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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达尔,你个小王八羔子,竟敢在老子的地盘上造反,你当老子是吃素的吗?!”少女一边策马狂奔,一边高呼着场面上的话。
她逃的挺快,嘴上说的也挺溜。
乌达尔见到手的猎物就这么被人截了去,已是气极,他马上又抽出一支箭来,对准雪鹤便射去!
然而雪鹤背后似乎长了眼一般,她对身后的叶询低呼道,“公子,压身。”尔后提起手上的劲弩来,扭过身子去,也对准那飞射而来的箭头,拨动了机簧。
这一箭的准头极大,箭矢竟是直直向那射来的箭奔去的,没有一丝偏差,箭尖对上了箭尖。
乌达尔力大,箭射出的力度毋庸多说,而雪鹤手中的劲弩亦是力道准头十分之好,是以两支箭的箭尖碰撞,竟在虚空中“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想用箭射死我,下辈子吧!”雪鹤张狂地笑着,手中不停的拨动机簧,将那劲弩箭匣中的箭矢天女撒花似得全数朝匈奴队伍中射去,此番也不顾及什么准头,反正他们俩身后密密麻麻的都是匈奴,闭着眼射过去都能让他们挂彩。
随着匈奴阵营呜呼哀哉的惨叫声,雪鹤带着叶询朝自己队伍跑去……在北方,一行骑兵正迅速赶了过来,他们骑着上好的大宛黑马,腰挎钢刀,背挂弓箭,手持火枪。
叶询纵使重伤,在这般情形下还是吃惊不小,这鹤骑,竟人手一把火枪!
匈奴在鹤骑手里吃了不少暗亏,踌躇许久,竟没有追来,这倒给了雪鹤契机,踏霜奋力飞奔,很快就跑进了自己的队伍中,鹤骑一百来人让出一条通道,踏霜径直闯了进去,待他们进去后队伍又合拢起来。
到了队伍后方,雪鹤勒住了马,将半条命都被折腾没了叶询拖下来,她大呼,“清彦!陆清彦你给老子去哪儿了?!”
话音未落,清彦便从马上跳下来,飞快跑到雪鹤跟前。
雪鹤指指着不远处的马车,“把他给我抬到那里头去!”说着她拨过叶询那张铁青的脸,脸上满是感叹,“啧啧啧,想是射中的肺,唉,也不知道活不活的过来……”
此时若不是叶询说不出来话,定是要狠狠反驳一番。这个丫头,丢下了他,竟没有一点内疚,连谢罪的话都不说一句还敢断定他会死?简直是胆大包天。
雪鹤看叶询那阴森森的眼神,突然笑了起来,“哟,精神头还是不错的,拔箭的时候精神要是这么足就好了。清彦,你赶紧将那响箭拔了,我听这声音就头疼。”说完把叶询直接丢给清彦,骑上马,嘴里嘟囔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要我对阵那个王八蛋乌达尔……”
叶询的余光望着少女利落的离去,目光复杂。
清彦和鹤骑的其他人小心的将叶询抬进马车里,一边有人递来温暖的大氅一边有人生起暖炉来……
而在另一边,雪鹤已经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她笑着看对面那一脸青黑的乌达尔,将劲弩架在自己肩上,喊道,“小王八羔子,你胆子倒是肥了不少啊。老子的地盘上也敢带一干小蛮子乱闯?!当老子的鹤骑是吃素的么?还敢伤我的人,看来不给你一点教训是不行了!允之长英,准备好送给这些蛮子几袋子的铁砂!”
在雪鹤身后是长英和允之,两人举着火枪,瞄准着对方。此番鹤骑的气势,或者说着强撑出来的气势还是很不错的。
乌达尔没想到雪鹤竟敢返回来将叶询救了去,还敢带着那堪堪一百多人的鹤骑与他五百匈奴勇士对峙,他眯起阴枭的眼睛,瞟了一眼鹤骑手中的火枪,竟用标准的中原话说道,“胡为,你以为,我会信那是真火枪吗?”
雪鹤将用假火枪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关内外,他乌达尔怎会不知?而且她向来诡计多端,又不大守信用,想再用假火枪骗他一次也未可知。
“你不信?”雪鹤挑起一条眉毛,笑,“那可就糟了……要不,你试着让你的蛮子兵进攻试试?看我给他们打几个透明窟窿!”
乌达尔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他的手握紧了拳头,却迟迟没有下令。
的确,这个鹤骑统领是个骗子,但是她向来不敢和匈奴兵正面交锋,如今他带了五百人马,她才区区一百人,却敢如此自信,实在了令人怀疑。
“怎么?你是真的不敢了?”雪鹤笑得更是张扬了,“若要下令可要快些,不然等我的援兵到了,这一前一后的给你包饺子,你可就不知该进攻谁去了!”
“胡为,你真把我当白痴耍么?我可没有那么笨。”
“我本来就一直把你当作白痴来耍的,你现在才知道啊?”雪鹤的话音一落,她身后的鹤骑配合的发出震天笑声。
乌达尔的脸瞬时变青,连带他一帮手下都愤愤用匈奴话骂着什么。
雪鹤常年待在关外,自然知晓匈奴话,但她却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还故作困倦地打了个呵欠,“蛮子,我劝你快些下命令吧,等到那戎城的程二公子赶到了你可就没机会了!”
戎城守将程雪枭?乌达尔神情变了变——程雪枭可是他的老对头了,这个风雪关的二公子颇有才智,将戎城守的固若金汤,若他真的前来援助,倒真是让人苦恼了。
见乌达尔还在迟疑,雪鹤又道,“你这个蛮子,倒真是一条蠢货!听说前几日你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弟弟领了亲信造反,你平定了叛乱还怂恿你爹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你那几个弟弟虽说也是大大的蠢货,但母族中毕竟还是有人的,我看啊,你如今在族中已经犯了众怒,却还在这里领着五百亲兵围剿我的人……”说着雪鹤得意地笑了笑,“乌达尔,你还道自己是聪明人,我手里有火枪,马上又有援兵到来,你却只带了这干巴巴的五百人来,你难道不会想想这其中的端倪么?我看你是得罪了太多人,有人明知我今日带足了人马,却怂恿你来抢掠,是明摆想让你死在这里呢!”
雪鹤一番言语下来说得真切,实质是胡言乱语,只是听的人偏生有些信了——匈奴王帐中前些日子确是发生了一场谋逆,大单于一气之下杀了几个小王子,这件事情牵扯到族中好几个大部落,因此风雪关也是知道消息的,而作为这场谋逆的一手终结者,乌达尔确实得罪了不少部落,如今被雪鹤这么四两拨千斤的一说,倒是心生嫌隙,思考起其中缘由来。
“头儿,别再和那些王八蛮子啰嗦了,你干脆下令我们开枪得了,让他们尝尝火枪的味道。”长英见乌达尔还在犹豫不定,便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请战先攻上去。
雪鹤状似无奈的点点头,“好吧,我也不想和这些蛮子浪费口水,”然后她突然抬高声调来,“兄弟们,你们听好了,他们匈奴有人头令,取十个人头就官进一级,咱们嘛,也来玩玩这个,谁在蛮子身上打上一个窟窿,我就赏谁一片金叶子!”
鹤骑听闻后皆是欢呼。
雪鹤一脸得意,她举起手来,做出一个即将放枪的命令。
“——撤!”
雪鹤的命令还没下达时,乌达尔便已经下令,他调转马头,再不多言一句便快速离去,那黑压压的大军激起一片白茫茫的雪花,顷刻就不见了人影。
“长英,你带几十人去后头跟着他们,作势放几枪,让他们跑得更远些!”雪鹤见乌达尔一走,马上趁胜追击,“样子一定要真些,别让他们知道了咱们又骗了他们。”
又一次,雪鹤用假火枪骗了一大帮人。
火枪造价昂贵,她自然没有那个本事人手配一支,但她好歹能给十名小队长每人配上一只,因此鹤骑亮出的一百多支火枪中,只有几支是真的,而这几把火枪的枪声足够骗一骗乌达尔那帮笨蛋了。
摸了摸自己还狂跳着的心脏,雪鹤心道还好那乌达尔好骗,要不然他真下令让五百人冲过来,她还是得丢下叶询自己跑路。自己难得下定决心要救叶询回来了,若再跑一次也太吃亏了。
长英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追击败兵,尽管这次败兵阵势十分强大,但他还是非常兴奋,不一会儿远处就响起了枪声。
“这个作死的季长英,这么快就放枪了,不知道火药和铁砂很贵吗?!”雪鹤听着频繁响起的枪声,觉得十分肉痛。她下马,快速走进叶询躺着的马车里。
叶询伤势严重,一定得拔了箭才能骑马离去,但是那乌达尔说不定脑子就绕过弯了,到时候他要再领着几百人攻过来,雪鹤就真被扒了皮做毯子了,所以时间紧迫,叶询必须得尽快包扎。
风风火火地一掀帘子,雪鹤正看见叶询裸着上身趴在马车中,他散落的长发遮挡住了大半张脸,看不见表情如何,却能见他紧紧攥住的、青筋暴起的拳头,在他玉石般光滑而结实的脊背上还插着那只响箭——箭身是被剪去了,箭头还留在肉中,而清彦就坐在一旁,正摸着下巴做思考状,竟然什么都没在做。
雪鹤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
她劈头盖脸朝清彦吼去,“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你是睡了一觉啊?那箭怎么还没拔出来?!”
清彦神情严肃,他皱眉,指着叶询的伤口说道,“这箭根本没办法拔去,有倒刺勾住了肺叶,若是硬拔恐怕得生生痛死九殿下,而且,就算箭头拔出来了也怕止不住血。”将这么一条精贵的命交到他手中简直是开玩笑!又不是塞上那些皮糙肉厚的小兵蛋子,乱拔箭可是很容易把自己脑袋拔掉的!
“那是要等蛮子折回来的时候再拔吗?你赶紧拔了,在这啰嗦什么?!”
清彦苦了一张脸来,“头儿,你就饶过我吧,这风险太大了……”
“风险再大也要拔!”雪鹤说得不容置疑,她在马车中盘腿坐下来,伸手摸了摸叶询的额头,确定他还是活着的,她凑到他耳边小声询问,“公子,你背上的伤不能拖延,我们必须在这里将箭头拔出来……公子,你可听到我的话了?”
雪鹤絮絮叨叨了好久,叶询却依旧紧紧闭着眼睛,有冷汗从他额头上流下来,雪鹤伸手拨开他脸上的乱发,擦去了汗水,又低声唤了几声,却毫无动静。
“怕是伤的太深,昏迷了罢?”清彦好死不死的插嘴道。
雪鹤一记眼刀飞过去。
清彦缩了缩脑袋。
雪鹤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扶起叶询来,将叶询的脑袋架在自己的腿上。“公子……你若失了意识,箭一旦拔了很容易止不住血的,那样公子的性命就堪忧了……”又念叨了几句,发现腿上的那个脑袋还是动也没动,像是死了一般。
时间渐渐流逝,雪鹤十分急躁,终于,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朝那少年的耳边大声吼去,“叶询,你个王八羔子,你给老子听好了!若你死在这里,死也是白死!没人会为你报仇,我也不会花钱给你下葬的,直接丢进雪山里让狼吃你的烂肉!”然后她又顿了顿,眼珠子一转,道,“你死了,你在兆京的母亲怎么办?九皇子党下的一干亲信近臣怎么办?你母亲就你一个儿子,你若死了,她不能母凭子贵,就会……就会被打入冷宫!还有啊,你那些哥哥弟弟们肯定很高兴很高兴,还会笑话你窝囊……”
“……闭嘴……很吵。”——在雪鹤喋喋不休的声音中,一个虚弱的声音来。叶询终于是在雪鹤的大嗓门中艰难地睁开眼,他几乎脱力,连话都不能说得完整,但他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来,“要拔箭么?那……那拔便是了……哼,我会怕这个么?”
“公子真真是个大豪杰,让小人十二分的佩服!”见叶询有了意识,雪鹤也就放下心来,突然雪鹤只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死死抓住,低头一看,见叶询那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扣着自己手腕,那样紧密,仿佛她的手是救命稻草一般。雪鹤突然浅笑,她反握住叶询冰凉的手,“公子,这次是小人对不住你。”
这句话,倒真是雪鹤发自内心的道歉。
前前后后折腾了许久,雪鹤一抬头,发现清彦还是呆傻在那里没有动静,不禁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清彦无法,皱脸又问了一句,“头儿,真的要拔吗?”
“再啰嗦我把你丢到马蹄底下去!”
清彦闻言立刻准备拔箭,此时已经有属下端来了镊子、伤药、纱布等家伙来。他们事先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变故,因此东西只能准备的这样简陋。
雪鹤给清彦使了个眼色,清彦点了点头,他一手拿着止血纱布,一手捏着刀子,没有火,他只得将刀子擦了擦,尔后小心翼翼地将箭周围的皮肉割开了些。
常人在平时被碰掉块皮都要哼个几声,更可况是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将皮肉割开?
雪鹤的手几乎被叶询给拧断,只见叶询咬着牙,硬是没有喊疼。
清彦将伤口开得大些后,便准备拔箭,他用镊子夹住叶询脊背上的那根断箭,停顿了几秒,陡然发力,利落一提,“扑哧”一声,那带着倒钩的箭头硬生生被拔了出来,夹杂着倒钩割下的碎肉和溅出的大量鲜血。
雪鹤只感觉叶询一声闷哼,然后他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清彦将伤药迅速撒在那鲜红的*上,再将纱布盖上,阻了那血的去路,但与此同时,叶询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他咳嗽起来,似乎痛苦异常,脸因疼痛而扭曲着。
雪鹤的手被叶询抓出了血,她抱住抖得不停的叶询,连声安慰,“公子,马上就不会痛了,忍一忍就过去了……好了好了,你会好的,你会好的……”
叶询双眼充血,长发尽乱,模样十分狼狈。
“头儿,你得摁住他,不然没办法包扎!”清彦一边裹着纱布一边说道。
雪鹤无法,只得加大力气不让叶询再动下去,然而,那伤势似乎到了一个临界点,只见叶询蓦地一个咳嗽,竟呕出了大片鲜血来!
他嘴里的血似乎是开闸的水,溅了雪鹤满襟,雪鹤担心地问道,“清彦,他这是怎么了?!”
清彦也是异常紧张,以至于额上满是汗水,“他伤的重,这般蛮横地拔箭自然是会呕血的。”
剧烈的疼痛,是会让人产生幻觉的。
叶询这生不是没有经历过如此境地,自他母亲怀着那一刻起,他的生命便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
他曾被人下毒鸩害,那时他才八岁,毒已入心,他一脸乌紫的躺在榻上,所有人都认为他要死去了,连御医都已经跪在床下,声泪俱下的说皇子无救。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的痛苦,他每一根经脉都被拉扯着,每一寸皮肉都像被虫子啃食一般,他想叫,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当时母亲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她抱着小小的他嚎啕大哭。屋里一干宫人也呜咽着。毒进入了叶询的眼睛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却听得异常清晰,这一屋子的人——除了母亲是真心心疼他外,所有人都虚情假意的!
他们巴不得这个性格怯懦的皇子早早死去。
他自小,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后来他是怎么活过来的呢?让他想想……好似是已经疯狂了母亲一把夺过挂在墙上的弯刀,割了他的手脉,让毒血流了许多后他才活过来的吧?
那弯刀的刃没有开锐利,划在手上很疼,血流了太多也很疼。当时只有母亲敢这般做,实质上御医也知道放血能治好他,但没人敢这么做,一旦控制不好,他就会死去。
反正毒不是御医们放的,与其冒着杀头的风险放血,不如不治。
这一切,他都是知道的……他一切都是知道的。
从五哥叶辞给他吃了那块放了毒的金桔糕起,他便该知道,在这个世上,唯有权势,才是最让人安心的。
“好了好了,箭已经拔出来了,公子,一切都好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一双柔软的手搂着他的脖子,有一下没一下得安慰着他。
脊背上异常疼痛,让他不能发出声音来,但他却感到安心——他是极端讨厌这种感觉的,他不能对任何一个人产生依赖——他不能有任何弱点。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后,他精力耗尽,堕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