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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少棠满脸通红,舌头僵硬的都麻痹了:“不……不,不用了。”有点想逃开雨化田灼人的目光。
雨化田低声道:“那你问完了没有?”
顾少棠心里其实还有许多疑惑,比如他这个假太监是怎么隐瞒身份这么多年,又怎么混上西厂厂公的?比如皇帝是不是个白痴,让他这种人出入后宫?但是跟“雨化田不是太监”这件事相比,那些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花边。
有些时候,人们对某件事或者某个人都会有固定的看法,比如花瓶就是用来插花的,砖头就是用来盖房子的,胭脂就是拿来染双颊的,而不会想到花瓶也许可以当帽子戴,板砖可用是拍人用的,胭脂除了染脸颊还可以用于身体的其他部分。
一直以来,顾少棠都诚心诚意自信满满的相信着雨化田是太监这个事实,相伴良久,与生死之间几番游走,顾少棠心中当他是个可信赖的朋友和伙伴,却并没有多想,即便雨化田偶尔有些匪夷所思怪异疯狂之举,但只要想到他是太监,也就心安理得的含糊过去。
现在这个事实被推翻,雨化田的很多言行,需要重行解读,这个人跟她的生活已经牵涉太深,她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理顺。
雨化田又说了一遍:“你问完了?”
顾少棠看着他因失血而苍白的俊逸面庞,脑中却闪过的是自从跟雨化田相识以来的种种画面,茫然的点了点头。
“好,现在轮到我问你,你为什么跟着跳下来?”雨化田一字一句,缓缓问道。
“为什么?”顾少棠一愣:“当时情况紧急,无暇顾及太多,只有一个念头……”
“是什么?”雨化田不待她说完,就追问了一句。
顾少棠疑惑的看他一眼,这人一向镇定自若,举重若轻,这样急躁得压都压不住的情绪,太罕见了。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我不想看着你死。”
“哪怕陪我赴死,也在所不惜吗?”雨化田看着她,冷如玄冰的眼底有簇跳动的火焰。
这眼神,她以前也在雨化田眼中看过,热切的,焦急的,诡异的,无法理解的的眼神,顾少棠突然间灵台清明,恍然大悟:那应该叫做,希望。
就像千年冻结的冰层下小小的火种,纵然冰冻千尺,却希翼的暖光。
雨化田身体向前倾了一些,*精壮的胸膛几乎压上顾少棠胸前丰盈,低声催促:“说!”
顾少棠心中是翻天的巨浪,让她几乎站立不住,她已经明白了雨化田所希翼的,但她给得了吗?坦然需要多少代价?她付得起吗?
她艰难斟酌着词句:“江湖人义气当先……不能见死不救,就算今日是江彬景应龙掉落水中,我也一样会舍命相救……”目光闪烁不敢看他的眼睛。
雨化田语音带着很多戾气和几乎不可察觉的伤痛:“你真的不懂?”
顾少棠别开了脸不去看他:“我不懂。”
不能懂也不该懂。
雨化田眼中的火焰,一寸一寸,暗了下去,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变换成浮冰的清冷刺骨
顾少棠的一句“不懂”,他又何尝听不明白?她那是明明白白的承认:“纵然你对我有心,但我却无意于你。”只不过是因为昔日还有些矫情,一路查案还需要自己相助,不愿当面驳斥。
他本是七情不动,如神袛垂首不屑俯瞰红尘痴男怨女爱欲纠缠,如今己身堕入情丝罗网,这才觉察,这情网竟便如他昔日手下素慧容的金蚕丝所织就一般,初始无迹可寻,等发觉时就已经鲜血淋漓,痛入骨髓,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苦痛,越挣扎努力就缠的越紧,伤得越重。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下来,顾少棠低着头,这才发觉这姿势甚为尴尬,衣不遮体相对而立,距离近到胸几乎相贴,而且雨化田又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这让她十分的不自在,伸手待要推开雨化田,刚触到他*的胸膛,就触电般的赶紧缩了回来,脖子都红了,低声道:“雨化田,你放开我。”
忽然觉得雨化田呼吸有异,不似刚才平稳,疑惑的抬起头,这才看见雨化田的神情淡漠,脸色却比方才更苍白,左胸的伤口,有鲜红的血液缓缓涌出。惊叫道:“你的伤!快躺下!”
鲵人手腕上菱刀是三刃,造成的创口比寻常的刀剑要严重得多,而且会血流不止,要不是雨化田甫一跌入水中就以内功心法封住伤口附近的血脉,早就失血而亡了,可此时他心情激荡起伏,方寸大乱,无法控制内息,被压抑的血液重新涌了上来,伤却是重了一层。
雨化田,喘息片刻,薄唇轻启:“顾少棠,你懂也好,不懂也好,我有几句话……”
顾少棠盯着他的伤口,急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先止血。”
雨化田伸手如电,左手钳住了顾少棠下巴,手腕用力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你给我好好听着!”
顾少棠略一挣扎,就见雨化田英挺的眉头微皱了起来,知道这动作会牵动他左胸的伤口,暗自发愁这死太监真是拿自己生死当儿戏,也就只好不动。
雨化田看着她,阳光照在他轮廓鲜明的眉骨上,投下一片暗影,明明是朗朗乾坤,他却阴冷的像暗夜里俊美邪祟的妖魔。
他的语气冷得像冰封万年的寒冰。
“你若无心,就离我远一点,收起你侠义心肠那一套。”
“你若无心,就不要做些蠢事让旁人误会。”
“你若无心,我的生死就与你无关,就算今日你不跳下来,雨化田也不会死,我闭气也能从河底走出去。”
雨化田轻微咳了一下,菱刀的戾气到底还是伤了肺叶,第二次失血让他有点耳鸣。
他松开了手上的力道,修长的手指顺着顾少棠的下颚缓缓滑上,轻轻抚着她的玉色的面颊,第一次不加掩饰的让那忧伤的无望的爱意浮上狭长的凤眸。
“你若无心,别招惹我,别怜悯我,否则我怕你有朝一日付不起招惹我的代价。”
咽喉处有股腥甜的血液涌上来,只觉得阳光无比刺眼,就此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模模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化田依稀知道自己在做梦,好像是幼年时,骑木马摔伤了腿,母亲把他搂在怀中,微笑宽慰,那怀抱温存得他让心生眷恋,然后母亲的容颜开始像烟一样的消散,他想要喊:“别走”,却发不出声。
他豁然睁开了双眼,旋即发觉重伤后的身体竟然还是十分温暖,就如那永远不可能重来的童年旧梦中一般。
雨化田侧过头,对上顾少棠在黑夜中也灿然如星的双眸,冷淡道:“你把我的警告当耳边风?”
顾少棠并没有害羞之类的多余表情,只是轻手轻脚的把他放在地上,闷声道:“方才你昏迷不醒,不能运功抵抗山中夜寒,若受寒发热十分危险,不得已而为之。”径自闪到一边,靠着山壁坐下。
雨化田举目四顾,这才发觉他们是身处一处山穴之中,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敷了一味止血的草药,也不知道这山谷之中,顾少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时冰轮已升,月光沿着洞口照射进来,照在顾少棠身上,她低着头抱着膝盖若有所思,身形更显单薄。
雨化田心中怜惜,感激,嫉妒,失望种种感情交错闪过,却只是化作轻轻的一声叹息:“你不必救我的。”
顾少棠飞快的接口道:“你说的我都记得,也都明白,等江南的案子一了,你回京当你的厂公,我当我的将军,不会再有多少同行的机会,即使有,也是在官面上;再说我也不可能一直女扮男装当这个将军,早晚会回江湖上去,更加不会出现在你眼前,”她咬了咬嘴唇:“桥归桥,路归路,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这样最好。”
雨化田半晌才轻笑一声,附和道:“对,这样最好。”
山洞寂静下来,唯有飞龙瀑的水声如雷。
月亮越升越高,月光从洞中的一边缓缓转到另一边,顾少棠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还有一件事。”
“什么?”
顾少棠的声音醇厚清婉,在山洞之中带着微微的回音甚是好听。
“我被绍赫射伤那夜,你做了什么?”
雨化田心中一打了个突,呼吸骤沉,几乎听见自己心弦绷紧的声音。为什么明明已经放弃希望,却还是不想让她知闻那夜迷情?想到此处,心中又是一惊:雨化田竟如此软弱,不愿顾少棠知晓后憎恨于你,难道还是心中存了万一侥幸,希望她有朝一日回心转意对你倾心?
雨厂公一向狠戾乖张,对旁人的软弱也好苦痛也好,都没什么同情之心,他连自己的软弱都不肯同情,也不肯原谅。激愤之下,就想把实情和盘托出。
便在此时,洞外隐隐传来一阵呼喊之声,被水声掩盖,听不太真切,顾少棠一跃而起,冲了出去,抬头望去,只见瀑布顶端的山崖之上,有无数火把晃动,她这才听得真切,方才是许多人在齐呼自己的名字“顾少棠,顾少棠”,她知是风里刀寻了帮手来相救,心中一喜,朝上喊道:“我在这里”,用内力的送了出去。
不多时,就看崖上有一条软梯缓缓放了下来,也不知道风里刀如何这般手眼通天,竟然半天之内弄了这么长的梯子,不多时,就看有人手持火把沿着梯子缓缓攀了下来。
顾少棠正抬眼相望,忽觉肩上一暖,转头一看,雨化田那件青衫已经披在了自己身上。
雨化田正负手站在她旁边:“来人身有武艺,应该是那臭东西调了扬州府驻扎的西厂番役过来。”
顾少棠心中微觉感激,此刻她身着中衣,总不好出现在众多男子面前,再说先锋将军何等赫赫威名,扬州也不会无人知晓,她一身女子装扮总是不行。
等了半晌,却见只有一个人沿着软梯爬了下来,他们想得到,风里刀自然也想得到。
离着地面还是有几尺,风里刀撒手跳下软梯,朝着他们冲了过来,眼前情景让他脚步一滞:顾少棠跟雨化田并肩而立,雨化田上身*,顾少棠却穿着雨化田的青衫。
风里刀微颦了下眉,接着就绽放了开心的笑容,抖开一直拿在手中的斗篷,将顾少棠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拥入怀中:“你没事,太好了。”
顾少棠由他搂着,笑道:“我不是好好的”,却忍不住微侧过头,眼光扫过雨化田,却见他站在原地,表情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