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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妍神情发怔,似是没听见砚语的话一样,整个人僵直的坐着,一动不动。
半晌,砚语见秦妍不应声,忙又低低唤了一声,“娘娘,莫大人来给您请平安脉,现下在殿外候着呢!”
秦妍勉强缓过神,低低的哦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说道:“他来了?”
砚语侧眼打量着秦妍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回道:“是,莫大人来了。”
“本宫谋算、害了他,他还肯给来给本宫请平安脉?”秦妍轻哂一笑。
砚语抿唇,道:“娘娘是见,还是不见?”
秦妍下意识的敛衽,整了整衣襟,又随手拢了微散的发髻。眼波往四周搜寻,似是找什么一样。倒是弦音忽然放低了声音,道:“娘娘现下看着极好,没有什么不妥。”
秦妍愣了愣,忽然指着放在暖阁墙角边儿一扇酸枝的座屏道:“你们两个把那座屏抬过来。”那座屏是专供御医请脉用的,二十股绢纱拼在一起,妃嫔可从其中将手臂伸出来。
弦音与砚语相视一眼,皆是莫名,却不敢多说旁的,讷讷应下,将那座屏搬上来,这才出门去请莫无名进殿。
莫无名踏进内殿,不由一怔。见那座屏之后,人影憧憧。座屏的绢纱像是一条巨大的沟壑隔着二人,无比的模糊迷蒙,只将秦妍瘦削的身影勾勒出来。莫无名喉头发苦,躬身提着衣襟上前一步跪地,恭恭敬敬的问安道:“娘娘万福金安。”他下意识的将位份省略,心怕自己说出来,便会刺痛秦妍。
秦妍声音清淡,无比的平静,曼声道:“莫大人免礼。”她话音甫落,将手腕自屏风间伸了出去。
莫无名一动不动,从那绢纱之间的缝隙里隐隐能望见秦妍盈白的脸庞,却是短短的一眼,便什么也瞧不清楚了。他恭顺的垂首,手指覆在秦妍的手腕上。隔着帕子,两个人的温度互相传递,有一种暖暖的熟悉感。
隔着绢纱,秦妍的眼波一动不动的凝在那影子上。她眼中带着水雾,模糊了莫无名的轮廓。莫无名静静的未动,时间近似于胶着停在原地。若非殿中更漏的声音还在嘀嗒作响,秦妍便会恍惚的以为,就这样时间就这样停住,一直停住。
儿子的夭折,给了她太大的打击。而霍延泓对云千雪的痴恋,更将她一颗心揉的粉碎。云千雪被复位的那一天,她哭了整整一夜,若非后来莫无名的劝导与关怀,她似乎,再难活下去。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神情,她眼中才敢流露出贪恋与不舍。
她从前总不愿相信,她的夫君,原本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可她竟会因为眼前这个籍籍无名,这个庸的太医而掀动情丝。如今,她却不得不承认。她是这样害怕,怕莫无名会死去,怕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向他那般细致而谨慎的关怀她。那种温柔与小心,是她不曾在皇帝身上收获的。她贪恋莫无名的温暖,而后,渐渐用各种法子想要留住他的关怀。尽管她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医者对病人必然会有的照看,在普通不过。
“娘娘因感外邪而肺气上逆,才会咳个不住……”莫无名声音宽厚,带着他特有的温和。秦妍每每听着,总觉着能听出另外专属于自己的温柔。她垂首,将手臂收回。一只手握在留有莫无名温度的手腕上,那是她能接近的,最近的距离。
“我,本宫没什么不好,往后也不必你来重华宫了。本宫若需要看御医,会另外请别人来看顾。”秦妍狠了狠心,自她昨日肯踏进颐宁宫,便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她要把自己的心通向莫无名的那条路给掐死,否则,便会为她与莫无名带来灭顶之灾。
莫无名一愣,似有些不能接受,“娘娘从前不是说过,您吃过御医院的亏。再不……”
秦妍强忍着泪,阖目,强稳着声音道:“本宫谋算了你,自然没什么立场再让你来给本宫诊脉,你不会再信本宫,本宫自然也不会再信你。”
莫无名如遭雷击一般,震惊的说不出话。秦妍也是默默无语,一颗心在腔子里被紧紧揉捏,堵着她,让她喘不上气,说不出话。
“娘娘,你……不是被冤枉的?真是你,要害微臣吗?”莫无名声音极为缓慢,幽沉。他原本就是来听一个答案,可如今真听见了,心里竟然是说不出的失落。
秦妍隔着绢纱,看不清莫无名的神情。却似乎能瞧见那幽沉的轮廓隐约地晃了一晃,失落的声线牵动了她的心弦。她强撑着眼睛,仰头,那将将流出来的眼泪,便如数都停在眼眶里。“本宫没有被冤枉,本宫就是要害云千雪的孩子,本宫……本宫委实利用了你,本宫要害你!”
莫无名带着一丝恼怒,“微臣曾经替元妃向娘娘解释过,大皇子并不是……”
“你一早便是元妃的人,本宫又如何能相信你。本宫尽力的拉拢你,可你却是死心眼,分明不会帮本宫做什么,本宫也只有自己动手。”秦妍语带讥诮,莫无名望着那人影,一双眼睛似乎欲将屏风看穿,看一看她此刻是何神情,看一看这番话,是否当真是出自她的真心。
“娘娘多年来让微臣看顾您的身体,原来不是信任微臣,而是因为微臣是元妃娘娘的心腹?”莫无名声音低缓,那失望与低沉的声音,让蓦地于心不忍。
秦妍紧紧的咬唇,将喉咙中梗着的呜咽如数咽了下去。一颗硕大的泪珠,再也经不住,从眼眶落了下来。她紧紧攥着裙摆,绣着木兰花纹上被她攥的都是皱褶。
一时静默,终于,她还是轻蔑而缓慢地说:“是,本宫一开始就想要利用你。莫大人,你这样的心智,实在不应该在宫中当差。这一次本宫一时大意,才让你逃出生天。可若你继续呆在元妃的身边,宫里有那么多的人想要她死,许多人都会把主意打在你的身上。你这样愚钝的人,只怕很难躲过去。”
莫无名不觉自嘲的笑起来,他压抑的垂着头,竟是无比的恭敬,向着秦妍拜了一拜,“微臣叩谢娘娘您的关怀。”
秦妍嘴唇直哆嗦,她不敢说话,生怕这一开口,那排山倒海的悲痛便会化作嚎啕,让他察觉出什么。她不语,纱绢上的轮廓比起以往任何一次的懒散模样,都要端庄雍容。连影子都带着妃嫔应有的架势与疏离,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莫无名说不出心中涌动的情绪,他重重的叩头,咚的一声响,让秦妍心口跟着发颤。“微臣与娘娘您,再无话可说。”他话落,利落的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重华宫。
弦音与砚语见莫无名离开,立时进门,可刚一踏进暖阁,便听见秦妍勉强,愣愣的叫了一声,“出去!”这声音冷硬,不容置疑。
听见珠帘掀动的声音,秦妍整个人缩成一团,瘫软的靠在软垫里。她一只手紧紧的捂在嘴上,五指用力的捏着自己的脸颊,捏的莹白的脸发红。眼中的泪水,无声无息的簌簌落下。穿过指缝,在脸颊上肆意的流着。她觉的心口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好痛,痛的说不出话,喘不上气,使不上力。
她不知道从前与霍延泓那般叫不叫爱情,可她现下觉着,她对莫无名应该叫吧。
秦妍的爱情大概是死了,她,大抵再不会拥有爱情了。可她以为没关系,从此以后,她与莫无名再也不见面,再也没有任何的牵连。她只将他放在心里,她可以放肆的去想念他。没人会知道,也没人会以此来伤害莫无名。
心似乎被掏空,可也好,总算能松下一口气。再也不必小心翼翼的刻意躲藏,生怕旁人看见或是知道。
秦妍这样的心思,莫无名自是全然不知。他跌跌撞撞的从重华宫出来,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他说不好是为什么,可心里仍旧难掩失望。他有些不相信,也有些恼怒。那种复杂的情绪,让他头脑发热,全然冷静不下来。
莫无名便是这样浑浑噩噩了过了四日,终于难忍心头的抑抑向云千雪主动请辞。他不欲再照料东西六宫任何一位妃嫔的身体,转而请院判让他去照看冷宫的妃嫔或是给寻常的宫女太监看诊。这样的决定,无疑是自断前程。
几乎是与此同时,被禁足勒令思过的秦贵嫔,也让人去德妃宫中禀明,自己的身子再不必莫御医照料,请德妃另外遣何晟看顾。
因着莫无名激流勇退,何晟成了为云千雪看顾身子的御医,在御医院自然是水涨船高。他与莫无名一向关系亲近,这样悬殊的落差,令太医院与宫中的妃嫔都瞠目不已。
可对于她们来说,无论是秦贵嫔害元妃的事儿,还是莫无名因为香榧一事心生惧意,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宫中妃嫔向来健忘,半个月的功夫,便又生出了另外一件事,让她们彻底将秦贵嫔与莫御医忘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