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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少棠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的,一惊之下,倏然坐起,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又皱着眉头丝丝的抽着凉气,警觉的检查了一下身体,伤口又换过药,疼的不是很厉害,自己身上亵衣里衣已经整整齐齐的穿好,是谁帮忙穿的,自然是明摆着的事,不由又是面红耳赤。但自己的营帐,寻常兵卒虽然不敢进,但景应龙这小子蛮劲任性发作如果要闯,守门兵卒多半是拦不住,身上不着片缕躺着总是不成。
所幸伤在背后不太影响手臂的活动,忍着隐约的疼痛穿上铠甲的时候,忽然忆起作业梦中一些奇怪的梦境,不太完整,都是碎片,有些绮丽,有些怪异,仔细回想却抓不住。
门口守卫的亲兵见顾少棠出来,都惊喜的迎上来:“将军,您好了?”
“没有大碍的,风军师呢?” 顾少棠深知昨夜之后,如果自己乍然撞见雨化田,非露出异状不可,是以未雨绸缪,先做好心理准备。
“一早出营去了。”
“等他回来,你叫他把行李搬到左营去吧。”这次出征,雨化田一直住在旁边离她最近的营帐,昨夜之后,就算他是太监,也不可能心无芥蒂,继续如常相处。
“哦,风军师离开以前,自己把行李搬去幕僚行营了。”
顾少棠心想:这人果然事事想在前头,点头道:“知道了,到底什么事这么吵闹?”
两个亲兵面面相觑:“小的们不敢说。”
顾少棠杏眼一瞪,十足凌厉。
亲兵吞吞吐吐道:“是元帅知道了昨天的事,十分震怒,派人来绑了景将军,要执行军法。特意吩咐我们不许惊动你。”
顾少棠心中着急,也顾不得伤情,赶忙疾步往营门奔去,前边黑压压的兵卒围了一圈,低沉沙哑的报数声:“七十九,八十,八十一...” ,还有木棍击打*时,“啪啪”声,光听声音,也想得出血肉横飞的场面。
军棍是实心桃木制成,削成槌状,两端包着铜箍,铜箍前头打造成兽首之型,几十斤重,寻常兵卒,打得四五十棍就已筋断骨碎,百杖下去几乎没有活人,景应龙是元帅之子,行刑的人就算不用全力,八十棍后也定是重伤。
后边的兵卒见她过来,互相提醒着闪出了一条道路,顾少棠几步走进围圈之中,却见景应龙被两个强壮的兹衣卫士按在宽凳之上。下裳褪到臀下,棍棒翻飞,鲜血在地上溅了个隐约的圆圈出来。景小侯爷四肢还缠着白绢,汗湿头发,已然昏死过去。
“住手!”顾少棠再也忍耐不住,朝监刑官冷喝一声:“我是营中主帅,你为何不经我许可杖责我手下将官?”
黑脸虬髯监刑官冷冷道:“这是元帅命令。”
“昨夜情况复杂,事情尚不清楚。”
“景应龙将军把事情讲的很清楚,承认的干脆利落,说自己该打,而且认打。”
顾少棠气的胸口一疼,没好气的看一眼昏迷不醒的景应龙,心道你这小猴子平常机灵,动不动及犯轴,军棍当前,哪里是恕罪认错的机会?好歹等我醒过来一齐想办法。伸手拦住铜棍,只道:“不能再打!”
监刑官喝道:“顾将军,你身为一营主帅,要因私而废乱军纪吗?”
顾少棠哑然,片刻后才道:“元帅要罚多少?”
“一百军棍。”
顾少棠还没来得及庆幸打得差不多了,黑脸监刑官继续道:“打过军棍后,吊在营门示众三日。目无军纪,擅自行动,累及主将,当受此罚,以儆效尤。”
顾少棠愕然望天:景侯爷,那可是你亲儿子啊!下手忒重了吧。
说话间一百杖责已然打完,有军医过来上了些止血的药物,两个行刑的黑衣人直接将景应龙反剪双手五花大绑,粗绳穿过两手,高高吊在辕门之上。
顾少棠焦急无已,又上前理论。
那黑脸监刑官深得景恕真传,沉默威严,任凭顾少棠理性解释,软性求饶,硬性威胁,愣是横眉冷对,半句话都不说。
顾少棠面色一寒,凛然道:“景应龙是我帐下部将,他擅动妄为,我有失察之职,要惩办,必须连我这个主帅一齐,否则也是废乱军纪。”
监刑官慢吞吞道:“违犯军纪与否,由我等黑衣营掌控评判,恕下官只听元帅一人将令,顾将军不必多费口舌了。”
顾少棠沉默片刻,说道:“刑官罚不罚我,是你权力所在,但我身为一营主帅,也有权力按军法处置营中官兵。”杏眼一瞪,朗声道:“先锋将军顾少棠,大意失察,致使景应龙参将陷落敌手,当与景将军同罚并罪,景将军被吊到什么时候,我就陪他在营门站到什么时候!” 将身上白色大氅解开,狠狠地朝地上一掼,大步走到辕门外,景应龙被吊起处下边,就此横眉站定不语。
营中官兵一阵骚动,围住黑脸监刑官不满鼓噪。
监刑官冷淡道:“是顾将军自罚,与我等何干?你们若敢走近辕门扰乱行刑,每人两百军棍。”
两百军棍,那是一条命。于是兵卒们又不敢言语了,只是黑压压的站在后边,眼巴巴的看着吊着的景应龙和站的如修竹一样挺直的顾少棠。
天色本就阴沉,到了申牌时分,北风又起,刮着地上的细沙,刮在脸上如细鞭子抽打,顾少棠本就新伤,四肢酸软,更增疼痛,但看景应龙吊在上边生死不明,除了自己出面给监刑官施压,也没没有更好办法,只是苦耐。
又过了一阵,风止云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落在顾少棠身上脸上,她已经占了将近两个时辰,只觉得背后有股热热的液体流下,知道是创口破裂,但也无法可想,腿快要没了知觉,膝盖一软就要摔倒。
却见一人手执油伞,冒雪走了过来,顾少棠恍惚间依稀觉得是雨化田,再定睛一瞧,单眼皮,锦袍银盔,却是江彬。
监刑官喝道:“本官说过,扰乱行刑,杖责两百。”
江彬散漫的笑道:“是,雪后江彬自来领刑。”脚步轻盈,直来到顾少棠身边,将油伞举过头顶,扶住她肩膀。
顾少棠正觉站立艰难,得了支柱,顿时轻松许多,笑道:“两百军棍,江探花你不要命了?”
江彬道:“无妨,我抗打。”
被当腊鸡腊鱼吊高的景小侯爷,被大雪一冻,转醒过来,看了看认出下边顾少棠,出声嚷道:“顾少棠,不用你买好,被打被吊是我活该,你带着伤呢,回去吧,我死不了。”
顾少棠从伞下抬起头来,笑骂道:“你个蠢材,少放屁,要不是你逞强乱认罪,我何至于在这里冻着?还有江探花,受你连累要打两百军棍。”
景小侯爷连价天的叫道:“江彬,我才打一百,现在的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疼的恨不得割了扔出去,你要打两百,何苦呢?”
江彬哈哈大笑道:“有难同当嘛。”
三人同袍挚友情谊甚笃,谈谈说说,苦中作乐,顾少棠忍不住再一次抬头张望,在人群中寻找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到了掌灯时分,顾少棠肩上越来越扩大的血迹和将士们再也不能遏止的愤怒,终于击溃了黑脸监刑官的心理防线,景小侯爷终于被获准放下辕门,治伤休养。监刑官连江彬的两百军棍都没有打,就带着人一溜烟的走了。
顾少棠安置了景应龙,又辞了江彬和其他将士,强撑着回到自己帐中,一跤躺倒在榻上,再也爬不起来
。
她的手指碰到了一个平平的硬物,顾少棠心生好奇,掀起来一看:是一面光滑精美的铜镜。
伤口迸裂流血,要重新换药,重新包扎,但对顾少棠来说,从各个方面,她都绝对不想,也不愿意再“劳烦”雨化田了。
出帐严令守门亲兵不许任何人入内,把铜镜竖在桌上,解了身上铠甲里衣,顾少棠满意的发现,铜镜高低大小都完美至极,从镜中可以观察后边的伤口情形,自行治伤也不会十分困难。
顾少棠正一边把金创药重新敷上伤口,一边胡思乱想雨化田怎么如此神通广大,在这种两军交战兵荒马乱的地方,从哪里搞到这么合称的铜镜的?
忽然间,从镜中撇到了一个有点意外的状况,脖颈之后,右肩之下,自己平常绝对不会看见的地方,有一小块奇怪的痕迹,如同花瓣的形状,颜色绯红妖异。箭伤在右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个伤是怎么弄出来的,好在并不疼痛,她困惑了一阵,就丢到一旁,径直去睡了。
夤夜时分,守门的亲兵都已忍熬不过瞌睡过去,一个身影翩然而入,雨化田身上的青衫肩膀,两臂和后背是一片水迹,看样子已经湿透里层棉夹衣。他并不以为意,借着碳火盆暗红的光芒,看了看床榻上的女子,衣领中露出的白绢已经重新包扎整齐,略为放心。
忽见枕下露出了一本书的边角,小心翼翼的抽出来,是一本《六韬》,还没等打开,一张寸许宽的字条,如一只白色的蝴蝶,从书中飘然坠落。
雨化田把字条俯身拾起,上边有两个小人,是个头戴斗笠女子挂着笑意,正拎着另外一个人眉目惫懒可憎之人的耳朵,他垂眸片刻,把这幅稚拙的涂鸦重新放回书中,又把书放回枕下,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