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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鹤翘着腿,环着双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看你看,我说了吧,公子这伤口太深,还是不要生气的好。”
“……那射伤我的人,是谁?”叶询背对着雪鹤,终是闷闷的问出一句话来。
“他么?”一提到乌达尔,雪鹤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蛮子的大王子,匈奴话译过来叫乌达尔。他倒是个闲人,常常来我地盘上找麻烦,算是我烨城的一个死对头吧。怎么?公子对他很感兴趣?公子若记恨他伤了你,待小人有机会也射他一次来。”
“他便是乌达尔……”叶询喃喃道,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时无言,最后才了然一笑,“倒是如传闻中一样。”
“公子也听说过他么?他嘛,有些小聪明,在蛮子中声望也挺高的,会些汉语,也晓得些汉字,骑射武艺什么的……也是上些小场面的,据说将来大单于的位置也是他的。早年前,他还曾被我一箭射了他的帽子呢!”雪鹤兴致勃勃的做了个射箭的动作,她对于自己当年的壮举很是得意。
“所以,想必你这几年躲他是躲得很是辛苦的。”叶询泼冷水。
雪鹤不高兴的挑一条眉毛,“公子你这就不懂了,我这是战术,我的鹤骑从来不适合直面对战!”
“还不是因为你的鹤骑是杂牌军么?”
“杂牌军?怎么可能?!”见有人低估了鹤骑的实力,雪鹤辩解道,“当年在风雪关的时候,虽说鹤骑的年龄小,但论身手也是不赖的,各种训练都没少挨。再说鹤骑可是出生正牌,我可是从我……”雪鹤那个“爹”字还未吐出口来就赶紧闭嘴,她瞄了一眼被窝里一动不动的叶询,心道好险,差点就被那阴险的九皇子给套出身世了。
这叶询不动声色的几句话就差点让自己揭了自己的老底,若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加上又是女儿身,麻烦就大了。
雪鹤眼珠子转了转,转移话题,她朝门口张望了下,没话找话道,“哎呀这玉珠的动作真是慢,不就是几个小菜么,竟走了这么久!”
说曹操曹操到,雪鹤话音未落,门帘被掀了开来,玉珠提着一个大食盒站在了门口,她明显感到屋内气氛不对,只见那个贵族少年背对着雪鹤,也不知怎么了,雪鹤坐在马扎上,两条腿翘在榻缘上,脸色不怎么自然,玉珠于是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番,思忖着自己要不要在这个时刻进去。
“待在那吹冷风么你?”雪鹤瞟了一眼玉珠道。
玉珠这才慢吞吞地走进来,她将底层添着炭火的食盒放在桌子上,问,“那个……公子睡着了么?”
“没呢。”雪鹤打开食盒,“都做了些什么东西?”
“按将军说的,清粥和小菜……”
“哦……很好很好,”雪鹤将开了一半的食盒盖又盖上。她生怕再和叶询待下去会露了马脚,准备隐遁,便对玉珠说,“那你先把饭给公子喂上,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说着她抬脚就要走,玉珠赶紧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将军,那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雪鹤不解,“爱做什么做什么啊!你伺候的周全些,他想吃什么就叫厨房去做,嗯……只要大夫说能吃的就好,就是别让他乱动!这几日他不能下床,要静养着。”
玉珠眨巴着眼睛又问,“那这段日子谁伺候你?”
“我好手好脚的要人伺候吗?”
“自然是要的,你好歹是个将军,身边怎么能少了人?”
雪鹤大咧咧的笑了,“我的好玉珠,我身边有允之便好了,你呢就好好的照顾公子,再说,你总是睡得比我早,叫你来伺候不是为难你么?”说着她将玉珠推向榻边,“好了好了,你赶紧干活去,我那边可是一军队的人等着我呢。”然后不等玉珠反应过来,雪鹤就一个大踏步走出了屋子。
玉珠本想再挽留一会儿的,哪知雪鹤走得如此迅速,话没开口便没了人影。玉珠无法,她有些踌躇的走到叶询跟前,说道,“公子,吃饭了。”
叶询因为伤势昏迷了两天,肚子确实是有点饿了,他向来不会和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闻言就转过头来,玉珠在他背后垫了几个软靠,让他坐舒服了,这才将吃食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吃食确实是清淡,一碟豆腐,一叠加了馅的小饼子,还有一碟青绿青绿的菜心片,连粥都都是清粥,只见雪白的粥上撒着几颗鲜红的枸杞子。
想是烨城的条件艰苦,即使雪鹤特别吩咐要做些精致的吃食,也是巧妇无米,叶询看了一眼那几碟清汤寡水的小菜便没了什么胃口。
草草吃了几口,叶询便推开了玉珠要喂过来的汤匙,称饱了。
玉珠看看还剩下大半碗的清粥,问道,“公子,是东西不合胃口吗?要不再叫厨房做些其他的吃食过来?”
玉珠嘴上说得客气,可一想起那凶巴巴的铁勺胡,她就不禁一阵暗寒,也不知雪鹤抽了什么疯了,军队中偏偏请了这么一个脾气暴躁的厨子来,吃食做得马马虎虎,脾气倒是大的很,方才她去传雪鹤吩咐的时候他就把大铁勺敲在灶台上,敲的“邦邦”直响,他还不满道,“他奶奶的,是哪个地方来得小王八蛋子,还做什么精致的吃食?老子天天做那些小子们吃得大饼米饭就够累了,还要张罗那个什么小菜?!真是麻烦!”
唉,将军脾性奇怪,带的一干手下也是难伺候的主,连带一个厨子都这般不好说话,玉珠好说歹说才让铁勺胡做了些,这公子却又说不吃了。
这世道人真是难做极了。玉珠在心中哀叹道。
“不用了。”叶询没有给玉珠继续哀叹自己的机会,“两日都没进食了,想来一时吃不下太多东西。”
“如此那公子也不要勉强吃下去,这样也对身体不好,但公子可千万不要客气,有什么事尽力吩咐奴婢便是。”
叶询见玉珠一脸纯良,心想着小丫鬟心性简单,说不定能问出个什么来,便问道,“你是胡将军的侍婢?”
玉珠点点头,但随即她又摇了摇头,她解释道,“按理来说应该是的,但是将军从来都不要我伺候。”
“为何?”
“将军一个人行事惯了,什么都是自己做的,再说他身边还有允之哥呢,哪里轮得到我插手呢……”
“那胡将军身边总也要有贴身点的侍婢才好,男人做事总是不够细心的。”叶询说道。
“说是这样的。一年前将军从死人堆里将我拖出来的时候,也是说给他做丫鬟的,说给我一口饭吃,不让我饿死罢了,只是他不肯让我做些贴身上的事情,顶多就是帮他补补衣裳什么的。听他手下的那些兵大哥说,将军是一个人独惯了,不习惯整天有个人跟着……”
见玉珠那模样,叶询暗笑,原来这小姑娘也不大了解胡为的身世,还对胡为这个救命恩人芳心暗许了,想来胡为隐藏得真好,大致整个烨城的百姓都不知道统领他们的是一个女娃子了。
“那将军这会又去哪里了?看他好似很急切的样子。”
“将军平日很少在烨城内,若是在这里都是带着一干兵大哥训练去了,每日清晨练到日落,吃饭也是同兵大哥一起吃,忙的很。”
“如此……他倒是很尽职。”
“将军何止是尽职,简直是大大的好人呢,虽然有时候脾气冲点,但骨子里对人都是极好的。我们在关外的牧民过得十分清苦,常常被蛮子欺负,将军就将我们收容在城内,还给我们牲口,让我们能自己谋生。”
“是么?”叶询突然扯起嘴角,笑了起来。
“自然是了!将军是我遇上的最好的人。”玉珠颇为自豪地说道,“公子想是和将军是好朋友吧?定是知道将军为人的。”当年玉珠同父母皆是关外的流民,虽是汉人,但因为长期生长在关外,北朔不肯收留他们,蛮子也将他们当作异族,日日欺负掠夺,到最后还被蛮子扫荡,她全家人皆是死在匈奴刀下。当时鹤骑听闻烨城附近的一处流民营地遭到扫荡,便马不停蹄的赶来,迅速结果了那些匈奴兵,将奄奄一息的她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
那时的她被匈奴欺辱的半死不活,军医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说她伤势太重,已然救不了了,那个骑在黑色骏马上的将军却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救不活也要救,将所有有气的人都带回烨城去!”
烨城,这方不管是北朔还是匈奴都不要的小城成了流民的避难所,鹤骑保护了他们,让他们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
三日前玉珠见将军又带回了个血肉模糊的人来,以为又是哪里捡来的流民,哪知这次将军对这人极是上心,不仅吩咐军医好生治疗了,还整整两日都陪在他身边。叶询伤得太重,加上草草处理了那箭伤,又是一路骑马颠簸回来的,所以一回来就发起了高烧,整个夜里不是周身发热便是发凉,紧张的将军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觉。头儿没睡,将军手下的几名小队长自然也不敢睡了,几人轮流陪着将军一同看护着那少年,直至今日叶询的病情稳定了,将军才将玉珠招来——说这个躺在病榻上的美少年不是平凡人,精贵的很,因此要小心伺候,叫她仔细看护着他,直到他醒来为止,而将军自己则出门整顿军队了——现在已是冬天了,或许下个暴风雪过后,便会有大批匈奴来北朔找麻烦了,冬日里缺衣少粮的匈奴甚至会来找烨城的麻烦,将军不得不做好准备来。
玉珠虽不知这脾气阴森森的公子是什么人,但将军说了好生照顾他了,她便要尽力去做。她觉得,将军如此看中这少年,两人必是很好的朋友才对,哪里会想到两人其实是结怨不少的冤家。
雪鹤心思缜密,派来照顾叶询的人皆套不出什么话来,叶询无趣,便朝玉珠摆了摆手,说道,“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不行!”玉珠摇了摇头,“将军说了,得一步不离的照顾你!所以奴婢不能离开,公子若要睡便睡吧,奴婢是不会发出一点声音的。”
玉珠说的十分恳切,叶询看她一脸坚定的模样,料定就算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是不会走的,只得随了她了。
让玉珠帮叶询撤了背后的软垫子,然后扶着他慢慢躺下来。叶询拉过将厚厚的羊毛被子盖过了下巴,只觉得温暖备至。
玉珠细心的为他藏起被角来,然后又拨亮了炉火。屋外依旧是狂风怒吼,风将厚厚的纱窗纸吹得发出响亮的“噗哧”声,仿佛在昭示着自己多么强大。
叶询缓缓翻了个身,背对着玉珠,眼睛却是睁开着,隐约中,他似乎能听见风中夹杂着少年们训练的声音。
胡为,到至今为止,都是个能让人提的起兴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