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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才走,冷飞雪便凑上前问道:“轩主,我怎听得糊里糊涂?假叶钧派人杀你,又派人请你护送他离京?还有,他怎会有那么多赵家兵器?我手里这把刀也是真货了?”
是时,叶未央也走将进来,一见冷飞雪手中宝刀,惊呼道:“哟,这刀好生面熟。”
赵洛寒看了他一眼,道:“她都知道了。”
叶未央一愣,笑道:“哦,知道了好,总归迟早得叫她一声‘大嫂’。”
冷飞雪闻言脸一红,支吾道:“胡说甚么啊。”忽又想到,叶未央与“人皮画匠”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得知他与赵洛寒竟是亲兄弟,只觉人世变幻无常。
赵洛寒又对叶未央道:“老主上派人送还了母亲同我的生死契,条件是要我护送他离京。”
“老主上?”叶未央目光一沉,“他怎么想到让你出面?你一直都替少主办事啊。”
赵洛寒道:“听闻少主将老主上携神兵离京的消息散布出去,江湖中人势必觊觎兵器。我身为赵家人,见自家兵器流出,实难袖手旁观。另则,他亦知晓我在寻找《千毒集》。”
“呵,这对父子倒是有趣,斗了这么些年,至今也不消停。”叶未央摇头笑道。
冷飞雪插嘴道:“‘老主上’和‘少主’?‘少主’是假叶钧,那么‘老主上’可是假叶钧的父亲么?”
赵洛寒道:“嗯,他父子失和多年。家母曾得恩于他父子,当年他父子二人并未翻脸,我被老主上安排在少主身边,一直替少主办事,渐渐的同老主上联系不多。后来,他父子交恶,各自为政,斗得你死我活,我亦听命于少主,同老主上划开界限。”
“原来如此,那老主上怎会有赵家兵器?”冷飞雪问道。
赵洛寒叹道:“家父家母过世之时,我方十三岁,他父子自是半哄半骗说要代为收藏赵家传家之宝,等我长大后再归还。后来我才慢慢发觉,这对父子何其贪婪,不止要赵家兵器,还欲将天下神兵尽归所有。‘人皮画匠’便是他父子合力策划的一桩阴谋。”
叶未央接话道:“起初他父子齐心之时,‘人皮画匠’的背后自然只有一股势力支撑。后来,他父子失和,父亲一派安排有‘人皮画匠’,儿子一派另有‘人皮画匠’。倒还不止筹谋‘人皮画匠’这般简单,这两派盘根错节,在江湖上各自有其势力。父亲扶持了‘玉真教’、‘问鼎派’,儿子则控制了‘碧落轩’、‘富甲山庄’,搅得整个江湖未有宁日。”
冷飞雪闻言恍然大悟,难怪当初赵洛寒同叶未央结盟,而又对“玉真教”连根铲除。原以为只是江湖恩怨,不想背后竟有这些瓜葛。
赵洛寒忽冷笑道:“你若早听我的话,不要搅和进来,岂会连累了自家妻儿?”
叶未央笑道:“是,是,是,是我太过冲动。我不该替你杀人放火,坏事做绝;不该被那少主利用,搜刮民脂民膏。”
“杀人放火,搜刮民脂民膏?”冷飞雪疑惑道,“你们究竟做的什么营生?”
“小冷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人皮画匠’究竟是何人么,”叶未央眨眼道,“那就请问问你的轩主咯。”
赵洛寒瞪了他一眼,方道:“‘人皮画匠’并非一人,我和你师父都曾是。江湖传闻‘人皮画匠’忽男忽女,倒不是因为‘易容术’,只是因为许多人都曾接到过‘人皮画匠’杀人取物的命令。除了‘七煞’武功堪称一流,其他杀手的武功也不过尔尔,如何能顺利杀人夺器?正如假叶钧在英雄大会上所说,杀手用了一种名为‘清扬婉兮’的奇毒,此毒可让人陷入短暂昏迷,且能令人麻痹致幻,是以受害者眼中的各个杀手都如鬼魅般出入自如,仿佛武功天下第一。不过此毒剂量一大,便会在人皮肤上留下红斑,为掩此迹,杀手每每行凶后总揭下被害者之人皮。当然,你师父和我有时也并不使用此毒,直接杀人取物,但主上下了命令,不管有无用毒,为统一行径,都需揭下人皮。”
冷飞雪听罢,心中一阵恶寒,不想自己寻了多年的“人皮画匠”竟是轩主和师父。那当初在辽国杀她的,难道不是叶未央,却是赵洛寒?
“你的轩主当年为了‘碧落轩’一众兄弟,宁愿违抗主命,决意离群等死。主上派出高手杀他,他侥幸没死成。”叶未央道。
赵洛寒摇头道:“当日,我确是死在主上派出的‘人皮画匠’手里。这事非常蹊跷,我以为我死了,但是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置身于……”
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九年前。命运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试图弥补前世的孽。他倾尽全力保“碧落轩”一众兄弟不死,他留下了冷飞雪的命,带在身边养大,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她。这一切,何其悲哀,又何其幸运。他努力这么多年,竟依然难逃宿命,他的兄弟一个一个相继死去,而他自己直到如今也没有脱离“主上”的控制。但好在,冷飞雪还在他身边。
冷飞雪等着赵洛寒往下说,却见他摇头一声叹息。
这时,叶未央继续道:“赵轩主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变得心慈手软,想要从良。我不能看着他毒发而死,只能推他一把。起先,我替他软禁白一忠,夺了那‘孤灯大刀’向少主复命。岂料白一忠命大,被你这丫头救活了。后来赵轩主毒性发作,已至穷途陌路,少主念其曾立下汗马功劳,允其将功补过。少主提出让‘人皮画匠’重现江湖,命赵洛寒取芙蓉山庄‘花间剑’。我自知他不会就范,便替他做了。也巧,那次遇上了‘不死不医’穆灵竹,我将他请了来,替赵轩主解毒,可惜这老神医也无计可施。赵轩主恨我擅作主张,以兄长身份责罚于我,不巧又被小冷姑娘你撞见了。那日在茅舍内,我跪在这家伙面前,可谓颜面尽失,你偏又闯将进来。啧,那时真恨不得劈裂你天灵盖。谁想你家轩主拿出那枚玉虎,可知那玉虎是我生母留给我的遗物,他将它送了你,还拿出来炫耀且压制我……啧啧啧,想来好生心伤!小冷你若如愿嫁了他,可要待我这小叔子好些,不要让你夫君欺凌我……”
见他越说越没谱,赵洛寒一把勾住他肩膀让他噤声:“怪我管教不严,才出了你这妖孽,真真家门不幸。”
冷飞雪见二人如此,惊得合不拢嘴,一时呆呆看着,细细端详,这二人眉眼之间倒真有些相似。只不过赵洛寒面部线条更显硬朗,而叶未央更为柔和细腻。
“呃,那白长老也是你杀的么?”冷飞雪忽然想起了白一忠之死。
“白一忠?那次,我倒没亲自动手,派了人去。”叶未央道,“我并不时常执行‘人皮画匠’的任务,赵洛寒假死之后,少主信以为真,只叹痛失一员大将。当时他父亲的势力正猖獗,灵噩、苏天璇在江湖中横行霸道,少主自是受尽打压。小冷你可还记得,苏天璇逼迫你们交出赵家冶炼秘笈,当时我让你们先藏身‘富甲山庄’,后又转移至青鸾住处?”
冷飞雪点点头,那时“碧落轩”人手萧条,她同阿箩、温若、苗十□□人无处可归,狼狈不堪,幸得叶未央夫妇伸手搭救。
“少主比我更早一步抵达青鸾住处,接走了千柔。”叶未央叹道,“从此软禁她,并要挟我替其办事。那时他势力不比乃父,身边亟须人手助其东山再起。他让我做的事多是盗取和押送奇石珍宝,是以我方才说‘搜刮民脂民膏’。后来,他又给了我一项差事,命我设法除掉灵噩。我见千柔临盆在即,只得绞尽脑汁替其办事。我将青鸾送入皇宫蛊惑天子,设计除掉灵噩。可巧,小冷姑娘你也进了宫来,阴差阳错的助了我一臂之力。”
“那你后来还想杀我呢,也是那个‘少主’假叶钧的命令?”冷飞雪想起出了大宋皇宫后,叶未央一度想要杀自己,青鸾还替己求情了。
赵洛寒似是不知此事,斜了叶未央一眼。
“自是他的命令,我怎会有杀你之心呢,”叶未央道,“那时少主将沈千柔软禁在京城一处宅邸,卓飞便是在幽禁期间出生。少主允诺只要我扳倒灵噩,便放了千柔母子,从此便任由我一家三口自在逍遥。哼,可笑我竟相信了他。事成之后,我与千柔母子团聚,本想着带他二人远走高飞,岂料少主托人带信,信中云,千柔已中赵洛寒所中之毒,若想解毒,速至苏州。我只得带着他母子俩南下,再度为他效命。千柔并不知情,至苏州后莫名被带到青瓦小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沈姐姐一直也被瞒在鼓里?”冷飞雪心想,这对兄弟倒很相像,都擅长隐瞒。
赵洛寒叹道:“西夏‘荣耀堂’的杀手在接受训练时多被要求绝情断爱,可是主上并不如此,甚至鼓励手下去追求真爱,一众杀手皆以为其通情达理,对其死心塌地。主上却利用他们的感情,将他们一生挚爱当作要挟,从而世代供他差遣。家母如此,我和叶未央亦是如此。”
“还有,在大辽……你是否去过大辽杀人?”冷飞雪想起自己重生之前,就是死在“人皮画匠”之手。
叶未央摇头道:“没去过,莫非大辽也有‘人皮画匠’的行踪?”
冷飞雪一愣,心想:也是,我都活下来了,也算改变了命运。叶未央自然也不会,或者说不记得去过大辽杀人。
“说了这许多,那‘假叶钧’究竟是何人?”冷飞雪疑惑道。
赵、叶对视无言,沉默良久后,赵洛寒方道:“蔡攸。”
“大学士蔡攸?”冷飞雪惊道,她曾在皇宫内与此人见过面。当年,她同沈傲欲逃离皇宫,却被蔡攸拦下,幸得叶未央出手相救。
叶未央道:“正是他,他是‘少主’,乃父蔡京便是‘老主上’。”
难怪赵洛寒在“青松坡”保护蔡攸,原来他便是“假叶钧”,是他的“主上”。只是谁曾想到,蔡京蔡攸父子身为当朝大员,竟暗地里做如是勾搭。
“他们既是朝廷官员,为何要夺取兵器,又要涉足江湖中事?”她问道。
赵洛寒道:“蔡京非江湖中人,他一生并未习武,然其次子蔡攸实乃武学奇才,算是半个江湖人,只不过很少显山露水。蔡京官拜宰相,曾向徽宗提倡丰、享、豫、大之说,以此粉饰太平,徽宗听信其言,恣意享受。蔡京父子为迎合昏君,使出浑身解数。知昏君爱字画,便举国搜罗名画;知昏君爱奇花异石,便不远千里由江南北运至汴梁。徽宗一次入了蔡相府,见蔡攸收藏了一把好剑,颇感兴趣。蔡攸遂将此剑献给徽宗,徽宗大悦,重赏了他父子。蔡家父子始商议,布局江湖,搜罗神兵,终是筹谋了‘人皮画匠’。”
“哈?竟是为了迎合昏君,向昏君邀宠?”冷飞雪目瞪口呆。
赵洛寒叹道:“说来确是可笑至极,他父子二人训养诸多杀手,以‘人皮画匠’的名目杀人夺物,并差人将每一件兵器仔细画下,先将画卷呈予徽宗,那昏君看上哪件,他父子便呈上哪件,没看中的便归为己有。”
“原来这便是‘人皮画匠’原委!也太过可笑了些!”冷飞雪语结,差点儿没喷出一口鲜血。委实太扯淡了些,数十年来令江湖闻风丧胆的“人皮画匠”竟有这般不堪而可笑的始末因由。
叶未央道:“可笑是可笑,却亦可悲至极。一个国君昏庸至此,怕是离亡国不远了。”
“蔡氏父子起初倒还算和睦,可自从大观三年蔡京被罢相之后,二人开始失和。据说蔡京那次被罢黜却是蔡攸暗地加害所致。彼时,蔡攸独揽圣宠,蔡京始器重五子蔡鞗。我也开始只为蔡攸效命。”赵洛寒道。
冷飞雪寻思片刻又道:“轩主也曾接受‘人皮画匠’任务?”
赵洛寒知她想问甚么,道:“我和你师父应是最早接这项任务的一批杀手,我们行事时,你年纪尚轻,是以未曾听闻。你所知道的少林方丈之死是蔡京的人做的;白一忠之死是蔡攸、叶未央派人做的;芙蓉山庄命案、白青颜之死皆是叶未央做的,龙不归的兵器亦是他盗取的。”
“龙不归倒很奇怪,他竟未中毒。”叶未央道,“那次差点失手。”
冷飞雪道:“那是因为龙长老佩戴了苗疆香囊,恰好可以缓解曼荼罗之毒。”
赵洛寒又道:“自与你在青瓦小舍分别,江湖上以‘人皮画匠’名义而犯的五桩命案则是经我之手。”
她心想,蔡攸以她和叶未央一家人做威胁,逼赵洛寒不愿为而为之,赵虽难逃其咎,却也是被逼无奈。
赵洛寒忽沉声叹道:“……我的罪行实罄竹难书。”
叶未央愕然望向他,面色亦黑了下来。
冷飞雪不想他二人忽然沉默,忙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记得当年白青颜和谢修雨贪生怕死,将‘鬼神泣’假意转交给我,那时轩主你代为保管,后来你又制造‘人皮画匠’杀人夺器的假象,那么如今那‘鬼神泣’究竟何在?”
赵洛寒闻言笑了一笑:“你倒很是记挂那劳什子。我将它埋在城郊茅舍之外的大树下了,你若有兴趣,大可去挖了出来,看看日后究竟要惹出甚么事端来。”
冷飞雪心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才不要白白招惹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