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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少棠扔下尸体,转身朝人群外走,围观的村民好像怕她身上带着从倒霉的死者身上染上的死神的气息似的,迅速的闪开了条道路,风里刀和徐三娘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出来了。
走到远处站定,徐三娘奇道:“小娘子,你看着就如水晶玻璃人一般,胆子倒不小,连那尸首也敢动?”
风里刀看着她:“怎样?”
顾少棠秀气八字眉颦了起来,顾忌三娘在场,斟酌着词句:“这凶案十分可怕,也不知那凶手流窜到何处,我怕他独身一人撞见那可十分危险,所以想去寻他。”
风里刀道:“我陪你去。”
顾少棠摇头,意有所指的道:“你在这里等那缁衣的货郎,多买些‘东西’,就早些安全。”
这次风里刀却甚是坚决:“我留封书信,让三娘转交就是,担保他们不敢不来,”他看着顾少棠:“如此大事,我不能看你涉险。”
三娘笑道:“你们小三口倒是和睦如一人,你们是要找货郎买什么啊?托给我三娘,准没错。”
顾少棠本待不允,但风里刀此刻颇为坚持,也就只好跟着他匆匆回了三娘家中,风里刀提起笔,刷刷点点,写了几行字,用火漆加印封了,递给徐三娘,道:“若有缁衣货郎到来,只说京城西集市的雨官人有信,若他肯收,再把信笺给他。”
顾少棠也不想问为什么他手里也还有西厂厂公印信,只是对徐三娘道:“我们去找人,孩儿还烦劳三娘帮忙照顾。”
三娘接了信,道:“信和娃儿都包在我三娘身上,你们放心去找吧。”
二人这才告辞出门,脚步匆匆奔着村子西南去了。
风里刀跟着顾少棠身边,问道:“你知道雨化田去哪儿了?”
顾少棠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
“怎么猜的?”
“方才那死尸上的伤口,手肘膝盖是那怪物所为,那怪物一直以来都是跟着我们后边,不会会跟个农夫有何冤仇,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出重手伤了那人,是为了追问我们和章阁老儿子的下落。”
“那咽喉处雨化田那一剑如何解释?”
顾少棠犹豫了下,道:“也许是错手误杀,也许是为了阻止农夫泄露咱们的形迹,直接下杀手,这个只有问雨化田才能知晓了,得先找到他。”她嘴上说话,脚下却是半步也不缓,直接绕出了村庄,朝山上而去。
风里刀道:“那你怎么知道去哪里找他?”
顾少棠一提气纵身跃上一块山石:“还是猜的,雨化田武功虽好,但对阵那刀枪不入的鲵人怪物还是十分凶险,他一要把鲵人诱离这村子,二也要借助地势自己脱身,你看这村子三面是开阔,不是水就是路,只有一面是山,所以我猜他们一定是进山中去了。”
风里刀有些气喘:“可山中这么大,如何寻找啊?”
顾少棠抬头看着眼前寂静青山,眼神笃定道:“找不到也要去找。”
话虽如此,可山林莽莽,真要找起来谈何容易?急急切切,攀上寻下,转了两个多时辰,可是狐狸碰见了三只,雨化田连个影子都没有。
虽然山中有林木掩映,但此时已然入夏,正午的日头毒辣,透过树荫漏下来的阳光的照在皮肤上是火烧一般的灼热,风里刀摊在一块石头上喘气,汗水把衣襟的前胸和后背都浸湿了。
顾少棠额头上也都是汗,嗓音有点嘶哑:“要不你先歇息一阵,我继续找。”
风里刀的喉咙就如冒火一般,道:“别勉强,咱们不是不救雨化田,但现在如果不弄点水喝,你也撑不了一时三刻了。咱们绕了这么久,一直有水声,周围肯定是有山泉瀑布之类,先去找水,再找人吧。”
疲劳还是可以克服,脱水才是大问题。顾少棠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二人当即顺着流水的声响,一路寻去,走了一炷香时候,果然水声越来越来大,暑气全消,润泽的水意扑面而来,又穿过一片松林,眼前骤然一片白亮,一条山中河流在他们面前奔流而过,河道颇宽,水流湍急。
顾少棠二人渴得紧了,也顾不得飞溅的水花,走到岸边以手掬水,喝了个痛快。
风里刀终于有种缓过来的感觉,大声道:“这周围肯定有大瀑布,要不然水声不会响像打雷一样。”
顾少棠站起身来,沿着河水张望:“大概是徐三娘说的什么飞龙瀑吧,就是不知道是上游还是下游,咱们前天夜里……”
风里刀疑惑的看了顾少棠一眼,奇怪她怎么话说了半句就停了下来,却发现她脸上的放松已然全然变成了紧张,顺着她的眼光方向望去,却见上游不远处,正是一道跨岩,比他们所站之处要高上三丈有余,河水直落而下,形成了一阶小的瀑布。
而在那跨岩上的河水之中,却有一块巨石,矗立水中,激起周围银浪点点,而巨石之上,立着两个人影,一个青衫飘飘,一个形如鬼祟,却是他们久寻不见的雨化田和鲵人。
顾少棠凝目观瞧,虽然看不甚分明,但见雨化田仍然全须全尾,并没受伤的样子,微觉放心。
却听得那怪一声怪吠,右手菱刀雨化田头顶劈下,劲道凌厉无比。 雨化田身形一侧,轻飘飘的闪开一旁,两旁飞刃从下至上,格住了怪物的手刀,那怪一劈不中,左手第二刺紧随而至,更加迅捷刚猛,雨化田并不使力硬拼,只是回身躲闪,以飞刃与其周旋。鲵人全身刀枪不入,全无顾忌,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接踵而至,就如一台黑色的杀人机器,招招致命。
石上能有多大空间,雨化田再身负惊人技艺,轻功了得,也难免险状百出,忽然之间,只见雨化田身形略慢了分毫,那鲵人的左手菱刀,已经贴着他肩膀擦过,鲜血立即淋漓而下,染湿青衫。顾少棠心急如焚,就惦记着找路上去,却发现河滩只有她和风里刀面前的十余丈,前后都是密林陡崖,无法通行,只有空白着急。
那鲵人一招得手,出手更是凶戾非常,他纵身一跃,双刃并一,凌空刺下,雨化田倒退一步,已然站在巨石边缘,眼看躲不开这下杀招,却在不可能的瞬间陡然,身形拔起,在空中脸转几圈,一个转折轻巧的落在了鲵人身后。
怪物桀桀怪笑:“好轻功,却还是一样要死。”猛然转身,左手前探,右手菱刀刺雨化田“灵台穴”雨化田招随心发,醉雨剑飞刃立至,却不料怪物此招为虚,眼看飞刃到来,双手菱刀骤然改变方向,分别朝两片飞刃猛的一绞。
“噗通”“噗通”两声轻响,飞刃被击飞后落入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顾少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雨化田这醉雨剑的威力,至少有四分在这飞旋如意,神鬼莫测的飞刃上,如今飞刃一失,醉雨剑不过是把寻常的锋利宝剑。
那怪双手齐出,就是一招“双龙夺珠”,分左右刺雨化田的太阳穴,雨化田身形一矮,以母剑竭力招架,那鲵人看出破绽,左手菱刀迅捷无比撤开,画个半月形状,朝雨化田胸前刺去,雨化田招式姿势都是十分不利,虽看出此招凶险,急忙侧身,却只来得及避开了心脏要害。
“噗”的一声,菱刀穿胸而入。剧痛让雨化田有瞬间的恍惚,他似乎听见了顾少棠关切惊呼,但旋即自我告诫,她是断然不会寻来的。
那鲵人得意的哈哈大笑,就要拔出菱刀再给雨化田致命一击。
他一拔之下竟然无法将菱刀抽出,刀刃就如同与雨化田的身体长合在一处,不由得一愣。
仓猝生变,雨化田凤眸中寒光一闪,左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两寸余长的窄窄的银色匕首,手腕扬起,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他不惜冒生死之险,以血肉之躯困住鲵人的利刃,就是为了让敌人靠近到足够的距离,才能突袭这怪物身上唯一脆弱的一处弱点。
嗤的一声轻响之后,鲵人厉声哀嚎,鲜血顺着他血红的双眼淋漓而下。
雨化田动作飞快,两指一夹,将菱刀从自己身体里抽出,闪到一旁,那鲵人惨嚎不止,双手菱刀又挥又舞,猛然间纵起,一跃五六丈,直撞上了岸上的树藤,他就如被切掉头的蟑螂一样,虽然看不见方向,但仍然力大无穷的抓着藤蔓,手足并用的爬着跳着,迅速的消失在密林之中。
雨化田的手捂着胸口,胸前鲜血犹如泉涌,单膝跪在那巨石上,缓缓的站起身来,似要从巨石跃到岸上,顾少棠心中一喜,正要朝他迎过去,却见雨化田身形一晃,直接从巨石边缘摔进了汹涌的河水之中。
那巨石里河道本就有几丈的落差,雨化田从上边摔下来,直接冲在急流中,踪影全无。
顾少棠秀眉颦起,一咬下唇,就要跃入水中。
风里刀双手抓住她的手臂,眼中全是焦急:“不行,太危险了!”
顾少棠脱口而出:“雨化田不会水!得救他!”
风里刀语无伦次道:“不行,前边很可能有大的瀑布,河水这么急,根本不可能捞到人,这是白白牺牲。”
顾少棠沉默片刻,胸膛不停起伏,转头看着风里刀,低声道:“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右手一拂,甩开风里刀,纵身一跃,跳入了起伏湍急,打着漩涡的白浪之中。
她所生长的故乡渝州多水,顾少棠也自由深谙水性,但在平静少波的水中游水,跟此刻急流险浪中完完全全是两码事,顾少棠甫一入水,直接被水流冲出丈余,她略一定神,手脚开始使力划水,身上那件女子衣裙沾了水贴在身上,绕手缠腿十分不便,干脆扯了扔掉,生死关头,小节也就顾不了这许多,一番挣扎,终于勉强在水中稳住身体,闭住气,将头埋入水中,开始寻找失去踪影的雨化田。
风里刀在岸上急得抓耳挠腮,五官都变了形,他凡是跟肢体活动相关的项目都颇不灵光,游水也是一样,有心跃入水中,只会又给顾少棠再增加一个累赘,但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在危险急流中沉浮,神仙也没办法心静如水。
顾少棠猛的浮了上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水流太急难以睁开眼睛,潜行体力消耗更大,只是片刻就有种脱力之感,她略一歇息,又钻了下去。
风里刀一转头,忽然看见了山崖之上长满了碧青的藤条,粗的有三股麻绳粗细,方才重伤的鲵人就是抓着这东西逃走的,他脑中灵光一闪,就朝着崖底奔了过去。
冲到在山崖下边,拼命的扯着每根藤条,抖得碎石杂草落了一头一脸也顾不得,突然间一条滑腻腻的东西“啪”的落在了他头上,风里刀“啊”的大叫一声,把从天而降的毒蛇甩了出去。
顾少棠又一次把头探出水面,猛然发现,她已经离自己跳进河中的地方,已经被冲出三丈多远,就算她身有武艺又熟水性,但大自然的强力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就算她手足皆用勉力保持,还是无法保持在原地,她发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轻微颤抖,咬了咬牙,又一次潜入水中。
冰冷的,粗暴的,温柔的河水,你告诉我,雨化田在那里?
风里刀拖着长长的藤蔓朝岸边冲了过来,焦急的寻找着顾少棠的身影。
当顾少棠终于再一次出现在水面上,风里刀心惊胆战的发现:她的动作已经比入水时缓慢许多,大声急吼:“顾少棠,你体力支持不住了,快上来”,把手中藤蔓的一头朝她用力抛了过去。
顾少棠不理落在自己不足半丈之处的绳索,对风里刀喊道:“我再去找一次。”声音已经是精疲力竭。
雨化田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大量失血让他身体有些寒冷,手足都没有什么力气,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非常累,就像幼年父母双亡后,被押解着走了几千里来到京城,就像初入宫被李滨公公欺凌,彻夜不眠的擦洗某个宫殿的青砖,就像红墙之中苦心谋划处心积虑如履薄冰的许许多多年,又寒冷,又疲惫。他模模糊糊的想:何必奢求那些从来就不是我的东西,就这样也很好。
突然之间,他冰冷的指尖触碰了一个温暖的纤细的手掌,却一擦而过,这是一个诱惑,纵然习惯了阴冷黑暗的水底,只要是人,却还是会忍不住向往春日的暖阳,他下意识的朝那个方向一伸手——
十指相扣。
顾少棠拎着雨化田一起冲出了水面,心中喜悦难以形容,一转头看岸上,却见风里刀沿着河岸又跳又是跑,不知道在大吼大叫着什么,水声大得她什么都听不见,她一边努力携着雨化田朝岸边游,一边猜着风里刀的嘴形,他在喊什么呢?
水流突然有点平缓下来,顾少棠脑中一道闪电滑过:风里刀是在说“前边是大瀑布。”风里刀再一次拼尽全身的力量将藤蔓抛了过来,但他距离顾少棠二人太远,这次离顾少棠却足有两丈余元,顾少棠体力早已耗尽,又拖着个昏迷不醒的累赘,拼命游了一阵,却是离救命的藤蔓越来越远。
风里刀在岸上就如疯了一般。
耳边水声越来越大,如擂鼓似惊雷,震得人心肺似要从口中蹦出来,顾少棠心中却异常镇静,人力无法与造化抗衡,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她把手臂臂紧紧抱住雨化田的上身,双腿也尽可的缠住他的腿,总之尽量让二人如合为一体般毫无空隙。
虽然不知道这瀑布有多高,但从声音判断绝对颇为可观,在这样巨大无比冲力之下,二人必然被冲散,以她现在的体力再去找寻雨化田一回,根本不可能,那不如就干脆紧紧连在一处省得麻烦,所幸现在雨化田无知无觉她也不必害羞。
骤然之间,河道已经到了尽头,顾少棠二人突然失重,随着水流直坠了下去,她睁开眼睛,只见周围山崖如刀削似铁壁,银瀑果然如一条飞龙一般,挂在峭壁之上,耳边是水声隆隆,眼前景物飞逝,只尽在咫尺的沉静面容,与她一起堕入这深不见底的地狱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