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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档头朱迟美抱着一个五尺余长的厚厚画卷兴匆匆的走了进来,要跟王安佐讲话,被王安佐一瞪,这才注意到督主的脸色和屋中诡异的气氛,乖乖站在一旁不动了。
风里刀心中五味杂陈,坐回桌案前默默无语,过了半晌,才终于觉得冷静了下来,叹气道“得意,你派人去盯住鸣凤楼了吗?”
牛得意道“东厂在鸣凤楼周遭安排了不下二十人,我怕惊动他们,就只挑了几个轻功好的番役守在远处,如有异动,让他们立刻回报。”
风里刀浓眉皱起,道“这不行,必须加派人手,给我盯紧那两个人,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牛得意道“督主,我倒有个计较,方才我跟着他们,就躲在鸣凤楼对面,好像是个官宦人家或者王府的私宅楼宇,那里视野开阔,直接对着客栈的大门,有任何人进出,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若能将此地借来一用,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盯住鸣凤楼了”
风里刀心中一动,道“去把京畿城域图拿来,查查是哪家的私宅。”
朱迟美抱着画卷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双手呈上,道“督主,这就是京畿的地图”抬头又道“您不用查了,鸣凤楼对面,是太后赐给庆王世子朱珞的园子。”
风里刀惊异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如何得知的?”
朱迟美带着水意的漂亮眼睛有几分得意之色“二哥说如果我把京畿地图都记住,他以后巡城都带着我。”
风里刀凤目眯起,斜飞了王安佐一眼,带着责备之色,后者肩膀一缩,把头埋得更低,
风里刀道又道“世子朱珞?他住在那个园子吗?”
朱迟美抢着说“不在,他在慈宁宫”
风里刀惊道“哦?这是何故?”
朱迟美道“朱珞的父亲,也就是上任庆王,素有“贤王”之名的朱祁君,一直谦恭勤俭,操劳国事,积劳成疾,不到四十岁就死了,当时世子朱珞才两岁,太后即感慨庆王英年早逝,又心疼世子年幼失怙,所以一直带在自己身边,是心头一等的紧要人。
现在世子快二十岁了,太后都没让皇帝给册封,继承王爵,因为一旦册封就得常驻凉州封地不能回京。凉州旁边是岷州府,宁王朱祁宸兵强马壮,太后放心不下。所以他一直在慈宁宫,但太后宠爱,怕他在宫中闷的慌,也赐了几个外边的宅子,让他出去散心,鸣凤楼对面的园子就是其中之一。”
风里刀站起身来,整了整头上镶着红宝石的乌纱,抚平锦绣曳撒上淡得看不出的褶皱,转头道“牛得意,你陪我走一趟慈宁宫,”微微一笑“鼓楼命案闹得京城人心惶惶,我西厂既然奉旨办案,那找太后和世子借个凶案附近房子,方便查案,也算不得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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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凤楼在京城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客栈了,陈设考究,美轮美奂。甲戌大房中,顾少棠坐在足够十个人横躺的梨花木床榻上,正把行李一一打开,暗器伤药夜行衣等物,在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上扔的到处都是。
菱花大敞开着,雨化田修长的双手按着窗棂,正凝神向下鸟瞰人来人往的鼓楼大街,道“东厂的人对咱们可颇为重视,楼下能看见的起码有十一人”他顿了顿又道,不对“是十三个。” 回头看了眼顾少棠和她一床的摆设,又道“快把这些收起来,东厂的人随时可能回来。”
顾少棠道“急什么,他们说晚饭时候才来,再说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也不会来我的房间。”
雨化田皱眉道“你别当东厂的人是好打发的,他们手下名臣大将的冤魂无数,何苦你这个小小土匪,小心无大错。”
顾少棠把暗器一枚一枚的扣在腰间,笑道“有西厂厂公您这个前车之鉴,我哪里敢当他们好打发?”
门外有人“梆梆梆”的敲了三下门,有人道“陆大管事说,请二位自行用晚饭,到戌牌时分请风公子在房内等,几位管事要来教您差使,此事十分要紧。请公子务必耐心侯着。”
雨化田道“知道了。”脚步声响,报信的人去了
顾少棠把床上的东西收的差不多,也走到雨化田身边,倚着窗口,道“他们要教你差事,到底要教什么呢?”
雨化田道“当然是冒充西厂厂公。”
顾少棠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奇道“东厂的人要教你怎么当雨化田?”
雨化田点点头“正是”,也笑了出来。
晚饭过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栈的青衣伙计来给上了两盏白纱油灯,灯光如水波荡漾,映着顾少棠雪白的脸,她趴在书桌上,一脸的百无聊赖,皱眉抱怨道“东厂的人怎么还不来”
雨化田坐在盘龙滕椅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道“掌柜还盼着他们来?”
顾少棠笑的贼忒兮兮“教人自己假扮自己,这等千古未有的热闹,实在难得一见。”
雨化田正待答话,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二人对视一眼,当即停口不再攀谈,转头看着门口。
墨荷装点的门扉一开,走进三个人来,一位是他们早就认得的东厂大档头陆金,一位红脸酒糟鼻,却是东厂的二档头哈铭,最后一人是面白无须之人,棕衣小帽,一副温顺之相。
三人在八仙桌旁坐定,雨化田见顾少棠坐在书桌旁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自己走了过去,撩袍坐在桌边,眼睛滴溜溜的从对面三人脸上一一转过:陆金神色麻木,棕衣人十分惊讶,红脸的哈铭眼神中有怨毒之意,雨化田暗笑不语,只等他们开口。
红脸哈铭这沉声道“风公子,开门见山的说,我们万里迢迢雇你来京城,是要你假扮一个人”
雨化田一脸好奇“假扮何人?”
哈铭道“西厂厂公,雨化田。”
雨化田眨了眨眼睛“西厂?厂公?做什么的?雨化田,他是什么人?”
哈铭一看他跟“西厂厂公”及其相似的脸,曹云钦被西厂戏耍,他被牛得意打伤种种受辱经历涌上心头,更增忿恨,不悦道“你管那么多干嘛,让你扮什么你就扮什么,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银子不会少了你的。”
雨化田手肘拄着桌案歪斜坐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来吃,惫懒笑道“若不了解此人生平,性情,行为举止,我只怕扮了也不像啊。”
陆金低声道“兄弟,他说的有道理。”
哈铭无奈,只得耐住性子,缓缓道来“雨化田,西缉事厂提督,是权位高到顶儿的太监,他原本是大藤峡瑶种,族人叛乱被官府平灭后被俘,九岁入宫,谄媚万贵妃,得了宠爱,二十岁就迁任御马监掌印......”
雨化田带着笑听,渐渐觉得周围静了下来,热闹喧嚣的大街上嘈杂的车水马龙之声,似乎逐渐远去,几不可闻,窗户半开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冬夜天空的墨蓝的一角,孤星高悬寒光烁烁,桌上的洪山炉中焚着玉兰香,那烟袅袅婷婷妖娆缠绵,清香的气息隐隐浮动,似乎沁入了肺腑。
有人在给他讲述“雨化田的人生”,他就安静的听着,好像雨化田真的就是个遥远的旁人,那个叫雨化田的人,他的生命之书在自己眼前,一页一页的翻过,少年入宫时的痛苦惊惶,为人欺辱时的悲愤欲狂,苦心经营时的呕心沥血,手握风云时的志得意满.......曾经的惊心动魄,曾经的锥心刺骨,曾经的欣喜若狂,不过化为他人言语之中一个个无关紧要,淡然无味的笑谈。
雨化田有种灵魂出壳的茫然之感,他抬起头,目光跳过对面三位东厂来客,望着窗前,夜风吹起书案上纯白宣纸的一角,顾少棠正伏案临着字,身形纤细,腰背很直,就像是个刚学写字的小孩子似的,手腕运的极其认真,写了一阵,歪着头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泄气的把笔丢在一边。
雨化田突然觉得那个红脸胖子讲述的西厂厂公往事,是如此的充满不真实感,还不如眼前少女的背影熟悉亲切。他恍然中有个奇异的想法:也许自己真的就是陪顾少棠长大的小混混,宫墙之中腥风血雨的生活不过是一段臆想迷梦。
庄周梦蝴蝶,还是蝴蝶梦庄周?人生如梦,到底哪一段是梦呢?
忽然有个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这个人呆头呆脑,站没站相,油嘴滑舌,哪有雨厂公的气派” ,却是那个棕衣之人在讲话,他雌音明显,一听便知是宫中的内侍,又道“你们的一百两黄金我不要了,就算我能把雨化田的言行举止告诉他,这人也扮不像的”
雨化田这才飞快的从晃神中惊醒,抚着额头暗笑自己荒唐,扮演风里刀日久,倒真入了戏。
他听那棕衣人口气,应该是灵济宫的人,但自己却并不认识,自然是他离京回才进灵济宫的,那他口中的“雨厂公”自然是风里刀那个西贝货,一时间啼笑皆非。
陆金和哈铭却慌了手脚,又不愿意在雨化田和顾少棠二人面前争执,赶紧敷衍几句,拉着那棕衣人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