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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傍晚时分,落日熔金,瘦西湖畔几步一柳,柳枝妩媚轻摆,犹如绿雾一般,比之艳名远播的西湖,窈窕曲折的扬州瘦西湖,更有一番楚楚可怜缠绵含蓄之美。
烟柳画桥,水光山色之中,有瓜皮小艇来往穿梭载游人泛舟湖中,出奇之处在于撑船的并非胡子拉碴的艄公水手,而是妙龄的姑娘,也算是瘦西湖一景。
一个布衣荆钗体态苗条的船娘,热情的朝岸上招呼:“三位公子,来乘奴家的船,我只收你们一半的船钱”
岸上三人一齐回头。
陌上谁家少年,修眉朗目,玉山倾倒,三个人各有各的俊俏风流,连见多识广的船娘也晃花了眼。
“来乘我的船,不收你们船钱就是!”
“我也不收,还请三位公子喝酒。”
其他的船娘也争相加入了打折的行列,水面一片笑闹之声,
顾少棠下边湖光水色中的热闹景象,叹了口气:“这儿可真美,要是没有血案,没有鲵人,真想跟她们去,划划船,喝喝酒,看太阳落下去。”
风里刀含笑看她,轻声道:“等解决手头的事,咱们一起再回来。”
顾少棠杏眼斜飞了他一眼,似责怪又似娇嗔
雨化田的表情藏在深邃轮廓的阴影里,低着头整理着自己已经很整齐的袖口。
顾少棠续道:“不说笑话了,今晚可是有正事的。”
雨化田侧过脸:“真的可行?”
顾少棠认认真真的点头:“咱们出来后勘察过靖隆当铺的周遭的马蹄痕迹,包着犀木的蹄铁,这种蹄铁又不结实又贵,唯一的优点就是踏在地上声音很小,只有土匪才会用到,所以不管寅甲的当物去了哪里,至少把你的醉雨剑拿走的,肯定是扬州附近的响马。”素手轻点,指了指旁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天色渐暗,楼堂馆所林立,红灯笼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瘦西湖可不只有有湖光山色,更是勾栏瓦肆遍布风流所在。
雨化田眯起眼睛:“去找扬州官府或者锦衣卫协助会不会更快?”
风里刀抱着肩大摇其头:“官面上这些人,你还不懂?官府也好锦衣卫也好西厂也好,吃闲饭还成,指望他们办事,只怕你的剑早就流落到吐蕃国去了。”
顾少棠微微一笑:“我生在匪帮,长在匪帮,睡着了也嗅得土匪的气息,切不说配饰衣着他们跟常人不同,就是言行举止,哪怕只说一句话,只做一个手势,我也认得出哪些是同类,刚做成了一票大买卖,响马同行之中的消息比官府快得多,勾栏赌坊就是他们出没最多的地方。”
她笃定的看着面前两人:“咱们悄悄去探听,不要引人注意,惹来麻烦”,转身就朝灯火阑珊之处而去,并没听到到风里刀和雨化田同时发出一声类似牙疼的叹息。
此时晚霞点染,华灯初上,大大小小的勾栏烟花之所,已经开始传出丝竹管弦和评弹的靡靡之声,兼有猜拳行令闹酒之声和男女间杂的笑语,笙歌处处,一派奢靡艳丽的景象。
瘦西湖岸,风流地,销金窟,名不虚传。
顾少棠抬头看看偌大的金字牌匾“千金笑”,咽了咽口水:“咱们的钱带够了没有?”
风里刀道:“不点他们的花魁过夜,应该是够了。”
一个身披薄纱酥胸半露的丰满女子从他们身边妖娆而过,对三人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
顾少棠皱起眉,瞪风里刀:“敢犯老毛病,有你好看。”
风里刀无辜的扁嘴道:“我怎么了我?”
顾少棠继续瞪他:“这还没进呢,就惦记着人家的花魁,”
“不是你问起....”
“我只问你是否带够银两,你才是满脑子龌龊心思,惦记着点花魁过夜。”
“只是打个比方,又没说我要点”
顾少棠嗤笑一声:“难道是给我点不成?”
风里刀随口一说就惹火烧身,大是吃瘪,眼睛一转道:“不是还有雨化田呢吗?”这招移祸江东,先把战火引开再说。
顾少棠更怒:“他是太监!”
雨化田本就脸色沉郁,闻听此言凤眸微抬,冷冷道:“顾少棠,你继续在这儿跟这废物做无谓之争,我去找醉雨剑。”举步往里就走。
顾少棠自知理亏,嘟囔着又瞪风里刀一眼:“都怪你”,也跟了进去。
时辰尚早,客人还不甚多,“千金笑”的大堂之中刚刚开始热闹,有三四桌宴席开着,几个商贾打扮的人身旁坐着窑姐儿,正喝酒行令,靠着南边的雅间珠帘半垂,有琵琶之声伴着江南小调传出。
三人一走进去,大堂中瞬间有小范围的安静,拎着大铜茶壶的跑堂停住了脚步,靠着栏杆搔首弄姿的姑娘转过头来,连喝酒的商人都停杯看过来。
顾少棠微觉异样,但自我安慰可能是因为客人少,才会引人注目,于是捡了靠窗的一个方桌坐下,要了壶酒,她觉得等这里的人多起来,众人的注意力就会从他们身上转开。
转眼到了月上中天,顾少棠终于明白:她错了,
他们身边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莺莺燕燕,水粉胭脂,围了个水泄不通。
倒不是风里刀拈花惹草,他在门口被顾少棠训了之后谨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原则,乖的猫一样。雨化田更是冷口冷面,目如玄冰,自带西伯利亚冷气团。
即使这样,都挡不住姑娘们饿虎扑食的热情。
双子星闪耀,一个暖如春日,一个冷如月华,两个一模一样的英俊男子一起出现,并不是双倍,而是爆炸级别的美色,整个千金笑的姑娘都陷入了癫狂。
“公子,你喝我的酒。”
“少爷,你香香我的面孔。”
一个白皙丰腴的姑娘勾住风里刀的脖子:“公子,我叫活玉环,奴家全身肌肤细腻如婴儿。”
另外一个小麦肤色的在搭雨化田的肩,抬头叫骂:“我呸,肥肉白,你这个不要脸的,一身肥油还敢卖骚?”
“活玉环”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黑张飞,你长得跟碳一样,就不怕夜里公子都找不着你”忽而又嚷道:“胡媚儿,你不是明玉坊的吗?跑我们千金笑干什么?”
胡媚儿咯咯娇笑:“你这儿有菩萨下界,我来吃唐僧肉。”
顾少棠有点郁闷,因为周围红色粉色绿色的薄纱衬裙,把她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想“低调”的观察来往的客人,找到可疑的土匪,那是天方夜谭。
这是其一,更加让顾少棠郁闷的是,虽然她身边围拢的莺莺燕燕也不少,但风里刀和雨化田明显要比她受欢迎!这怎么可能呢?
征战沙场让顾将军的好胜心在各个方面都有了新的提升。
顾少棠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杯子猛的往桌上一砸:“庸脂俗粉闪一边去,你们千金笑的花魁在哪里?”
风里刀惊诧的拉住顾少棠的手臂,眼神在问:“你搞什么鬼?”
顾少棠淡定的把他甩开。
来串门的胡媚儿笑道:“这个细皮白肉的小公子要见千金笑的花魁?不知道可带了万两黄金?”
顾少棠呛了一下,挑眉道:“若无万两黄金呢?”
胡媚儿道:“公子你可听到琴音?”
顾少棠侧耳凝神,果然有一股琴音,如山间清泉,萦绕在欢场之地,颇有些格格不入。
胡媚儿续道:“弹琴的就是花魁兰音,琴色双绝,是若公子你能合上她的琴音,就算没有万两黄金,她也当相见。”
顾少棠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几步到了大堂中间。
屋顶之上以五彩绸缎悬着一面巨鼓,本是做装饰之用,顾少棠纵身跃起,一手挽住一边的红绫绸缎,身形腾挪,击打着鼓面.
风里刀皱眉道:“她疯了吧?”
而雨化田,破天荒的没有对风里刀的话进行反驳。
婉转的琴音如小溪,巨鼓低沉如大江大河,明明是完全不搭配的乐器,合奏起来,却同音同频,海之波涛没有湮灭小溪的清脆溪流,反而使加委婉动人。
顾少棠身体腾在空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动回旋,写意风流,每个动作都像是舞蹈,可是谁也没见过,过如此柔韧英气的舞蹈。
一曲奏罢,大堂中的酒客,听的心神皆醉,尽皆喝彩。
顾少棠手一松,顺着红绫滑了下来,方才被她用做鼓槌的竟然是不知从哪里顺来的折扇,此时“唰”的折扇一开,更加了十分的潇洒,此时别说风里刀,就是魅力值全开的雨化田都颇有不如。
围绕在风雨二人身畔,以为被说庸脂俗粉颇为不满的活玉环黑张飞等人,都是一脸芳心可可神思不属的模样。
顾少棠玉色的脸颊挂着薄汗,得意的回头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风里刀和神情莫测的雨化田,心中暗道:“长得帅了不起啊?要比帅我也不输你们,女人才知道女人最吃哪一套。”
一个青衣小婢缓缓走下楼来,对顾少棠做了个万福:“我家姑娘请公子上楼叙谈。”
顾少棠跟随着那青衣小婢,一阶一阶的上楼而去,那楼梯回廊各处站着的客人们,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眼光如刀子一般恨不得在她身上戳下去,毕竟万两黄金的渡夜资不是等闲人物出得起的,而这个小白脸,就凭着花架子的功夫,敲了几下鼓,竟得花魁垂青,其中妒恨实非语言能够形容。
顾少棠却没心情留意他们,方才她在房顶打鼓,现在她心里一样如有鼓槌在不停敲打一般,咚咚咚的七上八下,青楼她并不陌生,但也仅限于穿了男装,跟为老不尊的叔伯们混进去,在包间听听小曲喝喝酒,方才击鼓争花魁,也不过是被围的烦躁,再加上跟风雨二人逞强斗气而已,全然没想到有自己单身会花魁娘子这下一出戏文,还真是心中没底。
织锦铺就的红毡走到了尽头,青衣小婢在旁边的门上轻叩三下,轻声道:“姑娘,方才跟您鼓声相合的公子来了。”对顾少棠腼腆一笑,退了开去。
顾少棠看着画着墨荷飞蜓的精美门扉,定了定神,安慰自己:“没事,不过是个女人,她应该打不过我的,见招拆招,糊弄过去就是。”轻咳一声,让声音中男子气更重一些:“求见姑娘。”
却听得里边一个婉转的声音道:“公子请进。”
门扉左右而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顾少棠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举步入内,先拿出看战场沙盘的敏锐观察力,四处打量一番:墙上挂着山水烟雨图,檀木架上书籍颇多,所有帷帐之属,都是淡雅的素色,不像是个欢场花魁的房舍,倒似哪家千金小姐的闺房一般。
顾少棠打量着桌案,上面有一盘水仙亭亭玉立,正吐蕊绽放。
“公子只看花,不看人吗?”如琴声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少棠转过头来,循声望去,珠帘之后,有一绿衣女子,正对她低头浅笑。顾少棠有点吃惊,这个姑娘的样子跟她想象中艳丽如妖,风骚入骨的标准花魁形象,并不一样,甚至都不靠近,虽然也是眉目如画,却如江南的山水一般,美的心旷神怡却并不带任何张牙舞爪的侵略性。
顾少棠心理稍微放松了些,这样的姑娘总比外边那些挂在风里刀和雨化田身上的好,一挑珠帘走了进去,躬身道:“小生拜见兰音姑娘。”
那姑娘抬起衣袖,嫣然一笑:“敢问公子高名?”
“我叫顾少棠。”她也不见外,在瑶琴旁捡了张椅子随便坐下,看了看兰音:“你长得这么美?为什么不开心?”
兰音似乎颇为诧异,道:“顾公子这是说哪里话?我是千金笑花魁,万金也难见我一面,怎么会不开心?”
顾少棠道:“兰音姑娘琴声中十分寂寞,似是知音难觅十分幽怨啊。”
兰音淡淡一笑:“教坊场中玩物,声色娱人,什么琴为心声,笑话而已。”
顾少棠摇了摇头,手中折扇挑了挑身边的珍珠所串的珠帘,道:“你的这珠帘,每一个珍珠都作泪珠之形,要找通体浑圆的珠子不难,这是要多少伤心花多少心思,才可凑这样的一副。”
兰音的脸色黯然下来,另有一番楚楚动人之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顾少棠旋即后悔,本来是随口找些话说,却无意中戳中了她的伤心之处,幸好青衣小婢及时奉了香茗过来,顾少棠赶紧低头喝茶,希望尴尬早些过去。
忽而瞥见紫檀木架上,紫色丝绸衬底上放了两个寸许高的铜制宝塔,雕工精美之极,似乎有风吹过,那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风铃就会随风摇摆一般。
“兰音姑娘,你这对宝塔可真是巧夺天工了。”
兰音低声道:“此物名为同心塔,昔年幼时娘亲曾说,若与心上人同执此物,可结永结同心,白首不离。可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我为心肠狠毒的近亲所骗,身陷肮脏之地,再不敢做姻缘之想。这对同心塔留在身边,全做个念想而已。”
顾少棠倒吸一口凉气,扶着额头郁闷:“本来是想换个话题,怎么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勉强笑道:“青楼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兰音姑娘就像水仙那么清丽动人,他日定然会有好姻缘的。”
兰音一双妙目泪光盈盈:“我最爱水仙,因为她生于水中,长于水中,无比干净,我却陷在污泥之中,人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可淤泥还是淤泥,身在烟花之地,只合世人唾骂,永世不得超生。”
顾少棠见她脸上挂着几颗清澈如露水的泪珠,不由大起不平之心,一时也忘了自己和她此时“男女有别”,伸出衣袖,轻轻替兰音拭去,朗声道:“别哭!什么贞洁,什么礼义,都是男...世人编出来欺负女子的,你幼年遭亲友所偏,流落风尘,何罪之有?倒是那些大腹便便丑陋不堪的伪君子,一边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边取小妾喝花酒逛窑子,最是人面兽心不过。”
兰音脸上一红,珠泪更是滚滚而下,她伸手握住拉住顾少棠的袖子,眼中带着无限的期盼:“愿为扬州瘦马。”
顾少棠一楞,不明所以的皱起了眉头:“马?我已经有马了,来扬州是办事的”她的马叫云舟,很骚包但跑得很快。
兰音眼中的期盼瞬间化为了凄楚欲绝,顾少棠心中不由一软,只想不管是什么为难之事,都想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也不知道兰音为什么难过,也只好作罢。
兰音脸上挂着泪,却也带着笑:“公子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澄明坦荡的,可见是心下无尘的至诚君子,只恨我无福,我早该知道公子这样的人不会流连这烟花之地,不知公子是要办什么事?若有我能相助之处,请公子尽管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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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之中,雨化田和风里刀在大眼瞪小眼的闷头喝着酒,身边人群除了个别意志非常坚决的,都已经散了。
忽见那青衣小婢在走廊尽头走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顾少棠。
这一晚上坐得真是无聊至极,风里刀和雨化田一齐站起身来。
“如何?”雨化田问
“发现什么线索吗?”风里刀说。
顾少棠惊诧的看他俩一眼:“你们竟然不问花魁娘子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