抬手无声的点了点八卦中巽位兑位两个方向。
顾少棠心中会意:这是东厂暗卫眼目所在,看了看那床榻,颦眉愣了一下,咬咬牙还是跟了过去。
雨化田往内挪动了下身体,挑眉看看顾少棠。厢房本来不大,床榻前仅容圜身,顾少棠如果站在床前,是躲不开暗哨的视线的,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到床上与自己对侧而卧。人性本来就有几分恶劣的因子,更何况“从来不是好人”的雨化田?他倒想看看,这个潇洒威风的顾将军,无奈的乖乖上床来躺在自己身侧该是何种表情,小兔子般红着眼窘迫?还是海棠带露的娇羞?
顾少棠站在床前,看了看他,嘟着嘴低下了头。
雨化田有些忐忑的盼望着。
下一刻,顾少棠手扶着床沿,单膝跪了下去。
雨化田的心情突然就坏得无以复加,顾少棠为他冒险闯东厂,他自然高兴,但那可能是出于义气,可能是由于西厂被废黜的歉意,如果她心甘情愿的亲近他,那才是得偿所愿。
他所求也不过是跟她对面躺着,说些话儿而已,可是,顾大掌柜,顾大将军宁可牺牲最要紧的面子和骄傲,跪在他面前,都不肯靠近他。
一时灰心无已,身体一侧俯身躺下,藏起表情,冷冷的出声喝道:“不懂事的东西,跪着干嘛,你的手呢?” 一半是演给东厂的戏,一半是发泄心底不能言明的失落。
顾少棠对他的复杂心事并没有什么体会,皱眉暗想:这人喜怒无常是越来越厉害了,方才还好好的春风拂面,转眼间就是冰封九尺寒意逼人。谁让自己倒霉非要扮什么小太监?如今骑虎难下,只有做戏做全套了。
可看看眼前玉体横陈的大活人,顾少棠又发愁了,该如何下手呢?勉为其难提起一根手指,伸过去——背面看雨化田身材倒是不错,肩是肩,腰是腰,腿是腿,顾少棠把手指举着比划了一阵,刚在他腰侧上轻轻一戳,碰到外袍上绣金的云纹就赶紧缩了回来。
雨化田没动。
这让顾少棠稍微胆大了些,又想了想,伺候人她不会,治跌打的推拿法子是知道一些,就假装雨化田被人打得筋骨错位帮他治伤好了,想到这里心中大为安定,很有信心的伸出了手。。
玉色纤细的指尖在宽阔的背部游走,顾少棠在很敬业的“治伤”,但有点困惑好像治疗效果实在不怎么样,隔着官袍和冬衣,仍然能从手指的触感判断“伤者”不但没有放松,肌肉反而越发的绷紧如石头一般,于是她更卖力些——
雨化田猛的坐了起来,伸手扼住了她的手腕,气息凌乱,眼神像要吃人。
雨大人过了这么会儿终于想明白了:这不是惩罚顾少棠,根本就是活折腾自己,右手一伸将假冒太监的庸医拎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