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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得消息便是如此。虽然无从勘验真假,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光君将匿名的传信布条,郑重递给左大臣大人。
左大臣愁得把一把美髯捻得细细,在手指间搓来搓去:“唉,苍那个败家玩意,全靠公子多费心了。此事可大可小,只不知那边会如何操作……”
光君:“我方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正有一围魏救赵之法。”
觑得四下无人,他微微倾前,凑在左大臣近前,低声将初步想法缓缓道出。
两人兀自密议不提。
光君:“苍哥哥还没回来么?”
左大臣:“今日藏人所例行事务,苍先前差人传过话来,言道将迟些回来。现下看时辰,大概也差不多该要回来了。”
惟光走到公子身侧,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光君会意,对左大臣低声道:“得大人首肯,光对先前拙计更涨了些许信心。即刻便筹谋而行,徐徐图之。”
他一天奔波,脚不沾地,起身告辞之时,才现出后腰之上的小片衣衫不甚体面地皱了一点。
左大臣看在眼里,伸手替他抚平常服背后的折纹,只恨不能不顾体统地亲手为他穿靴。虽然只是运命相连的义父子名分,一片拳拳之心,犹胜父母溺爱子女。
本自对他相貌人品就相当满意,更兼光君竟为自家事劳心劳力至此,左大臣一面暗道:今后之事,渐渐得多的仰仗年轻人。且不由又是感慨又是自得,果然自己眼光好,早早为女儿定下如此佳偶;不成器的长子苍也实在命好,误交良友。
外院廊下追随源氏公子的诸侍臣之中,有一亲随,兼任纪伊国的国守,人称纪伊守,世世代代为公子母族服务,忠心耿耿,人品可靠,最重要的是为人机警伶俐。
之前刚刚被公子委以重任,此时刚刚探查消息回来,禀告了直属上司惟光,纪伊守刚刚回到随从队列之中。
光君在左大臣亲自陪伴下,慢慢从内院长廊中缓行出来,身侧侍女上前禀告:“今日中神当道,方向不吉。从公子二条院到此间,恰在此方向一路,出行务须回避。”
这意思就是不能留宿。
公子面露难色,与身后冷面的贴身侍从,一齐向聚拢在一处待命的侍臣处看来。
犹如接受到命令的信号,纪伊守当即出列,恭敬应道:“属下家住中川边上,正是避凶的方位,最近开导池塘,引入中川之水,屋舍之内十分凉爽,或可稍有资格,接待公子。只是……”
光君正好走到了近前,双目直视着他:“听起来不错。但我最近心神怠惰,懒得多走路,你说的最好是牛车进得去的地方。”
纪伊守承受不住公子犹如秋波微泛的双眸,深深低下头,好似有点忧虑道:“只是我父亲伊豫介,最近在家中举行斋戒,众多女眷寄居我家,难免嘈杂,唯恐年幼无知之人鲁莽冲撞,开罪公子。”
光君不在意的挥一挥衣袖:“人多的地方才好呢。没有女人声音的地方,未免太过寂寞。我在女眷居所的后方悄悄住下也行,拉上帷幕就无妨。”
众侍臣低低地笑起来。
左大臣一直将光君送到宅院大门口,重视爱护之意可见一斑。
临别之时,他亲昵地拍去了心爱的孩子衣袖上一点似有似无的浮尘,送光君上了车,一直看着那牛车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欣慰地叹口气,走了进去。
“光君来过么?”
刚加班回家,就听见“噩耗”,苍前脚踏进门,后脚就想转身往外走。
左大臣沉声道:“来人!把少爷叉进房里,看管起来,没事不许出去鬼混!”
苍一头雾水:“父亲大人?!”
满心不情愿,终究无可奈何。
……
光君下了牛车,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声势浩大地进了纪伊守家门。
这一幕落于众目睽睽之下,沿途也稍微有点反常地未避人耳目,既定目的倒是已经达到。大量目击者,不论有心抑或无意,全都将源氏公子今夜的行程掌握得分明。
极少的人贬一句“年少轻狂”,大多的人却由衷羡慕起了纪伊守家的当头鸿运。这貌似一时兴起的微行,怕是无端搅乱了沿途人家许多少女的春心。
“正殿东面的房间已经收拾的干净妥帖,权供公子暂住。”
淡淡“嗯”了一声,光君散去其余仆从,只留惟光和少数几个最得用又可靠的跟在身边,被引向指定的方向。却绕过正殿后方,一行人不为人知地从宅院后门偷出,不拘身份高低,上了一辆异常低调的竹制牛车。
素色的车身,没有家徽也没有纹饰。竹帘内侧衬有间层的隔板,将窥探的目光阻隔得干净。就连前驱的牛,也被黑布牢牢蒙住了头,只露着一双无奈的水汪汪大眼,淡定地反刍着。
微弱的天光中,暗沉的唐刀刀柄在帘下闪现了一瞬。
一会后,拉车的牛才迟钝的感觉到了,臀部一点炸开的硬物鞭笞的痛感,不情不愿地迈开了步子。
……
为了外出猎艳方便,藤大纳言通常只带两个小厮,没钱了可以派出一个回右大臣家拿钱还账,否则连这两个碍事的都不高兴多带。
碍于他传奇般的名声,凡是比较看重爱惜自家女孩的人家,都唯恐避之不及,对藤大纳言牢牢地关上家门,即使他本人尚算位高,而他父大臣权重。
能毫不在意,肆无忌惮开门揖盗、迎来送往的,又哪有正经人家呢?索性藤大纳言大人荤素不羁,对各种野路子也一概笑纳。
“刚、刚刚那个小妞……够、够……够劲!嘿嘿——”
满身酒气的藤大纳言,被两个暗自叫苦不迭的小厮扶着,从一户暗娼中尽兴而归,跌跌撞撞地走着,连牛车都不耐烦坐,兴致勃勃又要去续摊。
路途间有一道板桥,微微隆起,不算太长,连接了两座屋舍。下面通常封闭了排水沟。
板桥有些窄,并排三人想要一起通过,显然不太实际。于是两个小厮先过去了一个,准备接手。
咚,咚,咚。
有点不对劲,似乎木板很薄的样子。这样的念头只在先头的小厮脑中转了一下,就被不耐烦地赶开。他轻快地几步过去,站在板桥另一头,向主人和同伴伸出手。
“大人好沉……”
被留在后头的小厮也还是一般无二的半大小子,被中年男子虚胖的痴肥躯体压得喘不过气,几乎要哭出来。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奋力架起藤大纳言,晃晃悠悠地一步一步挪着。
“快点啊!一会大人要生气的!”前面的同伴还在催。
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用力向前一拖。经年日久的肮脏板桥,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听着让人牙酸。突然——
吱嘎。
薄薄的木板从中间裂开,眨眼间豁成一个大洞。
小厮下意识松开手,勉强跳到一边,但一侧小腿还是被木板上翘起的尖锐木渣刮下一块肉,大创面渗出的淋漓鲜血,很快将下`身宽大的指贯浸得湿透。忍了很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满心都是辛酸。
“你这蠢货!”
脸上被盛怒的主人狠掴了一记,火辣辣的疼。
单薄的少年捂着半边脸,抖抖索索跪在一旁,战战兢兢向主人看去。
幸亏藤大纳言够胖,腰围够宽,一脚踩空之后,竟然还能牢牢地卡在豁开的洞口中,只是半身浸在桥下脏污的泥水中,腰间也似乎被粗糙的洞口边缘蹭伤。
右大臣家的长子,向来养尊处优,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受惊之后,满脑子的酒液似乎也随着冷汗从毛孔中逸散出去。酒醒之后就是更高规格的狂怒。
桥那边的小厮已经飞快地跑了过来,替受伤的同伴挡住了主人更多的迁怒。
两个成长期的半大少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口中如流水般倾泻出许多不停咒骂的主人拔了出来,原路抬回了刚刚那个暗娼家里。
肥羊又回来了!
斜靠在门口的老鸨,眼睛顿时瞪得比银钱还要亮,谄媚地笑出一脸褶子,好似一朵老菊花。
好容易忍耐到安顿好了“贵”客,老鸨毫不客气地摊出一只手。
受伤的那孩子讨了一瓢凉水,蹲在院子里冲洗着伤腿。腿部的布料已经有点黏上了,咬着牙用力撕开时,他还是没忍住,鼻子一酸,又开始默默落泪。
另一个更伶俐些的,代主人收着钱袋。他撑着膝盖弓在一旁看着,摸了摸同伴毛茸茸的头顶,无声的安慰他。见老鸨没眼力劲儿的来要钱,他不耐烦地探手向腰间——
……?
……!
“没钱?”做着这种迎来送往的买卖,老鸨是何等的人精,登时看出不对,两枚刮得钝圆的眉毛顿时立了起来。
小厮有点着急:“我家大人是右大臣大人的长子,官居正三位的藤大纳言。”
老鸨十分不屑:“啧啧,宫里的皇帝也没有白嫖的道理!既然是大贵族的老爷,就请给我回家去拿钱。明天太阳完全出来之前,若是手头还不方便,就只能真的让你们不方便了!”
小厮甲:“我回去拿钱吧。你受了伤,就在这里伺候大人。”
小厮乙眼圈还是红红,有点胆怯地牵着他的衣角:“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真怕我被大人打死了……”
小厮甲:“幸好大人没有大碍,不然我们两个就等着被右大臣大人打死吧。”
他刚刚也被藤大纳言狠命锤了几下,两条臂膀隐隐作痛,再加上守着主人熬了大半夜,精神很是不济,不由自主一面赶路,一面打着瞌睡。
心中模模糊糊想着:明明走过板桥的时候,钱袋还好好的悬在腰上,我还摸过……
后颈被重重砍了一下,他没能反抗套在头上的黑布,软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