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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少棠唇角微扬,手腕一转,六枚星玄都收入了袖中,雨化田侧了头,无奈的笑了笑,迈步要向她走过去。还没等他踏出一步,顾少棠马上朝他嚷嚷起来“站在别动!”
雨化田楞道“为什么?”
顾少棠奔了十几步,手扶膝盖,满地寻找着什么,边找边说“刚才打的一塌糊涂,我用星玄把开宝库的铁八卦撞飞出去,是用你做标志,记得落地的方位,你要是乱动害我忘记,天色这么暗,哪儿找那小小的铁牌”
雨化田笑道“何必这么麻烦”,也不理她跳脚阻止,径直走到离顾少棠两丈远的地方,弯腰从沙中捡起一物“不就在这里。”
铁八卦就摊在他掌中。
顾少棠“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雨化田玩味的看她一眼,道“虽然发了誓,但此物放在我手里,掌柜终是悬着心,要不然这样,把它一分为二,一人一半,你我二人谁也不能单独开启石门,独占宝藏,你看如何?”
顾少棠笑眯眯的大为点头“此计甚好”
雨化田托了那三寸铁牌在手,手指用力,内力到处.....铁牌,还是一整块。
顾少棠笑的眼睛都眯到一起,道“原来你的内力,恢复不到五成”
雨化田的脸上就有些可疑的红色,沉着脸不讲话。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伸过来,手里是一只“星玄”,“用这个吧”顾少棠说。
雨化田想了一下,还是接过星玄,运起暗劲,将利刃沿着中心一划,这下应力铁牌而断,一分为二,左边一半,从雨化田手中滑落,掉了下来。
顾少棠没等它落在沙里,直接在空中接住,揣入怀中,抿唇一笑“大白上国之事,到现在,总算是功德圆满。”
想起为这宝藏,几番龙争虎斗,几番出生入死,到今天心愿达成,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一个都不在身边,陪着自己的反而是各怀心机敌友难分的雨化田。因为宝藏风里刀去了京城,几个亲近的伙计殒命,念及风里刀的远走,心中不由得一痛,转念又想,那花心家伙有什么好了?哪有自己身下的百万两黄金为美?患得患失之间,心中悲喜难明,热血涌动,口中干渴,只想喝他几十碗烈酒。
心随意动,她走回骆驼旁,解下了骆驼背上的羊皮酒囊,拔下皮袋的塞子,高高举过头顶,微微倾侧,仰头就饮,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烈酒入喉,说不出的冰凉痛快,顾少棠豪气顿生,那番柔肠百结的少女心事顿时扔到脑后。
一手提着酒囊,走几步,坐倒在沙丘之上,侧过脸看雨化田,道“喂,雨化田,你喝不喝酒?”
雨化田看着她手里的大羊皮酒囊,少说也有二十斤,以前在宫中喝酒都是金杯玉盏一小杯一小杯的饮,倒没用过这个东西,有些好奇,默不作声的接过来,举起来灌了一大口,只觉味道极冲,如腹犹如烈火一般,皱眉问道“这是什么酒?”
顾少棠哈哈大笑“大人你琼浆玉液喝的多了,未必喝过我们穷人的玩儿意,此酒产自辽东,遇火则烧,入口就如吞烧红的刀刃一般,故此名为烧刀子。”
雨化田皱眉举酒,又饮了一口,走到顾少棠旁边,抱膝坐下,道“此酒虽烈,倒还真是别有风味”
顾少棠笑得豁达:“你看着这沙漠浩淼无比,天地高远,何等的壮阔,在这里就应该喝这样的酒,英雄豪侠,肝胆相照,你那紫禁城就纵有九重宫阙金楼玉阁,里面还不都是些魑魅魍魉的谄媚小人,耍些勾心斗角蝇营狗苟的鬼门道,在那种地方,也就配喝些甜腻无味的淡酒罢了。”
雨化田伸袖拭了唇边酒迹,抿唇而笑“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西边升起了一颗璀璨的亮星,天空如同深紫色丝绸的大幕,似乎伸手就能触摸到的光滑柔软。
雨化田和顾少棠你来我往的喝着酒,羊皮酒囊在二人手中轮流转来转去,已经空了大半。
顾少棠红晕上脸,绯云罩面,有了几分醉意,分外开心“你说咱们是不是大明朝最有钱的人?”,她充满热情的看着脚下的沙子,就好象她的目光能穿透厚厚的黄沙,铁浇砖砌的墙壁,直接抚摸地下仓库里的闪闪发光的金子似的。
雨化田看着她,哑然失笑;“顾少棠,你就这么喜欢黄金?”
顾少棠歪着头想了想“从小,我就一直听我爹说,‘金子最重要’”
雨化田没听她谈起过自己父母,不由得有点好奇“你爹?他也是是土匪吧?”
顾少棠自豪的点点头“他是厉害的大土匪,个子很高,侧脸上有一长长的疤,帮里的人敬他又怕他,因为他又精明厉害又讲义气,十几年的光景就把鹰帮经营成西南最厉害的帮派,连渝州的官府都不敢惹我们”
说到这里,眼神渐渐暗淡下来,“他一直说金子最重要,也积累了许多金银,可是我却知道,他依然很不快活,父亲很疼爱我,明明看着我的时候在笑,可是转过脸去就是一脸愁容。
我刚长大他就病了,病榻缠绵时常常拉着我的手说‘棠儿,我恨...’我猜他有很深的遗憾和难过,他却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个遗憾是什么。
“他死后就把鹰帮扔给了我。”顾少棠的语气中带着浅浅的寂寞“与其说我喜欢黄金,倒不如说我怕没有黄金,帮里一大堆老兄弟,个个要指着我吃饭,没有钱怎么行?”
雨化田有点惊愕,自从他认识顾少棠开始,这个女土匪就一直杀伐果断,指挥群雄,巾帼不让须眉,贪财重利,财迷到他简直不堪其扰,却没料到她无所不用其极的爱财背后,还有这番无奈心事。
顾少棠不过是个正当韶华的少女,同龄人正依偎在父母膝下撒娇,午后依偎在秀塌上,用团扇遮住脸,悄悄想念清眉朗目的邻家哥哥,可她却要背着偌大一个帮派,奔波江湖,就算顾少棠再慷慨豪迈,如许沉重的负担和责任担在肩上,又怎能不累?怎能没有抱怨?
“你的武功是你爹教的?”雨化田见顾少棠提起父亲之死,有些伤感,有意叉开了话题。
顾少棠果然高兴起来,点头道“是啊,飞刀,关刀,对了,还有兵法呢”
雨化田一笑“土匪要学兵法做什么”
顾少棠不屑的白他一眼“土匪的买卖做大了,自然会有官府来找麻烦,官兵要比土匪多,如果我们不懂点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兵法,哪里活的下去?”又想起雨化田惊人技艺,不由得十分好奇,问道“你这么年轻,功夫就这样厉害,又是跟谁学的?”
雨化田垂了眼帘“一个没有品级,没有人认识,一辈子只打扫荒草满地冷宫的老太监”
顾少棠道“你难道不用干活吗?比如伺候皇帝娘娘之类的”
雨化田平静哂笑“怎么不用?白天干活,晚上练功啊”
顾少棠咋舌“你不用睡觉的?”
雨化田反问道“如果你不练功会如何?”
顾少棠想了想“会被我爹罚不许吃午饭”
雨化田笑了“如果我不练功,可能第二天都活不下去”深宫之中,从孩童到青年一路孤身走来,危机重重步步陷阱,努力拼杀力争上游,错了一步,晚了一步,都是生死立判。
“你难道不累吗?”
雨化田缓缓躺倒在沙丘中,手枕在脑后,望着空中飘飞的流云“累,每天都累的要命,比上个月搬金子累的多,可是为了不死,也只能如此”
顾少棠怪同情的看着他“你那么忙,一定没时间交朋友”
雨化田淡然道“我从来没有朋友。”
顾少棠乌溜溜眼睛一转,看他一眼,似乎要说话,却没开口,过了一会儿,终于不死心的转过头去,说“雨化田,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雨化田的声音像大漠上莫测的流沙一样,无情又神秘:“希望当我朋友的人,我希望他是我朋友的人;假装是我朋友的人,我假装他是我朋友的人,都已经死了,这样,你还想当我的朋友吗?”
顾少棠皱起小八字眉苦恼的想了一阵,撇嘴道“那还是算了,太危险”,她转过头跟雨化田说话,扭得脖子生疼,干脆就学他的样子,躺了下去。
雨化田侧过头,有点意外的发现她躺在身边,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笑,由她去了,他见过无数的女人,有人贪图他的权势,有人垂涎他的美色,有人惧怕他的手段,有人倾心爱慕他有人忠诚服从他,从来没有人像顾少棠这样,既不爱他,也不怕他,没有情爱纠葛,也无利益纠纷,心中风光霁月,坦坦荡荡,反而能随便躺下,自由自在的聊天,倒也是人生未有之经历。
“雨化田,我想问你...”,顾少棠欲言又止。
“什么?”,
顾少棠抬头望着满天璀璨繁星,却不看他“当官就那么有意思吗?”
夜风吹起顾少棠鬓角额发丝,拂过雨化田的面颊,微微有些痒,虽然喝了不少酒,她身上却没有酒味,倒是有一股糖果的清凉香甜气息。
雨化田沉吟了一会儿,回忆着往昔岁月的种种,“我刚入宫的时候,要看所有人的脸色,后来,当了御马监掌印,只要看司礼监和东厂掌印的脸色,再后来,成了西厂厂公,看皇帝一个人脸色就够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意思的很。”
顾少棠不满的冷哼一声“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都利欲熏心的,醉心权势富贵,没有一个好东西。”
雨化田挑眉一笑“在生谁的气你心知肚明,又何必迁怒旁人?我倒觉得女人总是太蠢,陷入情网就会任由摆布,还常常自欺欺人,掌柜也不例外,那个臭东西浮华薄幸,你还不是一往情深?
顾少棠急道“哼,谁对他一往情深,我们早就分手了,只谈买卖不谈感情。”
雨化田干脆的说“好,那我日后杀他,你不要插手”
顾少棠登时语塞,讷讷无语了一阵,才道“那个....从长计议,”
雨化田含笑看她一眼,脸上表情是打趣的反问“我说什么来着?”
顾少棠脸上发烧,转过头假装看沙漠,然后认输的笑了起来。
远方传来不知名的鸟儿的吟唱,飘渺的浮在空中,细致低婉情歌般动听,葡萄紫色的天幕上,漫天星光点点,如同天神撒下无数的金沙,银河如玉带,璀璨迷人,不时有流星,拖着以白色长尾,划过天际。
他们躺着无数金子上,继续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各自的美梦
顾少棠很开心,她说有了这些金子,等从京城回来,她可以把鹰帮安排的妥妥当当,然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泛舟五湖,塞外看雪,行侠仗义,也许初一十五打家劫舍,风里刀会不会回来呢?她觉得他一定会回来的,反正雨化田会把他踢回来,如果风里刀不肯回来,那也不要紧,将来会有许多自在又快乐的日子。
雨化田也很开心,他说有了这些金子,等他回到京城把厂公之位夺回,再招兵买马也好,收买官员也罢,都会更加得心应手,不必再顾虑重重,担心四方制肘,或者西厂筹银子时会被东厂的饭桶政敌抓住痛脚,他日权倾天下,做九霄龙吟。
对雨化田和顾少棠来说,青春正好,来日方长,很多梦想,可以慢慢实现,作为偶遇,然后结伴同行了一阵的旅人,他们命运的曲线应该会在京城最后交汇,然后不复相见,各自按照自己的轨道继续愉快的运行。
人们有时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所有事情会按自己的希望和安排运行,可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却未必会让每个人,都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