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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隐镇果然地如其名,清丽祥和,垂柳掩映,有一股溪水,从镇中潺潺而过,更增一分灵秀,此时天色虽然已经全黑,街市中却有商贩行人往来,仍颇为热闹。
顾少棠等人唯恐失了那老者踪影,就越发跟的近一些,又行了不多时候,那胖胖的老者走过一道长长白瓦水磨青砖的院墙,只见两扇黑漆大门左右打开,门上高悬着四个大红灯笼,有不少衣着华丽的客人往来进出,门口站着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都是一脸喜气洋洋在迎来送往的接待,他们见那老者摇摇摆摆的走过来,都围拢过来打招呼:“高头儿,您回来了。”
那老者摆摆手,径自进府去了。
三个跟踪者等他进去,这才慢慢走到大门之前,抬头看着匾额上被灯笼映照得通红的“章府”两个大字,彼此交换了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不远处有个卖胭脂水粉,和时令新鲜的茉莉玉兰之类花卉的小摊子,风里刀信步走了过去,随便捡起了朵玉兰。
小贩热情招呼道:“这位客官,您要给家中娘子买花带?”
风里刀眼睛一转:“是啊……敢问这位小哥,章府这是要办什么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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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风里刀转了回来,顾少棠和雨化田都站在方才的地方等他。
“如何?章阁老的府上到底在做什么?是不是他孙子娶媳妇?” 顾少棠抱臂当胸。
风里刀一脸诡异的啼笑皆非:“不是他孙子结婚,是他儿子半岁生辰。”
这下顾少棠也惊了:“他儿子才半岁?这个章老头不是商毅首辅的老师吗?商毅都年过半百,他怕不是八十有余了,还能生?”
雨化田也笑了:“章阁老终于得偿所愿,难怪大肆庆祝。”
顾少棠道:“此话怎讲?”
雨化田眯起狭长的凤眼:“章骢少年进士,为官四十余载,最后登阁拜相,也算位极人臣,他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坏,没什么成就,也没什么骂名,赞他的人少,骂他的人也少,总的来说,他始终是个混沌官儿。”
顾少棠不屑道:“和稀泥,混日子,于国于民毫无益处,可见是个庸才。”
雨化田道:“不能这么讲,你想想自太祖立朝以来,有才能,有本领,能得了体面善终的首辅有几个?不是被皇帝杀了,就是被同僚参奏流放三千里,还不如这个混沌了四十年的,八十岁了现在还能在山清水秀的故乡悠哉游哉的生儿子。”
顾少棠想起自己祖父顾易安,铁血丹心何等功绩,却含冤惨死,这等米虫却安享天年,心中更是不忿。
雨化田继续道:“这个章阁老没什么显赫政绩,唯一出名的是他在有十房小妾,但是……”他话锋一转:“但十一个老婆,总共给他生了十七仙女,却没有一个儿子。”
顾少棠咂舌:“十七个女儿?”
雨化田点点头,看着不远处章府前的大红灯笼:“想不到章阁老在古稀之年竟喜得麟儿,难怪如此大肆庆祝了。”
顾少棠沉吟片刻,皱眉道:“章骢在朝中如日中天之时,正是神武将军案发,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一无所知,他到底是不是知情人?靖隆当铺有他的题字,看起来关系颇深,那寅甲当物失踪,跟他有没有关系?靖隆当铺劫案之后,他的管家哪里不好去,偏偏去响马约定的地点?这桩桩件件串起来,不可能都是巧合吧?”
想了想又恼恨道:“哪里都可疑,可哪一件都没有确凿的证据。”
风里刀忽道:“没证据,咱们就去那老儿家中找”伸手一指:“你看那边不是有人送我们进章骢的府邸来了。”
顾少棠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却见街道另外一边不远处,有一个葛衣男子,正拦住了个路人要打听什么,他身后跟着两个人,手中用铜盘端着红绸包裹的礼品。
果然,葛衣男子开口道:“请问章骢章大人的宅邸在何处?”
顾少棠眼睛一亮,微笑挑眉:“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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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之后,那两个托盘转到了风里刀和雨化田手里端着,顾少棠正将拜帖笑眯眯的递给守门的家丁之一。
拜帖他们打开看过来,一个赵州地方上的县丞,芝麻绿豆的小官,满篇阿谀之词,所送礼物不过是些长命锁之类,都是银质,不值什么钱。
果然家丁看了拜帖后,表情很是冷淡:“啊,原来是赵州刘大人派来的,三位里边请。”其他衣着显赫的客人大多都是被家丁领进去的。
顾少棠等人当然不会计较这个,礼物交了管事,随意踱步进去,来到府内大堂之上,通臂巨烛金盏灯台,亮如白昼,张灯结彩,大排筵宴,果然是高朋满座,一派鲜花着锦,烈焰烹油的热闹景象。
三人捡了靠角落的桌子坐下不多时,只听得一阵丝竹鼓乐之声,大堂最前边的波斯红毡之上,有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昂首阔步从内堂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跟着个年纪甚轻的锦衣少妇,怀中抱着个婴孩。
顾少棠摸了摸嘴唇,不屑道:“这老头子,给她做爷爷都还嫌老,也不知那姑娘怎么想的,棺材板都肯嫁?”
风里刀道:“你看那妇人一脸的得意之色,只怕高兴的很呢。”
顾少棠扬起头,努力看得更清楚些:“哼,我倒想看那娃儿长得什么样?到底像不像这个什么阁老?”
风里刀笑道:“像怎样?不像又怎样?”
顾少棠随口道:“这还用问?不像自然说明这老头子的头顶要油油绿了……”话一出口,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微红着脸扫了一眼二人,对风里刀嗔道:“你少没正经!”
他们闲谈说嘴之间,章骢却已经带同了小妾和麟儿,已经走了下来,身旁跟了好几个家丁,正从最前边的几个大八仙桌开始逐一的敬酒。
三人也就停了交谈,看着那面容祥和的白发老者一桌桌的寒暄交际下来,他跟每桌客人所谈不过几句,耗时很短,不到一炷香的时候已经到了他们桌前。
走近细看,顾少棠更觉得这章阁老要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年轻一些,虽然八十有余,脸上皱纹却不多,但跟那小妾的妙龄红颜比起来,还是一个沉沉暮年一个大好韶华,终是心里不太舒服,于是转头去看那小妾怀中的婴儿,那孩子倒甚是可爱,白白胖胖的,脖子上挂着个金麒麟长命锁,大大的瞳仁又黑又亮。
早有家丁给章骢的杯子又添了半杯酒,章骢端起酒杯,眼睛扫过桌上三人,笑道:“老夫眼拙,不知这几位贵客是……”
风里刀见顾少棠出神,赶紧笑道:“阁老安好,是赵州县丞齐一端大人派小的们来贺阁老您喜得麟儿,”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小孩,故作赞叹状道:“小公子骨骼清秀,天资聪颖,将来定然如乃父般金榜题名,状元高中。”
章骢笑得合不拢嘴,道:“贵客谬赞了,小小孩儿,能看得出什么。”顿了顿道:“请问齐一端大人府上的陆管家可好?”
风里刀心中一震,他哪里知道什么五管家六管家,但当此关口,只得随口应道:“好说好说。”
章骢不再问话,径直到下一桌去了。
待他走远,风里刀这才低声道:“这老头子为什么会突然问件没头没尾的事?”
顾少棠道:“你是说他起疑心了?”
风里刀点点头
顾少棠看了看雨化田:“你的意思?”
雨化田勾起唇角:“何止疑心,他连料理咱们的人都安排好了。”
顾少棠转过头去,却见一路“带”把他们从陇桥镇到这里的那个圆胖老者,身后四个彪形大汉,虽然做家丁打扮,却太阳穴鼓起,肌肉虬结,显然身有武艺。
老者带着他威风的随从走到桌边,皮笑肉不笑的对他们一拱手:“三位贵客,随我到后院走一趟吧。”
顾少棠站起来,笑得天真活泼:“好啊,我还正想去你们府里其他地方瞧瞧呢。” 区区四个人,她才不怕。
更何况,还有雨化田呢。
后花园里月亮正好,照着花草亭台,甚是幽静,老者办事很妥帖,除了厅里带来的四个,这里还埋伏着十几个差不多的身材魁梧的家丁。
圆胖老者已经收了脸上客气的管家微笑,对着三个不速之客,露出了不掩饰的厌恶嘴脸:“我家老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要见过一面的人都不会忘记,赵州的齐一端虽然是个小官,但每逢新年,老爷寿辰,纳妾之类,他一向都派陆管家来孝敬,所以老爷是认得陆管家的,也知道陆管家一年之前伤寒死了,可笑你们三个蟊贼,敢到章府班门弄斧,冒名顶替!”
三个蟊贼没有露出一点害怕的意思,长着可笑的鲶鱼胡子的家伙甚至嗤笑了一声
圆胖老者觉得有点没面子,但他安慰自己这三个小贼只是虚张声势,更加威严的说道:“我们府内家丁无数,都是武林中有字号的,扬州府尹衙门里的官老爷都是老爷的门生故人,就算扬州通面上黑道响马,也没人敢不给老爷的几分薄面,不管三位是哪条道上来的,在这里你们讨不得好去!”
顾少棠微微一笑:“哦?这么说,我该十分害怕喽?”
老者一摆手,有人端了红绸衬底的盘子,上边是黄澄澄金灿灿的东西:“虽然说把你们抓起来打死送官都易如反掌,但我家老爷宽仁,说今天是喜日子,不沾血气秽气,这五十两金子就送给三位沾沾喜气,山水有相逢,就交个朋友,你们走吧。
顾少棠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兴奋的搓了搓手,走到盘子边,小心翼翼的,把金条一根一根揣入自己怀中。
老者不耐烦道:“金子已经拿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顾少棠转过头,笑得馋猫一样的表情还没收起,对他摇了摇手:“你倒罗嗦完了,可我还有些小事正好要问问你,”
俏脸一板,眼光骤然犀利:“你今天去陇桥镇,是去见什么人?谁派你去的?”
老者不屑的表情挂在脸孔的上半部分,嘴巴却因为惊讶可笑的张开,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全身没半分土匪气的俊俏后生,不但就是土匪,而且竟然在收了金子后,突然“变脸”,不禁愣在当场,等他回过神来,一把又冷又薄的利刃已经抵在他的喉头。
旁边的十几个家丁这才如梦方醒,忙各抽兵刃,待涌上来要救,却又顾忌这老者的性命,不敢妄动。
顾少棠手里握着星玄,笑道:“我方才问的,你可听明白了?”
老者嗫嚅道:“这……这个……”
突然之间,假山的暗影之中,有个佝偻的身影突然暴起,速度极快,手持一对峨嵋刺,刺顾少棠的背心,这人的角度正好是顾少棠的后侧面,他自恃地利,料想顾少棠挟持着老者更是不便分身自救,满拟此举一击必中。
却不料顾少棠身边人影一闪,翩如惊鸿,只见二人在空中一个错身,也没见如何出手,那家丁如一滩软泥,从半空中“啪”的落了下来,瘫在地上,竟然是一动不动。
雨化田已然在顾少棠身前站定,手中醉雨剑仍在黑绸包裹之中,并未出手,俊逸的侧脸在月光下深刻如雕像:“点苍派的饭桶,这么点微末功夫就敢出来招摇。”
围着他们的家丁,都悄悄的后退了一小步,这人果然是点苍派的高手,是众人中武功最高的,却举手之间就被打得生死不明,其他人又哪里敢上去送死?
顾少棠等得有点不耐烦,杏眼一瞪:“问你呢,今天你去陇桥镇,是去见谁?”
老者脸上的肌肉抽搐,面露恐惧之色:“我……,我……”
便在此时,一个老迈的声音从回廊之中传来:“三位英雄,放开老高吧,他不过是为老夫办事跑腿的老家人,有事不妨直接来问我章骢。”
方才在厅中见过的阁老大人,从容平和的缓缓从回廊中走了出来,竟是孤身一人,并没带着随从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