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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乖嘛,”孟玠又对她笑了笑,“诶,我说姑娘,你住哪里,我看你脚是不能走路了。你这伤嘛,我是要负些责任的,不如我送回家去吧。”
方柔咬着嘴唇,依然是看着他不说话。
孟玠又不耐烦了,他吓唬她,“好吧,你不说就算了,我看天色够晚了,我马上要回去了,你就一个人待在这里吧……听说,这里晚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哦!”说着他还做了一个鬼脸,吓得方柔一愣一愣。
接着孟玠拍了拍手,作势起身,“我要回去了,姑娘我们就此别过了啊。”
一只手猛然拉着了他的袖子。
方柔面色尴尬的左右看了看,她磨蹭了一会儿,最终说道,“你别走!”
见她妥协,孟玠竟还伸手拍拍她的脑袋,他笑道,“嗯,这才乖嘛。”
这个亲昵的举动顿时叫方柔羞红了脸。
孟玠又问,“那姑娘,你住处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方柔指了指自己来时的方向。
“好,那上来吧。”孟玠说着蹲下,背朝着方柔。
“你这是要干嘛?”方柔问。
孟玠扭过头来,还是对她笑着,“背你啊,怎么了?”见方柔面有难色,他又说道,“哦,你不想我背你啊?那行,我们换抗的吧,抱的也行……”
方柔恐他还说出什么夸张的话来,赶紧答应道,“那就背着吧!”说着她笨拙着爬上孟玠的背,然后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孟玠将灯笼给她,“拿着,照着路。”
随后,男子站起身来,朝着方柔的住处慢慢走去。
方柔没有想到,这看似瘦削的孟玠肩膀如此宽厚,伏在他的背上,方柔只感到温暖。
——她从来没有和人如此亲近过,他身上有股好闻的薄荷香味。
那香味那么清新,却也很疏离。
那是她和他的初见。
花落的石榴园中,才子邂逅佳人,然后是意外的伤,将他们二人牵在了一起。
十六岁的方柔实质太过单纯,先生教她的权谋之术都只是纸上谈兵,这些东西一遇到孟玠,全都变成了粉末。
方氏势大,正式夫人去往清远寺小住,定是清空了所有闲人,哪里会容许孟玠一介白衣书生在夜里出现?
况且石榴花在夜里都已枯败干净,除了方柔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家小姐,谁又会在此时现于石榴园?
那个白衣男子,手持灯笼,站在她必经的路上,默默地等着她出现。
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
若要十年后,已成为方敏敏的她想来,大概会轻蔑一笑,这般拙劣的计划,她能一眼看穿——再说,那些深夜巧遇,月夜花树的旖旎桥段在她看来也是太幼稚了。
但偏巧,少女时期的方柔就信了,深信不疑,乃至抵上了全部感情,和整个方氏全族的性命。
此后孟玠送她到门口,小丫鬟还在门口沉睡着,孟玠不便靠近,方柔只得单脚跳着走过去,待她就要进门时,她回过头去,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那个笑容爽朗男人提着灯笼,也正望着自己。“去吧。”他朝她摆了摆手说,然后转身,朝黑暗中走去。
他衣袂飘飘,背影挺拔又秀气。
他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方柔本以为他们的相遇只是场美丽的梦境,他们不知对方一切,若要再见,难上加难。
但接下来的一切竟没有方柔想象的那样曲折。
再见孟玠,是当年秋天。
那时殿试刚刚结束,方高懿在府内宴请了头三甲——说是简单的小宴,实质上是方氏来拉拢那些新秀官员,方柔自然是不能出来见客的,但她听丫鬟说,今时的状元爷不同于往年,往年都是士族在背后操作,但凡中榜之人无关乎文采,靠的皆是背景,因此就算是高中,其中也不乏大字不识一个之人。士族势力极大,皇帝对于这些暗箱抄作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可这次的状元爷竟是真真的布衣,没有任何身份,祖上亦没有做官的。他文采卓绝,殿试一篇《朝中论》引得皇上连连叫好,大笔一挥赐了一甲——为了这个状元爷,皇上这次可是明着得罪了方氏——本来按照方高懿的意思,这个的状元应该是方氏内的一名青年子弟。
然而奇怪的是,这次皇上没有通气一声将一甲的名额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布衣书生,方高懿却没有生气,而是乐呵呵的将状元爷请到府中。
方柔对那状元十分好奇,在父亲与众人在堂上说话时,她便偷偷跑了出来,躲在屏风后边偷看此次的头几甲。
一望之下,她竟吃了一惊——她看见那夜石榴园中相见的男子竟也坐在那里,他靠着父亲坐得最近,想这届一甲就是他了!
他还是身着一身白衣,正朝向父亲,低声说着什么话,想是知道方柔躲在屏风后一般,突然间他抬起头来,朝屏风微微一笑。
方柔慌张地捂住了嘴巴,然后赶紧偷偷退了出来。
此后一切顺理成章,父亲极喜欢这个状元爷,因为他确是有才情,甚至在见了他以后,将方氏子弟不能高中的恼怒全都抛之脑后。
经过了深思熟虑,方高懿竟决定将方柔许配给孟玠。
没有太多波折,孟玠自然是不能拒绝,方柔亦是点头同意了。
方家那场婚礼,十年之后都是给人津津乐道的。
连公主出嫁都没有那般热闹,皇上和皇后一同出席他们的婚宴,北朔各地的藩王世家全都赶往兆京,只为了参加这个盛大的婚礼。
方高懿为了女儿特意建造了另一座府邸,成山的贺礼甚至装满了所有仓库,大宴举行了足足十天,方氏开放了粮仓,只要是兆京中人,不论是身份,不论男女,都可以在十天里领到数量客观的粟米以及银钱。
方高懿为了这个女儿,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新婚当夜,当新郎揭开新娘的盖头,这个得志的年轻人竟还是如那夜的模样,洋溢着笑意,他对她唤道,“敏敏,脚伤好了么?”
敏敏。敏敏。敏敏。
没有人能将她的小字唤得如此情意绵绵。
他唤得甜蜜,尔后方柔才知道,他甜蜜的背后,已被毒药所浸染。
父亲极为看重孟玠,不仅在朝廷中提拔他,连方氏在民间的很多产业都让他接手,孟玠脑子灵光,对这些东西上手极快,不到半年光景,他已然有方氏半个族长的样子。
他待方柔也是极好的。
他骨子里还是个张扬的年轻人,他曾在带着方柔偷偷翻过府邸的围墙,在春日里带她游湖,冬日里带她赏雪,他们曾手拉着手走过街市,方柔和他在小摊边吃过她在府中没有吃过的小吃,孟玠还会神不知鬼不觉的买一串冰糖葫芦藏在身后,然后猛然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他们也曾在上元佳节中偷跑出来,只为了去看那挂满了整个帝都上方,五彩而明亮的灯笼。
孟玠喜欢这些热闹又平凡的市井街坊,他出生寒微,他的成长便是相伴着这些贵族看起来低俗又肮脏的东西。
同他在一起,方柔绝不要顾及什么繁杂浮夸的上层礼仪,她的双手,可以为他弹奏那极美的乐曲,亦可以同他一起蹲在花园中为他们共同培植的雪地海棠培土。
方柔还记得,除夕之夜,孟玠拉她爬上府邸中最高的屋子,他们俩相拥坐在琉璃瓦上,她披着大氅,他则从后面紧紧的抱着她。
在新年的钟声响彻在整个帝都上方时,有绚烂的烟花冲向九天,光怪陆离,五颜六色。
火树银花不夜天。
方柔正赞叹于花火的美丽,听到孟玠说道,“敏敏,我听说在北方月城那里一年中多数严寒,雪一旦落在那里是久久不会化的,夏日极短,但据说那里的夜色十分美丽,夜晚时,那里的天空会幻化出一种七彩的光来,没有温度,却绚烂的很,它会不停变幻,有千种形态千种颜色,好看的紧。”
方柔问,“比烟花还好看么?”
“比烟花好看万倍,比世间任何事物都要美。”
“那我倒想去那里看看!”
孟玠笑了,他的手抚上妻子的小腹,“好啊,等咱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们一起那极北看极光吧。”
方柔点头,“嗯,好。你可不许反悔!”
孟玠点头,他用力握紧了妻子的手。
不知怎的,方柔竟在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哀伤,她心细如丝,不禁伸手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怎么了?突然就不高兴了?”
“没什么,”他望向那依旧绽放个不停的烟花,“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失去你。”以及未出生的孩子。
人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方氏一脉在极度繁盛后,终是迎来了急转而下的局面。
那日是方柔十七岁的生辰,但那日已没有人顾及到她这个方家大小姐的生辰了。
那日,方氏名下所有产业的周转银子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方氏钱庄也被官府查封,各个铺子的掌柜一大早全全挤在方府门口,拿着一夜之间都变了账额的簿子,满头冷汗地向方高懿报告。
方高懿看着一塌糊涂的账簿,暴跳如雷,而全府上下都寻不到掌管这些生意的孟玠。
整整一个上午,方府都处于混乱之中,方柔在屋中坐立不安,她脸色有些苍白,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大夫告诫她情绪不能激动,以免伤了胎气。
中午时,众人遍寻不到的孟玠终于出现在方府的门口。
然而这时,他已不是方高懿那满意的女婿了。
他竟穿着礼部尚书的紫色朝服,领着大批手持刀剑的重甲兵士堵截在方府门口。
方高懿本为北朔礼部尚书,见孟玠竟敢趱越穿起他的朝服,不禁大怒,“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的朝服你也敢穿?!”
此时的孟玠,没有一点轻佻的模样,他不屑地看向方高懿,向身后的军队招呼,“抄了。反抗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