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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胧月夜

作者:香酥小黄鱼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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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前任兵部卿亲王家的牛车,在后面鬼鬼祟祟的跟着。”

    侍女窥探过后,啪的一声合上精致细腻的木格子窗,向二条院的西殿主人禀告道。两家分明不同路,却时行时停,若无其事地黏在后面,显然是在尾随。

    “随它去。”

    紫始终盯着手中的账簿,此时又不紧不慢地翻了一页。

    相处日久、交情深厚的忠诚侍女犬君已经将袖子撸到了手肘以上,露出一截健康的小臂,兴致勃勃道:“要不要我下去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

    紫从眼角偷空觑了她一眼,漠然道:“……没想到咱们这车上,倒是有一位以一敌百的女壮士。”

    周围几个深受重用的侍女,都深知犬君的鲁莽品行,此时拿袖子掩了口,善意地小声笑着。

    其中有一个揶揄道:“刚刚谁注意了没有?不知道左大臣家的左中弁在不在队列里?或者是不是担任着守卫的工作?”

    “他跟我说了这次没资格参加!”虽然这么嚷着,犬君却立即开始往下褪卷起的宽大袖口。

    “哦~幸好幸好。不然要是看见了某个姑娘威武雄壮的模样,恐怕就不会坚持不懈地跟着公子上门来拜访,指名要她侍候,而是被吓得跑走吧!”

    犬君涨红了脸,大声道:“他才不在意我这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

    等她自知失言捂住嘴,众人的哄笑声已经掩不住了。

    说说笑笑间,牛车很快就驶进了二条街区。没有一同外出的少纳言乳母,终究放心不下,装束整齐,站在二条院后门不远处等待迎接他们。

    这时,一直缀在后面的牛车突然鞭策牛臀,加了一把速赶上来,越过后面满载着侍女的车,在众人猝不及防之时,将二条院的牛车逼停在路边。

    少纳言乳母吃了一惊,急忙招呼后门周围的护卫,集结成一小群,冲过来与牛车本身跟随保护的仆从,站在一处严阵以待。

    看见这辆冲撞的牛车装点得华丽非常、不似寻常,她惊疑不定,越众而出行了一礼,质询道:“此处乃源氏公子私邸,牛车上乘坐的也是二条院的内卷,请问足下是否遇见了意外的困扰、寻求帮助,所以才……”

    “少纳言乳母,果然是你!看来车里坐的,也是当初你拐带走的那个孩子了!”

    听见这厉声斥责,少纳言乳母下意识浑身一竦,就见兵部卿亲王从牛车中气冲冲地走下来,径直朝紫乘坐的牛车而去。

    一众仆从们正待围拢过去将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叉开,就见自家牛车中探出一只苍白消瘦的手,只消轻轻一挥,就又默不作声齐齐退在一边,犹如潮水一般,可见主人家调`教有方。

    兵部卿亲王本人倒是不以为意,只觉得受到了合乎身份的正当待遇,偏巧刚才在车上又被正夫人给撸了一遍削去了面子。好不容易灵机一动,他想起从前得知光君看在先辈过去的交情,收留了少纳言乳母带着私逃的紫,顿时推断二条院牛车里的夫♂人,可能就是当初在府里仍凭揉搓的孩子。

    他将这个推断当成确凿的消息献宝给了正夫人,才好不容易免去了一顿噜苏。大人此时正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待发泄:面对父亲竟敢如此傲慢骄矜,果然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就是不懂事!

    兵部卿亲王想靠近牛车,又碍于一旁虎视眈眈的精壮仆从,于是停在几步开外,愤然道:“看见父亲,竟然还如此无礼,端坐在车子里摆出夫人的架势,有这样的道理吗?!”

    车内`衣料摩擦声响了片刻,掀帘出来一个一丝不苟的侍女,不卑不亢道:“不怕您见笑,我家夫♂人自小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幸而被公子发于毫末,精心养育而成,心中眼里只有公子一个亲人。

    所以不是很明白您方才的意思,只怕是您今日未曾避讳方位,恐是撞见了什么污秽之物,才在人前发了癔症。我家夫♂人仁慈,吩咐下来,可以出借二条院的仆从,协助您及贵宝眷,稳稳妥妥的回到自邸去。”

    眼见着周围的精壮男仆们得令就要上前“帮忙”,兵部卿亲王急退了几步,又想到在正夫人及女儿茜姬面前夸下的海口,对于回到自家牛车中躲避颇有几分踌躇和畏惧,顿时软和了态度,昧着良心,冲着牛车温言细语道:

    “傻孩子,父母子女之间哪有隔夜的仇恨呢?方才父亲是找你这么多年找得急了,一时口不择言,你总不能当真了吧!快让下人们都退了,容父亲进去看看你。这么久了,父亲没有一刻忘记过你啊!总在想着你能长大成什么样子了,生得像不像我……

    你母亲当年容貌就生得好,若你长得像她,难怪能交了好运,被源氏公子如珠似玉般精心教养长大,而且还能得蒙青眼相加……你可不能忘了本,总得提携娘家一把,在公子面前多多举荐之外,还可以……”

    任他唾沫四溅地说到口干,车厢内无动于衷,连侍女都没有召回去传话,只留着她在外头提起袖子掩着口,含蓄地没有笑出声,存了几分面子。

    兵部卿亲王满头冒出虚汗。

    他想到临下牛车前,正夫人严厉叮嘱他:“工作上的纰漏啊,什么亏空之类的,我们妇道人家也不懂,还请大人自己多多费心张罗吧!我可没几个庄子再经得起大人这么大手大脚的挥霍!”

    天可怜见!那剩余的几个庄子,他在输到眼红时,早就偷取了契纸押了出去,结果还是没能翻本。连庄子上的家奴都因为养不起,早早的解散得七七八八。不然他怎么会偷偷挪用兵部省账上的公款,以至于一朝卸任,被新上任的萤兵部卿亲王那小子,当着人面追问的下不来台。

    “……藤壶那边,在桐壶上皇退位之后,就一直待在宫里陪伴上皇左右,且那女人心肠冰冷,相当于与我们这边断了来往。所以这次机会一定得把握好,尽量与源氏公子搭上关系,这样不管是女儿茜姬的前途,还是日常往来援助,都有了坚实的着落。

    唉,怎么偏偏是那讨厌的家伙走了好运呢?这深为源氏公子爱重的夫人之位,该由我们茜姬来坐才比较合适!难道接收了那人母族一点点可怜巴巴的财产,就把阖族凋敝的霉运一起接到手里来了么?”

    是啊。要是茜姬和这个紫的命运交换一下就好了!此人一见就是个刻薄又福薄的,却窃取了茜姬该享用的福报……话说回来,母族的遗产!

    兵部卿亲王堆起了满脸的菊`花笑,殷切道:“话说你母亲家那边还留了些东西在我这里,过几日我差人把东西送来,收在手边做个念想也是好的。你说是吧?”

    这回侍女被悄声召唤进了帘内,待她再出来时才以更加恭敬的态度,淡淡道:“那还得多谢亲王。据说我家夫♂人幼时,被乳母带着从外地避祸回来,才发现家中凌乱不堪,四壁孑孑,几乎以为遭了天杀的盗匪了呢!”

    兵部卿亲王尴尬地笑笑,心中为总算搭上话头松了口气。

    二条院的牛车,在两排躬身行礼的仆从中间,缓缓由后门驶了进去。

    犬君嘟着嘴道:“不准我下车去把那家伙打得满头包真是不爽啊!--话说难道我们就此与兵部卿亲王府上搭上关系了么,好恶心。即使是要取回以前家里的东西,被迫与讨厌的人打交道,感觉还是好恶心……”

    “怎么会呢?不过物归原主罢了。不然告到检非违使厅哪里,外人还以为贵为亲王之尊,竟然也有指使仆从抢劫和盗窃的黑历史。”

    紫漫不经心道。

    达到了目的就可以把多余的人赶走了,胆敢放肆和胡搅蛮缠的话,就半真半假的织了罪名控诉他们。反正父亲大人吃软饭入赘换来的卖`身钱和正夫人带来的家底,差不多都落到了自己手里。剩下个自家住的空壳子大宅,就留给他们有一瓦蔽头吧!

    虽然那位大人似乎连仆从都要养不起了。时时处处讲究排场的人,一旦被迫精打细算、节衣缩食,轻易就囊中羞涩、捉襟见肘,那苦兮兮的景象一定十分有趣……

    真是太过仁慈了!这样心慈手软真的好么?

    紫有点头疼,更加认真地考虑和权衡着。

    少纳言乳母迎了上来,服侍他下了牛车,边随着一起走,一面道:“今日宫中夜宴,公子派人来说歇宿在淑景舍内,就不回来了。”

    失落的情绪掩盖过了所有其他,不论是不怀好意地打着鬼主意,还是幸灾乐祸的愉悦心情。紫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好似翻书一般飞快,幸而那个人终究是要回来的。

    风筝的线,留在二条院。

    ……

    贺茂祭这日的御宴,至深夜方散。冷泉仍旧留住在清凉殿,只是监护人从隐退的桐壶上皇更改成了现任朱雀帝,右大臣见了,脸色简直不能更精彩了。今日桐壶上皇也出席了侍所的宴席,光君一时忘形,比平时喝得稍多了些。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盛景世无双。”1

    在这温暖潮湿的暮春之夜,婉言谢绝了朱雀和冷泉的挽留,微醺的光君独自在宫中游荡,慢慢由清凉殿走回淑景舍去,口中情不自禁yin唱着古歌。说是独自,其实也并非形单影只,只是光君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还有惟光如影随形,这便多了一条影子,和影子的影子。

    光君忽而来了兴致,踏着兰陵王入阵曲的节奏和舞步,缓缓前行。惟光专注地凝视着且行且舞的公子,几乎忘却时间的流逝。

    月色澄明,似清泉流淌。暗香浮动,树影翩跹,轻笼着一层亦真亦幻的月纱,恍如浸透着雾气。

    突然光君一个返身,直指向跟在后面的惟光,作出了指麾击刺的动作。行止凛然端肃,偏又潇洒自如,意态风`流。月雾也随着他的搅扰,变换着厚薄浓淡深浅。

    宽大的礼服袖幅翻动,隐匿于其间的一点玉白莹洁的肌肤,随着上退的袖口,慢慢显露出来。公子修长的手臂轻轻舒展,手腕一松,指尖微抖,半旧的蝙蝠扇一格格展了开来。

    只见他唇角微勾,恣肆一笑,端的是眉目如画,鲜妍明媚。传说中容色倾城的兰陵王,恐怕也不过如此。

    这般在心中默默想着,惟光瞅准了一个方位,向光君逼近一步。光君不明就里,下意识后退,绊到某处莫名的突起,重心未稳,踉跄了一下。

    惟光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光君拈着扇柄那只手的手腕,向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另一手搂住纤细的腰间,如愿以偿把公子接到怀里,无辜地挑了挑眉。

    惟光俯身看向仰着面的光君。

    他看见公子澄澈的眼底养着一汪沉黑圆润的瞳仁,那似乎流动着的柔波里,左边映着一个自己,右边同样映出一个自己。两个惟光的虚影,在公子的眼眸中深深浅浅的沉浮。

    公子的面色稍嫌苍白,愈发显得眉眼如浓墨勾勒。他面无表情时也是天生微笑模样,此时大约是醉酒上头缘故,在浅浅的双靥上方,细腻饱满的双颊笼着一薄层浅浅的淡粉色,令人如沐春风之余,更是醺然欲醉。

    更不用说,微微向上挑起的唇角,中间胜过初绽花瓣般娇`嫩的所在……都怪上一个冬天遭逢意外失了精气,公子的双唇由此减了几分血色,不复从前嫣然。直让人想含在嘴里舔一舔,会不会好一点?

    心中一瞬间闪过许许多多纷繁冗杂的念头,惟光趁着光君临时吃了一惊、还在懵懂之际,抛弃了种种考量和顾虑,不顾一切毅然向他低下头。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呼痛,音色异常娇`嫩甜美,非寻常女声可比。

    光君摇了摇头,努力压制下向上翻涌的酒气。他抓住惟光近在咫尺的肩膀,借力站稳直起了身子。

    转瞬即逝的勇气霎时泯灭。惟光垂下眼帘,掩藏起偶尔泄露出的情绪,突然破碎的外壳缝合起来,终究没能完好如初。

    他听见了什么声响,像是年幼的小动物的行动,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自从经过种种匪夷所思的非日常事件,光君的五感也似乎通明了不少。此时他首先心有所感,望向某个暧`昧灰暗的角落,慢慢皱起眉。

    只见那处爬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四肢铺地。是很小很小的小婴儿,按理说这么小又发育不全,应该是不能爬行也不能抬头的。况且它的模样一点也不健康,干枯瘦小,像一颗皱巴巴的核桃。因为太过瘦骨嶙峋的关系,它的头显得特别大,脖颈特别细,几乎脆弱的支撑不住。

    可怜的小家伙眼睛尚未睁开,茫然地微微昂着头,在空气中嗅闻。爬到离光君几步开外之时,它突然人立站直,想上前,又被惟光煞气所制。

    虽然是个小怪物的样子,但是--

    还是个小姑娘。瞥了一眼就做出准确判断,光君叹了口气,蹲下`身,在惟光不赞同的目光中,把手伸给它。

    皮包骨头的小手握`住了对自己来说太大的手指。紧闭的眼皮下转过诡异的流光。它试探着想把光君的手指,送到长着锋利牙齿的嘴里,临到中途却哽了一下,最终不过探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尝过味道便罢。

    什么小怪物。惟光看见这东西自我满足的哼唧了几声,好似自娱自乐的模样,也是进退两难:公子毫无底线地chong爱人类幼崽,一定不会允许惟光一刀背拍翻它的。况且这只好像不是很有杀伤力……

    光君将它托着腰臀和后脑抱起来,被它软软地靠在肩窝里,瘦巴巴的小身板轻轻蹭了几下,发出满意的咕噜声。

    简直就像朱雀送给自己的猫一样嘛!连那只黑猫白相间的大猫,都比眼前的孩子肥的多。虽然因为与紫相处不来的关系,猫咪被光君又转送给了冷泉充当玩伴,但它眼下已经成为宫中众人chong溺的对象,成日里吃了小鱼干就去晒太阳,胖成了一颗球,过得不要太滋润哦。

    所以莫名其妙、不明来历的这个孩子会是谁的?

    光君环顾四周,见是弘徽殿区域,心中犯了嘀咕,也有些推拒。

    他向小怪物爬出来的角落走过去,看见一个长发的女子身影蜷缩在里面,双臂抱膝,把脸一并埋在里面,唯余双肩微微颤动。

    宫内的后妃要么就搬去伺候桐壶上皇,要么就是弘徽殿女御,已经晋升为皇太后,还占住着弘徽殿,每天琢磨着往朱雀帝身边塞女孩儿。此人打扮不似宫妃,服饰的质地与款式更是不同于普通的侍女,大约是宫内的女官。

    似乎听见人来的脚步声,她微微抬起头,泪眼盈盈地仰望着居高临下的光君。虽鼻尖泛红,仍不掩殊色。

    竟然是你?!当机立断转身就走似乎已经迟了,而且太不体面。

    仍凭内里如何惊涛翻卷,光君面上一片平静,微微点了下头,冷静而克制道:“您是否需要帮助,尚侍大人……”胧月夜。

    作者有话要说:上辈子就栽在这个妹子手上,光君可要挺住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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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此古歌见《千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