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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刀松开常小文的胳膊,忿忿道“这皇帝也真够好色的,三宫六院那么多娘娘还不够他折腾”几步冲到自己的紫檀书架前边,把里边是书推到地上,先是一本本的翻,后来干脆气急败坏的把书都推到地下,铺开蹲在上面找。
常小文走过来,好奇的低头看他“你折腾什么啊?”
终风里刀从地下捡起了一本绿绸封皮的《中庸》,翻了开来,内里中空,放着二十几万两的银票,其中一半是雨化田留下的,剩下一半却是他进西厂后“励精图治”收的贿赂。风里刀把那沓厚厚的银票一分为二,一半仍然夹回书里,拿了另一半塞到常小文手中,急匆匆道“这些钱你拿着,赶紧出宫去,回大漠找顾少棠也好,回你们鞑靼也好,今天就走,现在还来得及出城。”
常小文看了看手中的银票,干脆的说“我不走”
风里刀一愣“为什么?”
常小文笑的万种风情“其实,我还蛮想睡一下中原皇帝的,他长得和善又挺威风,一点都不丑。”
风里刀目瞪口呆,一跤坐倒在梨花木靠椅上,颓然的想起:对眼前这个番邦女子来说,什么贞操名节,礼教风化,却都是狗屁,不对,是连狗屁都算不上的,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她生在草原,马上民族对这些汉人视作洪水猛兽的情爱之事,对他们来说,就像喝酒吃羊肉那么自然,按照鞑靼的习惯,兄死弟娶嫂,父死子娶庶母,都是是司空见惯,再加上常小文性情更是炙热奔放,第一次看见自己,就跑上来又是搂又是亲,把顾少棠气的半死.....离了大漠许久,他怎么都把这番邦辣女的本性忘了?
常小文见他坐在椅中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腰身一扭,直接坐在风里刀怀里,左手环着他的脖子,右手抚着他的脸颊,格格娇笑道“你别吃醋,我也还是挺喜欢你的,就算我嫁给了皇帝,不也还是在这皇宫里,一样可以见你这西厂厂公。”
风里刀头上冷汗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突然间门扉一开,王安佐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边跑边嚷“督主,东厂的大档头陆金...”,刚说了几个字,就好象突然被人掐住脖子的鸡鸭,一下子没了声响。眼前这情景怨不得二档头吃惊:屋里一片狼藉一个宫女坐在他家厂公大人怀里,还暧昧的搂着他的脖子,二人似在交颈私语。王安佐头皮都麻了,登时满脸通红,就要往外走,忽然又瞥见桌上那三眼金猫,这下,就如晴天又打个霹雳,王安佐连手指都动不了了,张口结舌如泥塑一般僵在原地。
风里刀如梦方醒,赶紧把怀里的温香软玉往外一推,整了整散乱的衣冠,给常小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走,常小文虽然放浪形骸,但并不蠢,她是皇上定下来的妃子,圣旨朝夕就会到灵济宫,让人瞧见她跟西厂厂公如此缠绵当然不是好事,也只是低了头,悄悄取了金猫,从王安佐身边溜出门去。
还不待常小文走远,风里刀已经调整好了面容姿态,又是那个冷峻沉着的西厂之主了,肃声唤道“二档头,你有什么事?” 王安佐呆立不动,风里刀皱眉提高声音“王安佐!” 王安佐全身一震,就好象解了穴道一般,走过来低头拱手道“禀督主,探子回报,东厂大档头陆金三档头朱骥一行人,卯牌时分从通州埠头上了岸,今天中午就会到京城。”
风里刀转动着手上的镂空玉兰花瓣金扳指,微微一次“你去安排,我要亲自去东安门迎接他们。”
通州埠头是运河北端的终点,成祖朱棣定都北京后,几番修缮,河道拓阔,码头上夹岸铺店堂鳞次栉比,甚是兴隆,未到北京城,已经是天子脚下的繁华热闹。
陆金朱骥顺利完成任务,十分欢喜,不住口的解说这京城风情,可雨化田盘算如何摆脱眼前困境,收复西厂;顾少棠则惦记着风里刀近况,放心不下。二人各想各的心事,都不去搭理东厂二人的热情介绍,一行人换了马匹上官道,不多时,已经到了东安门外。
督主风里刀,就坐在客来茶楼最靠外边的雅座,那里有一扇很大的窗,正对着人来人往的东安门,珠帘低垂,风里刀的眼睛像猫一样眯着,他端起茶水,轻翘兰花拂过杯盖,映着碧绿的碧螺春映着他的容颜,如今,他已经比雨化田更加像雨化田了
却听得台阶蹬蹬直响,二档头王安佐一路奔上楼来,在他身边恭恭敬敬的一拱手:禀督主,东厂的人已经乔装来到城楼下,要不要下令城门官把他们扣下挨个盘查?风里刀继续嘬着茶,嘴角挂着笑“不必,直接放进来就好”,王安佐又是一拱手“是”
风里刀站在珠帘后,辨认着这些东厂同僚们,“东厂大档头陆金,三档头朱骥....曹云钦倒是把他的精锐派出去不少...”那个小小的队伍已经过去了大半,只剩下两个人,风里刀突然“咦”了一声,站在身边的大档头立刻上前“督主有何吩咐”,风里刀摆摆手,示意他退后,继续盯着最后那两个人,前边的女子身量甚高,身形窈窕,一身白衣,头上戴着个带面纱的斗笠。
风里刀在一瞬间就认出了她是谁,这个身影,陪伴了他生命的前半段,在他离开她后,则陪伴了他几乎所有会做梦的夜晚,顾少棠。
大档头牛得意盯着风里刀,有点担心的发现,这位现任西厂厂公脸上,没有了最常见冷静阴郁的傲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梦幻的表情,非常的愉快。如果大档头能够抛开对他的督主那滔滔不绝的敬意,而找一个词形容风里刀现在的表情的话,那就是:傻笑。
风里刀贪婪的盯着她,那目光中的热意和思念似乎穿透了珠帘和空气,惊动了顾少棠,她伸手拉开帽帘,抬头望向他所站的窗口,竹帘挡住视线,顾少棠当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她盯着窗口看了一阵,然后摘下帽子,及其熟捻的递给了身后的一个人。
顾少棠出现在风里刀视野里后,他的注意力就全部被她吸引,已经完全忘记了她身后还有一位,他微皱着眉向那个人看过去:书生打扮,粗布外袍,头戴黑色的书生巾,皮肤黝黑,就是两个眼睛黑如点漆灵活之极,他接过顾少棠的帽子,顺手放在自己背后的竹背架里,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什么,顾少棠面露不悦,抬手作势要打。那人识相的闭了嘴。
风里刀手一抖,整杯茶水都倒在四爪金龙缠绕的华丽海青色官袍上,茶杯在地板上“啪”的一声摔出脆响。茶水烫伤了他的手,侍从们都聚拢过来,可是风里刀,几乎浑然不觉,眼前这一幕,曾经在他生命里几千几万次的重演再重演,少年时大人们总是说,顾少棠和风里刀永远的焦不离孟称不离砣公不..,顾少棠不许他说最后一句,他也就不说。
有顾少棠的地方就有风里刀。
现在,他们就在楼下,离自己不足两丈的地方,可是,如果顾少棠身边的那个是风里刀,那自己,又是谁?如果顾少棠身边的不是风里刀,那谁又能跟她如此珠联璧合熟悉至此?风里刀心下一片茫然,不知身在何处,他几乎觉得,自己进京之后入主西厂种种惊涛骇浪般经历,不过是南柯一梦,而真正的风里刀一直在大漠深处留在顾少棠身边,从未离开。
风里刀一把抓过站在身边的大档头,急切的问道“楼下的那个人,他是不是真的跟我长得很像?”他是如此用力,大档头有点惶惑,督主从来没有这么近的跟他讲过话,近到热热气息喷在他脸上,他惶然回话“楼下这人粗看与督主是有三分相似,但属下看他举止轻佻,行为荒诞,连督主万分之一的神韵也没有”
风里刀松开了牛得意的领子,一甩乌金大氅,直冲下楼去,脚步急切凌乱,到最后一级台阶,还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牛得意见他神态失常,大为担心,赶紧追了出去。
风里刀心乱如麻,内脏有种烧灼般的痛楚,只有一个模糊荒唐的想法:想拦住顾少棠,问问她,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谁?而他自己又是谁?
冲到楼下,拔脚要追过去,有人伸手抱住他的肩膀,沉声道:“督主,不可,现在过去,会惊动东厂”,是大档头牛得意。
风里刀倏然晴明过来:他现在是西厂厂公,而顾少棠身边,跟着十分危险的敌人,不管是为了顾少棠还是为了他自己,都不能把他们的关系和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在这些人的面前。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念兹在兹的白色身影,慢慢湮灭在人海。
风里刀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小块地方,在悄悄的崩塌。
这些日子来,宦海沉浮,风波重重,虽然受过伤也受过惊吓,但总的来说,挫折跟他获得的东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百官谄媚,权力如罂粟般让人迷醉,他飞升成为神袛,享受着俯视众生的的乐趣。
风里刀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直到此时此刻。他曾经在顾少棠身后跟了二十年,作为玩伴作为朋友作为恋人,她的身后总有他的位置,风里刀从来没觉得那有什么了不起,也不觉得放弃有什么可惜,可是今天,作为无所不能的西厂厂公风里刀,他连靠近她一步都不能够,而那个位置站着另外一个人。
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针刺般的锐痛让风里刀如中箭般捂着胸口蹲了下来,无暇顾及贵价千金的官袍大氅委诸尘土,不愿计较来往百姓人等惊讶的目光,
牛得意大有忧色,上前扶住他,道“督主,你不要着急,我去追”,回头叫道“王安佐,你保护督主”,飞身一纵,银灰色的曳撒如梨花绽放,飘然上了屋顶,向前急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