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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黛从没在冯岚的脸上瞧见过这样冷漠的神情,愣了一愣,强自稳着面上柔和的笑意,诧然道:“好好的,姐姐这是怎么了?”
袁楚楚瞧着二人神色不大对,不敢多管闲事,与二人道了别,立时往自己的宫所回。
冯岚这才忽然回过神,拢了拢微松的发髻,松了眉目,垂首慢悠悠的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倦了。”她话落,袖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咬紧了牙关,这才勉强露出一个和缓的微笑,道:“我先回去歇一歇,等好一些就去寻你!”
沈青黛细细的打量着冯岚的神情,心里是说不出的疑惑,低低的哦了一声,目送着冯岚往朱锦阁去。见人都走远了,沈青黛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今儿个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的都这样反常!”
白芍扶着沈青黛,陪她一笑道:“许是方才祭礼累了?”
沈青黛没言语,走了两步,却是忽然回神,问白芍道:“孙烈如今还在御前当差呢?”她这话问的突然,白芍自然也不甚清楚,愣了一愣,回道:“许是吧!孙大人回宫不在御前当差,还能去哪呢!”
沈青黛抿一抿唇,也没再深说什么,转头往出云堂回。
祭礼结束后,定贵嫔直接同莲容华一起回了未央宫,当日便将七皇子抱到了瑶华宫。
卫菡萏眼睁睁看着七皇子被抱走,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她坐在窗边,死死的咬着嘴唇,听见七皇子被乳母抱出去,孩子的哭声渐渐走远,自己眼中的泪水也终于跟着噼里啪啦,珠子断了线一样的落下来。
这孩子她千求万求,好不容易有那么一回宠幸。怀胎十月,日日都在惊惶不安中度过,生怕谁害了她的孩子。她小心仔细,吃的用的无不当心。受了多少的苦,熬了多少的痛楚。更是寻人问准了时机,在狂风大作的那一天,豪赌一把吃了催产药提前临盆。
人算不如天算,她原本以为,她儿子能在降雨的时候生出来,是老天爷怜悯。如今才幡然醒悟,并不是老天爷想通了怜悯她们母子,而是这该死的老天,对她又一次的落井下石。那孩子是她生下来的,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因为她出身低贱,就被人轻而易举的抢了去。
卫菡萏并不敢高声哭泣,将帕子抵在自己的唇边,闷闷的呜咽着。这一颗心被刀砍斧凿,绞的生疼,疼的窒息,痛不欲生!
桔梗瞧着也是于心不忍,小声劝道:“小主,咱们往后,往后总有机会的!等小主晋为妃位,总归能将七皇子要回来!再者,小主您还年轻,往后还会再生下皇子的。”桔梗最后这一句话也是说的心虚。机会,往后哪儿还会有这样的机会。
卫菡萏抬眼,泪珠大颗大颗的滚下来,问桔梗道:“还能么?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桔梗连连点头,宽声安慰卫菡萏道:“等定贵嫔娘娘往后有了孩子,或许就能把孩子还给小主您了!再或者,”桔梗咬了咬牙,无不恶毒的说道:“再或者,定贵嫔死了!那七皇子也会重新回到您的身边!”
卫菡萏心间一动,她分明知道,定贵嫔有孕比她猝死的机会更大。可心里却是狠狠的期盼,盼着定贵嫔去死,盼着她立时死了才好!卫菡萏心中不免为这样的念头感到惶恐,漫上无边无际的迷茫。
“小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您好好的,往后如何还不一定呢!”桔梗说着,提醒卫菡萏道:“小主,您这些日子总捧着端敏皇后传看,您瞧瞧端敏皇后,她从前入宫的时候,也是出身低微。曾经还被废入长扬宫带罪等死!可后来呢,在后宫中二十余年,恩宠不断。就算无所出,也一直没有被先帝厌弃!小主,您想一想端敏皇后!”
卫菡萏绝望的摇头,“不,我比不上端敏皇后!端敏皇后入宫之时,好歹还是官宦家的姑娘!可我呢?”
桔梗有些语塞,半晌,才道:“可后来端敏皇后家中获罪,也是罪臣之女。”
卫菡萏双眼空洞,盯着榻上君燐最常躺着的位置。上面如今是空空如也,可耳边依稀还有君燐的哭声、笑声,她表情讷讷的,泪水静默的顺着脸颊往下淌。悲恸不已,“难道就因为我出身低贱,就活该被这些人瞧不起,平常的一个封号,也要讽刺揶揄我一番。难道就因为我出身低贱,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养在身边,养在身边,就会折了他的福气吗?”卫菡萏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伏在小桌上失声痛哭。桔梗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劝她。
七皇子被抱走,卫菡萏心里不是滋味。可这未央宫住着的另一人,却是截然相反,正盘算别的算计。
“定贵嫔打的好主意,真是又急又快,让人猝不及防!”卉春忍不住抱怨,末了,又小声询问顾临怡道:“娘娘方才在通明殿何不帮着莲容华言语一句?说不准七皇子就留下来了。”
顾临怡微微眯目,沉吟着摇头,“定贵嫔是有备而来,打定了主意,要转圜回来也不容易。本宫原本琢磨着等七皇子大一大再抱来漪澜殿。如今借着定贵嫔的手,倒是更名正言顺了!”
卉春有些糊涂,看着顾临怡问道:“七皇子都被定贵嫔抱去印月殿了,只怕要回来就难了。定贵嫔一向胡搅蛮缠,撒痴撒娇的。”
顾临怡倒似乎成竹在胸,却并没深说,只是微微闭目,悠然道:“定贵嫔寻了一个好说法,本宫便也借她的手段。到时候七皇子从她那被抢回来,她也不算委屈!”
眼瞧着要到上元九年,后宫诸人各怀心思。这平淡之下,带着令人不安的波云诡谲。
入了冬,日子是一日冷过一日,窗外树叶已经落尽,随着瑟瑟寒风吹起,带着说不出的冷肃。
这一日晨起,云千雪刚梳妆毕,还未传膳的功夫,便有人进门通传,道是恪承娴在外求见。云千雪心下纳罕,立时让人请了冯岚进来。
冯岚今日穿着一身樱紫色绣金丝昙花长衣,宝石蓝绣盘金双蝶祥云锦裙,很是明艳娇俏,与往日有了极大的差别。她发髻上攒着鎏金掐丝的玫瑰簪子,两边点缀着云千雪去年送给她的绢花。耳边坠着一串珍珠耳铛,随着她莲步姗姗,轻微的晃动。冯岚已经有两年没有将自己装扮的这样明丽照人。她还是锦绣年华,这样装扮,很是好看。
云千雪上下打量着她并未开口,冯岚却是一进门,跪在了云千雪的面前道:“嫔妾请娘娘提拔!”她郑重而恭敬的叩头。云千雪能清晰的听见冯岚的头触在白玉地面的声响。
“怎么,你想通了?”云千雪温和一笑,抬眼睇了绿竹一眼。绿竹见状,立时上前去扶起冯岚。
冯岚无心把与沈青黛的恩怨告诉给云千雪,只微微抿唇,低声道:“是,娘娘说的对,嫔妾想为自己活一回。”
云千雪没再多言,只道:“你若是想通了,往后便常来长乐宫走动吧。”云千雪是个喜静的人,长乐宫并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与元妃亲近的人,每月多少都会有那么一两次侍寝的机会。而后宫诸人心里都是明镜儿一样。被元妃喜欢,便会让皇上多看一眼。如今云千雪让冯岚时常往长乐宫来往,等同于往皇上的跟前送人。
冯岚喏喏应下,又是感恩戴德的向云千雪道了万福。待她离开后,便有太后身边的人传召云千雪去颐宁宫用早膳。云千雪不敢耽搁,立时披了斗篷往颐宁宫去。
入了寿康殿,早膳还没备好。太后正盘膝坐在暖炕上,见云千雪进门,招呼着她坐到对面。太后的面前放着棋盘,其上摆着的白玉与黑濯石的棋子已经厮杀起来。太后兴致盎然的笑道:“哀家这会儿吃不下东西,让他们晚些送上来,咱娘俩儿先下一盘棋。”
云千雪看着两边势均力敌,温然笑着应道,“臣妾棋艺不精,只怕平白糟蹋了上面的好棋!”
“不怕,你一面走,哀家一面教你!”太后笑的慈和,却又是话里有话的样子。“先走吧!”
云千雪垂首,细细的看过棋盘上的布局,抬手将一枚黑子放在已经大势已去的白子周围,将这一片白子堵截其中。
太后瞧着,笑了笑,指着那棋子道:“元妃,你若是走这一步,你右边的大好河山,就会被哀家杀的片甲不留,岂不是因小失大!”太后说着,捡起那枚棋子,递回给了云千雪,悠然道:“想好了、看准了再走下去。”
云千雪瞧那棋盘上的势均力敌,犯了难,“这四面掣肘,臣妾一时倒是很难下手!”
太后面含深意,点头笑道:“难下手就对了!有些棋局,不是你想要结束,就能立时结束的。走急了,输赢便会在一夕之间颠倒。既然这盘棋还要长长久久的走下去,两方互为制肘的平衡下去,以静制动才是长久之计!”
太后这般机锋的点拨,云千雪似乎听懂了,却也有几分糊涂。想来后宫平静中的不平静,她都能感觉得到,何况太后在宫中沉浮数年呢。这番,自是借物喻人了!
太后抬眸一笑,晓得云千雪已经顺着自己的点拨想下去,便是指着那棋盘问云千雪道:“这后宫诸人,便似这盘棋上的黑白二子,互为制肘。如今是平衡之势,所以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云千雪细细思考着太后的话,也不插言打断。
太后含笑,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如今晓得该如何与宫中其它女人相处,这一关算是过去。摆在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学会平衡各方势力。要做下棋的人,而不是棋盘上的棋子!”
云千雪怔了一怔,觉着委实是太后说的这番道理。如今照着上元六年听说姜子君有孕的事儿,已经是另外一种心境。她用了两年的时间,将霍延泓的宠与爱分开。期间艰难自不必说,可如今她却是越看越明白。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好不容易相同这些,太后却又丢给她更艰难的一题,她忍不住问道:“那我在与谁下棋?”
太后和颜悦色的笑起来,“你在与朝堂上的各方势力下棋。这些女人可不都是家族的棋子,”太后语顿,指了指中间一个黑子道:“便如这一颗棋子,它牵扯着这一大片棋子的去向。你若是想剪除,便要将这一大片都剪除。你若是只想除去那一颗。”太后言语间,又放了一颗上去,笑道:“你瞧,还能再补上一颗一模一样的。”
云千雪心里明白的很,太后这话是指着温家也是其它的士族门阀。果然,她刚想到这,太后牵唇道:“朝中连连上折子,请皇上明年选秀,广纳后宫开枝散叶。也是因为温家的事儿,这一众士家门阀的人心里不安了,巴不得的把女儿往宫里送。”
云千雪怔怔,疑惑的问太后道:“可他们送进宫来的这些人,又能有什么用处呢?便如贵妃、贤妃、敦妃一流,似是无甚作为。”
太后淡淡哂笑道:“用处可大着呢!一句枕边风,顶过前朝多少折子!若是她们家的女儿,能出一个像你这样的,家中不晓得要省去多少力气。朝堂后宫需要彼此扶持倚重,这也是为什么,皇上如此提拔柳大学士与忠勇伯的缘故!”
霍延泓在朝堂替自己布局的事儿云千雪自然知道,可听着太后这话,云千雪不禁微微垂首,疑惑的问她道:“那,后宫诸人,就都只是我手中的棋子吗?”
不必云千雪言语太多,太后便明白她的迟疑,“推心置腹、全心全意相信的人,这一辈子或许只有那么一个就够了。旁人,不要放在心上。”太后说着,咳了咳,提醒她道:“要记得从前的如嫔是怎样对你的!无论是定贵嫔还是沈嫔、梁嫔,都不要毫无防备的去用她们。”
云千雪轻缓的颔首,昂头如水的眼波凝着太后道:“便如太后与我姑母一样?”
太后被她这一句话勾出陈年旧事,徐徐的含了一口茶,才慢悠悠的开口,“本宫与你姑母刚入宫的那会儿不是最要好的。只是这么多年,只有本宫与你姑母一路走下来而已。相近的,有的死了,有的,背叛了咱们,最后,也死了。”
云千雪晓得太后这番简单的话中,包含着多少辛酸在里面,只是如今让她说的这样云淡风轻。
太后拨着棋盘上的棋子,含笑幽幽提醒云千雪,道:“记住,你是下棋的人,不是棋盘上的棋子。”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