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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之偷偷抬头看了看屋子中其他人,除了出去寻雪鹤的长英平安和出外执行任务的几名小队长没有到齐之外,留守烨城的小队长全全到齐,大家都一脸菜色,犹如霜打的茄子。
允之心中期盼着雪鹤没有那么快被找到。
但有些事情,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
“哎哟!轻点轻点!”屋子外陡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
接着是一阵骚动,军事堂那摇摇欲坠的门猛地被人推开,个子小小的雪鹤,脖子上架着十几把长枪,被十七个大汉押着送进了军事堂中。
“将军,人已经带到了。”其中一个黑衣军人朝房子正堂处单膝跪下,报告。
“好,你退下吧。”坐在正堂上的人轻声吩咐道。
“诺。”话音未落,十七人立马收了长枪,眨眼间就消失了。
被单独留下的雪鹤摸了摸被压得生疼的肩膀,一抬眼,看见了自己正前方坐着的人。
那是一个中年武将,身着靛蓝色、款式极其简单的厚袍子,身形清瘦,坐的笔直。他眉眼秀气儒雅,虽因常年待在关外而沾染上了些许风霜,但依旧可以看出他年轻时是非常好看的。
风雪关总兵程肃程大将军一生驻守风雪关,将匈奴南进的铁蹄生生阻挡在了关外,任谁也想不到,战功如此显赫的一位大将军,竟是一副文弱无害的模样。
在程肃的身边还坐着两个年轻人,都是二十来岁的模样。年长的青年模样和程肃有六分相像,身上还穿着战甲,想是时间紧迫,来不及换下就赶来了,他也是坐的笔挺,一派能横刀立马的军人模样。而那稍稍年轻点的,则穿着一身精致的雪青色长袍,脖子上还裹着黑色的皮毛围脖,他坐的不如其他两人规矩,而是懒洋洋地靠在扶手上,手中还玩弄着一根马鞭。他眉眼生的好看,眼睛里随时都带着笑,在看到雪鹤被丢进来后,他没有说话,倒是眼睛中的笑意更深了,似乎对她出丑很是感兴趣。
“嘿嘿……”雪鹤见了那三人,先是呆滞了几秒,接着露出笑意来,“爹爹,二位哥哥,这么巧啊?都出来散步呢?”
程肃板着一张脸,不说话,虽说他那温和的模样让人看了实在没什么震慑力。
“鹤儿,不得胡闹。”那严肃的年轻人朝雪鹤提醒道,还私下朝她使了个脸色,好像告诉她这次她是玩大了。
“大哥,三儿这几年来还胡闹的少么?前些日子好像还和左炎副将打了一架是吧?”那坐没坐像的年轻人落井下石道,末了还挑起眼角来对雪鹤放了一个媚眼。
雪鹤立马白了他一眼,反驳回去,“二哥如今真是好兴致啊,也不知道你府上那媚儿姐姐怎样了?她不是一直说怀了你的孩子要同你成亲么?”
“咳,咳……”程雪枭登时不自然的干咳几声,“三儿,你不了解实情,休得胡说。”
程肃看了这同是不省事的儿子一眼,道,“你的事情以后再给我解释清楚。”接着转头看向雪鹤,“鹤儿,跪下。”
雪鹤皱起眉来,她为难道,“爹爹,这不好吧?你看,我这几个属下都看着呢!”说着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几个小队长,那几个小队长经雪鹤的目光这么一扫,立刻低下了头,装作“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
“跪下。”程肃又是不容置疑的说道。
“可……”
“要我今天动家法吗?”
雪鹤立刻就跪好了。
“唔,不错,挺识相的。”程雪枭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
在烨城这个破的不成样子的军事堂中,一大帮男人各具心思,皆是将目光扫向堂中那唯一一个女孩的身上。
众人无声,但大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雪鹤耸拉着脑袋,尽力做出一副我是俘虏我认罪的怂样。
许久之后,程肃发话了,“鹤儿,你可知错了?”
雪鹤应道,“知错了。”
“你知什么错了?”
雪鹤继续合稀泥道,“很多很多错……”
程肃叹了口气,他望着自己唯一的小女儿,语气无奈,“鹤儿,你心性顽劣,加上你娘亲死的又早,爹爹早就管不住你了,因此很多事情爹爹都是随着你,包括你私自在龙首峰下开凿隧道,和私自占领了烨城这些事情。其中能压下的我都替你压下了,本以为放你到关外,让你历练几年,性子便会沉静下来,可这一次,那九殿下怎么回事?他明明该走官道,怎的在你手中?还受了这样重的伤?你可知那九殿下虽是犯错被贬至风雪关的,但他背后的穆氏一族势力有多大?你竟还差点让他丢了性命?”
“哪里是我差点让他丢了性命?还是我救了他呢。”说着雪鹤扭头对那一干小队长呵斥道,“你们是怎么传信的?不知道说话吗?竟把好好的一件事情传成了这样?!”
“别拿他们做幌子。我今天既然是问罪来了,必是将事情都调查清楚了。鹤儿,你这两年做的胡闹事我暂且不去追究,今日我就好好问你,你到底是怎样同那九皇子认识的,还带他到了烨城中?”
听自己爹爹这么一说,雪鹤顿时感到天大的冤枉。她自从碰到叶询后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被自愿的啊!她做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打了叶询!若没有打他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她而今也不会跪在这里被人问七问八了。
但她能说她将当朝九皇子狠狠打了一顿的事情吗?若说出来了,父亲大概真的会打断她的腿,然后把她绑了送上兆京负荆请罪的。
“爹爹,你要理解鹤儿作为一个下等军官的难处!”雪鹤一副窦娥的表情,“今年天气寒冷,在进入耀州地界的官道上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这你们也是知道的,官道被阻了,连传信都困难,九殿下恰巧也被挡住了去路,也不知那九殿下是得了什么消息,说是从我这里可以绕路到耀州去,然后鹤儿就被迫送他上路了……啊呸呸呸,是护送他,再然后不知怎的遇上了匈奴……”说到这里雪鹤故作神秘的凑近程肃,“爹爹,你不知这事的诡异!我竟在烨城的地盘里撞上了五百匈奴兵,并且都是精兵,领头的竟是乌达尔那个小蛮子!”
“哦?你竟撞上了乌达尔?你确定?”程雪枭听了,很是有兴趣的确认道。他所驻守的戎城也与乌达尔交兵多次,两人是老对手了。程雪枭最近还奇怪怎么一直不见乌达尔来袭城了,原来是去骚扰他的好妹妹了。
“千真万确!我见了那乌达尔,想着这其中猫腻太多,便不欲将我自己牵扯进去,便……”
“便丢了九殿下,独自逃了?”程肃适时的补充道。
雪鹤扁了扁嘴巴,“爹爹,鹤儿也是迫不得已的,关外可是我的地盘,竟会有细作泄漏了我的行踪。我想那细作必定是兆京来的,竟和匈……”
“住口,”程肃突然厉声打断了雪鹤的话,“鹤儿,你可知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雪鹤立刻生生制住了声音,她也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程肃毕竟是当了多年大将军的人,对于朝廷中的种种权力争夺也是见得多了,程家向来是中立派,不参与任何皇子的党派,是以风雪关程家一脉的是非极少。雪鹤尚且知道自己的爹爹为了远离这些是非做了多少努力,如今她竟牵扯到晓通敌国这件大事中来了,怎的会叫程肃不紧张?
当今皇上叶正霖甚是多疑,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人,这件事情若叫他查出丁点来,程家的麻烦就大了。
程雪鹰看小妹那垂着脑袋的可怜模样,为她说情了,他对程肃说道,“父亲,鹤儿也只是年少心性,想事总是想得不圆满,那细作的事情鹤儿也只是被迫给牵进去的,我们只当不知道就是了,何必全全怪在鹤儿头上?”
雪鹤闻言点头,“是啊是啊,还是大哥说的对!”
程肃严肃道,“你住嘴。”
雪鹤立刻低下头去。
“父亲,”这时程雪枭说话了,他带着笑意看了可怜兮兮的雪鹤一眼,“三儿虽然是做了抛下九殿下的蠢事,但后来脑子好歹是转过弯了,又救回了九殿下,你就饶了她这一回罢。”
当初雪鹤丢下叶询独自逃跑脑子纯粹是为烨城和鹤骑着想,她总想着丢下叶询麻烦便不会扯上自己了,自己尽可以逍遥下去,但她竟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叶询是在风雪关的地界上失踪的,叶询失踪,或许对于一个小小烨城没有任何影响,可作为风雪关总兵,程肃要承担的罪责就大了,况且,叶询的舅舅穆王爷的封地就紧挨着风雪关,穆氏和程氏向来不和,若让穆氏知道了自己的宝贝疙瘩是在风雪关中失踪的,必会举全力让程氏下马。
雪鹤当然不希望自己的亲爹有麻烦,是以当她想到这层后,想也没想便策马回去救了叶询,可她没把握住度,虽是救了叶询的命,却让他受了重伤。
程肃思索了一番,道,“鹤儿,且不论这细作的事情,你可知那九殿下虽是失势了,但我们万万惹不起的,穆氏因为九殿下被贬至风雪关已是很不高兴了,我们万万不可以再被人抓到把柄才是,如今九殿下重伤一事,你要怎的收场才好?”
程肃这番秘密出关,冒了极大风险行走过匈奴的地盘来到烨城,就是为了要亲自解决这件事情——想当年雪鹤私自占领烨城时,他都没有这般做过。整个风雪关防线的调度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夜进烨城已是乱了规矩,若让匈奴知道,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可见他将叶询受伤一事看得有多重。穆氏一脉虽然同程氏一样被先皇封为黄金贵族之一,但穆氏是世袭靖安王爵位,封地靖地是北朔最大的粮仓,这么多年来穆氏日益强大,势力无人能及,而程氏仅是世袭昭北公爵位,终年守着北方苦寒之地,所以两个氏族一对比,程氏终究是处于弱势。
穆氏早就有心打压其他黄金贵族,若让他们知道叶询在程氏手里差点丢了性命,说不定会抓住这点大做文章,为今之计程肃便想稳住叶询的嘴,能压住这事是最好的。
程氏,还不足与单枪匹马的去对抗穆氏。
雪鹤一听程肃的口气,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颤颤问道,“爹爹,你不会是打算……大义灭亲吧?”
此话一出,程肃没有说话,程雪鹰一脸担心地看着她,程雪枭则无所谓地笑笑,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雪鹤只感觉心脏中箭,她环视周遭,连她那几个小队长一脸爱莫能助的看着她。
她就知道被抓回来了没好事!她的亲爹果然要拿她开祭来换取叶询的原谅!那叶询是什么人?他可是个大气包,要他原谅她,他大概只会凉凉冒出一句“她死了,我便不再追究任何事了……”
她的父亲和两个哥哥,两年来没有到烨城做过一次客也就罢了,一来就是将她的生死置之度外,只为讨好一个帝都而来的毛小子?!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雪鹤打定主意,她看此时大家都未防范,突然从地上跳起起来,脚不沾地的朝门外逃去!
但她今夜似乎永远在实践“姜还是老的辣”这一真理。
——她的头刚刚伸出门外,十七杆长枪便从四面八方刺来,架在了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