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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间,沈瑾萱只觉得意识突然清醒,而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甚至连眼睛她都无法睁开,感觉就像她被五行的黑暗紧紧包裹起来一样。
她死前作恶多端罪孽深重,是要入十八层地狱的,她不怕,只是,不知道在阴间她可否见一见她的父亲母亲与弟弟呢?大抵是不会见到的,他们三年前就去世了,肯定早早投胎转生了。
正值情绪悲悲戚戚之时,沈瑾萱只觉得天摇地动,在一个剧烈的摇晃下,她倏地一下睁开了双眸——
烛光刺进眼睛里,虽然微弱而摇晃,可仍然给她的眼睛带来了不可小觑的明显刺痛。
不适的皱着眉闭了闭眼,沈瑾萱耐不住好奇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儿,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形。眼睛干涩异常,根本无法看清楚,又过了好一会儿,她觉得眼睛已经可以适应了,便渐渐放松眼皮。
耳边那时而遥远时而清晰的声音也渐渐有种落实感,她真切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郡主、郡主?郡主您怎么了?”
沈瑾萱看到那人一手撩着细竹编制而成的车帘,一脚踩在铺有红色薄毯的脚踏上,然后她钻进马车里,红艳艳的嘴唇不停张合,是她在叫她?
她的眼睛明明睁开了,可是为何还是无法看清眼前人的脸,只觉得她的声音好生耳熟,好像是……
沈瑾萱犹豫着张了张口,半晌才发出声音:“明、燕?”
“是,郡主,您怎了,可是做恶梦了?”
明燕拧着一双细柳长眉向沈瑾萱的脸前凑,她怎么觉得她家郡主眼睛怪怪的呢?
这下,沈瑾萱终于可以看清她的长相了,看清了她的表情,那是对自己的万分关切。
“明燕?”
沈瑾萱木讷讷的再次叫明燕的名字,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上布满震惊与不可思议。
不对啊……明燕不是早在两年前为保她平安无事而死了吗?怎么现在却好端端站在她面前呢?
难道所有死去的人都能在阴间重聚,那么她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她的家人?
明燕靠近了看,发现她家郡主的脸色有点白,让她有点担心。
今天路赶得不巧,入夜也没进城,住不了客栈,这周围也没有村落,只能委屈郡主在这荒郊野外休息一宿。
外面狼嚎声凄凉阴森,难怪郡主睡不安生,是被吓到了吧?
真是太委屈郡主了!
愤愤想着,明燕往后退了退,蹲下身来自右侧车椅下的一节暗格中取出一套精美茶具,她用外面照明的火堆烧开的水,动作熟练地泡好一杯热气腾腾的暖茶,而后递到了沈瑾萱面前,轻声说道:“郡主,您喝杯茶吧,安神用的。”
如果这是阴间,为什么她们是马车厢里,而且这暖茶,冒出的白烟如此真实,面前的明燕……也如此真实鲜活。
这是怎么回事?
沈瑾萱只觉得大脑乱作一团麻线,没有一点头绪,她想弄明白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正欲开口询问,突感头疼欲裂,一张本就苍白的小脸上漂亮的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
她突然露出这样痛苦难耐的表情,吓得明燕差点摔碎手中的杯子,将茶杯放置一旁,明燕跪倒在沈瑾萱的面前伸手握住她那胡乱挥舞的双手,频频焦急唤她:“郡主,郡主您怎么了?郡主您倒是说话啊!”
沈瑾萱已经倒在了车椅上,她皱紧眉头看着明燕,看着她的两片红唇迅速一张一合,她似乎在唤她,可她却什么也听不到,眼睛一闭,彻底昏了过去。
“郡主!郡主!快传随行太医!!”
朝马车外高喊了一声,明燕这才发现她家郡主的手竟然如此冰凉,简直就像毫无温度甚至还能冻伤人手的冰块,她顿觉心惊,缠着手试探沈瑾萱的呼吸。
还好,是有的。
不多时,随行太医提着药箱钻进马车里,他为沈瑾萱仔细把了脉,而后收起丝帕语速不急不缓说道:“明萱郡主身体娇贵,这般舟车劳顿身子难免吃不消。明燕姑娘放心,并无大碍,到了帝安城只消好好调养几天便可。”
瞪着眼睛目送随行太医离开,明燕眉头依然紧锁,舟车劳顿会导致昏厥?舟车劳顿怎么体温如此低下?!
可那是祁国派来的随行太医,这支100人的队伍里,只有她和郡主是司国人,只有她和郡主,她纵然心有怀疑又能如何?
然而,时间并未过去多久,沈瑾萱便依太医所言情况渐渐好转,她被明燕双手握着的两只小手温度渐渐转暖,就连那张依然沉沉昏睡的小脸也泛起了淡淡微红,如此,明燕才算彻底放心,心中的酸涩担忧终于慢慢化掉。
再一次醒来,沈瑾萱觉得浑身都神清气爽,手指灵活大脑也清晰。她先是安抚地冲一直守在她身侧的明燕笑笑,见明燕不再紧锁着眉头,便带有试探性却又装作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明燕,我们大概还要多久才到?”
明燕眨着眼睛想了想,然后回答说:“回郡主,李将军说咱们明日便能到达帝安城,郡主快入睡吧,明燕就在这儿守着您,放心吧。”
外面天色已深黑,怕是已经子时了。
沈瑾萱只听到明燕前面对于她所问问题的回答,后面她还说了些什么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呆呆愣在那里。
那瞬间,她的心中不知是何感想,她明明已经死了的,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不容不信她现在是活着的。
人,真的可以死而复生吗?
放在身侧的手悄悄缩了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手心肉嫩里,钻心的疼痛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她虚假的幻想!是真实的!
明燕见她家郡主陷入深思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担忧彻底消散,于是困意来袭,她又出声提醒道:“郡主,您真的该睡觉了。”
沈瑾萱这回可算听到了,她轻轻点点头,侧身躺倒在车椅上,这边明燕见她已经躺好,扯出被她压在身下棉毯为她仔细盖好,而后轻轻吹灭了摇摇曳曳的烛火,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沈瑾萱闭着眼睛捏紧拳头,鼻头的酸涩难以忍耐,有什么自眼角接连滚落,浸湿了她的长发与头下枕着的金丝小软枕。
承蒙上天不弃垂爱,让她重生这一世,她既是为赎罪而来,亦是为报仇而生!
恨意顷刻间涨满整片胸腔,沈瑾萱不得不以深呼吸的形式来控制住她的情绪,她现在是在嫁入祁国的路上,前世迎亲队伍是在一日的白天直接进入帝安城的,并没有在这荒郊野外驻留一宿的经历,看来,历史跟上一世有所不同,但是无妨,至少她仍然被嫁到了祁国,这说明傅熠一统河山的痴梦仍然没变,那就好办啊……
他想得到这天下吗?她却偏偏不许!
他即将成婚生子吗?她会统统掠夺!
将要睡着前,沈瑾萱忽然想起一个人,间接导致祁国国灭的祁元帝,穆琰。
那个人生得一张白净而俊逸非凡的脸,他偏好诗词歌赋向往青山绿水的自由,对于朝堂之事不染半分兴趣,可偏偏他的父皇就两个儿子,他为小,本来皇位也落不到他头上的,谁能想到就在他大哥即将继位的前一年却身患重病,救无可救,无奈,他只好继承皇位。
无心政治,只懂得赏花作词的人怎能治理好朝纲?
可祁国是个几百年来长盛不衰的浩浩大国,能臣干将朝堂之上一抓一个是,有一个没什么作为的皇帝对祁国来说其实并无太大影响。
错就错在他迎娶了司国以和亲为名实则意怀不轨的明萱郡主。
自明萱郡主入住后宫,原本清廉善良的皇帝一年之内性情大变,他变得荒淫无道暴戾无比,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在后宫他专宠萱妃,在朝堂他频频戮杀前来谏言的忠臣,他甚至盲目听从沈瑾萱的妖言,重用司国安插在祁的数位奸臣,昏庸无比。
不知祁国多少忠臣能将联手苦苦支撑七年之久,却在一场秋水之战后明白祁国终是气数已尽,再不愿让忠于祁国的那些赤心将士们白白丧命,商定后他们甘愿拱手让国,刘丞相以那样惨烈悲壮的方式将降书送上,三十三位忠于祁国的大臣亦是自杀殉国,恐怕他们各自的家眷也一同去了……
秋水之战,原来穆琰交予护国重任的将军却是司国的人,那将军只指挥着让祁国的将士们去送死,哪有什么抵抗之意?
说来也巧,穆琰身体里沈瑾萱常年埋下的毒竟然在秋水之战初期猛烈爆发,一命呜呼。
沈瑾萱回想到此处,脑海里重新映出那一日的崇嘉殿。
血流成河,他们的血水那么多,曲曲折折蔓延着流满了富丽堂皇的崇嘉殿,殿中尸体横七竖八,他们都是祁国最衷心的臣子。
沈瑾萱记得,那一日她被人强行领到崇嘉殿,看到的就是如此鲜艳的一幕,大朵大朵的赤红鲜花遍地开满,在她的双眼都被那颜色染红时,迎面走来了九十多岁的三朝元老魏丞相,他看着她惨白的脸色颤颤巍巍一步步走近她,然后在她的身前站定,他拿住她的手,抹了自己的脖子,他一边冒血一边诅咒她不得好死——
她记得他的血喷在她的脸上,粘稠而温热。
她是罪人。
她知道的。
痛苦地缩在窄窄的车椅上,沈瑾萱不愿再回忆下去,强迫自己入睡了。
孤月下狼嚎一声一声响起,悠远且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