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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当家正君白笑竹,是丹洛书香门第白家的四公子,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总是一身白衣,气度优雅,是丹洛最有名的世家公子。
白家世代名门,祖上曾经出过翰林院院长,甚至还有一位官拜礼部尚书。一直到文帝朝初年,白家才渐渐没落,如今虽说偏安一隅,但到底是底蕴丰厚的门第,在丹洛依旧不可小觑。
他和程家二公子程赫的亲事,当年也颇有些曲折,不过如今两个人举案齐眉,到底成为一段佳话。
打他一出现,程维哲便凝神屏气,整个人都专注起来。
白笑竹冲他们三人笑笑,伸手招程维哲到身边:“维哲好久没回来,叔父怪想你的。”
程维哲低头笑笑,显得含蓄又羞涩:“叔父事忙,就不要总是操心我了。”
白笑竹听了他这么说,笑得越发和蔼,他拍了拍程维哲的肩膀,然后领着他们进了正堂:“你爹过世早,我们不担心你,谁来担心呢?”
在程家,程维哲的爹林少峰一向是他的禁忌,就连程赫也很少在他面前提及自己这位早逝的正君,只有白笑竹似乎从来都不知气氛尴尬,每每总把这位坤兄放在口中。
程维哲默默捏紧拳头,他轻轻吸着气,好半天才道:“恩,那就谢谢叔父操心了。”
他们走在前面,自然看不到后面两个人的表情,白笑竹还未回答,却听到程赫接了话头:“你就是不省心,这些年多亏你叔父管着你,要不然都要无法无天了。”
这话说的太不讲究了,程维哲刚压下去怒意又被他撩拨起来,他使劲掐着手心,不让自己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走在他身边的白笑竹似乎什么都没察觉,还高高兴兴安排他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举起筷子就给他夹了一个玲珑剔透的虾饺。
不得不说,程家的早饭丰盛至极。程家的这位掌勺以前是名珍楼的大厨,后来因为白笑竹喜欢他的手艺,所以被程赫高价请到家来,专为他们一家子服务。
其实说是他们一家子服务,但程赫和程维哲也不过只有到主屋吃饭的时候,才浅浅尝过他的手艺。以前程维哲并不讲究吃食,虽说喜食之物还是会多吃一些,但并不如许多百味饕餮那般讲究。
可是现在他见识过杨中元的那一手神技,又尝过他私下用心的菜肴,这才发现原来光光是简单的米饭,都能做的那样美味。
程维哲走神想着昨日杨中元做的玉井饭,突然觉得自己饿极。
他也没理这一桌子正和乐融融说着话的人,自顾自夹起那个虾饺,轻轻咬了一口。
虾饺的皮用了藕粉和面,薄薄的一层能让人清楚看到内里,程维哲咬的这一口,除却红虾的鲜味,还另外尝出蘑菇与冬笋的清香,他学着杨中元平时尝菜的样子慢慢吃下第一口,这才囫囵个都塞进嘴里。
虽然名珍楼大厨的手艺了得,可他却觉得总是差了些什么,如果让小元做一次虾饺,肯定要比这个好吃得多。
程维哲心里下定决心,便有些食不知味地开始吃起别的早点来,耳朵里还抓空听着那一家人貌似温馨的聊天。
他们家里人丁单薄,自从两位爷爷以及他爹相继过世之后,就算是年节合家团圆,主桌上也凑不齐十个人。他和他父亲算两个,剩下的就是二叔一家四口。
除了已经二十有二的长子程维书,还有一位刚满十四的三少程维安。二叔家的这两个孩子都是自幼聪慧,也都继承了程白两家的好样貌,又因二叔如今掌管程家,所以邻里亲朋对这两个孩子自然多有夸赞。
程维哲近些年都显少在家,跟这个幼弟更是生分,如今突然在饭桌上听到三弟同自己讲话,一时竟没有回答上来。
跟哥哥相比,程维安性格更柔和一些,他看着大哥没有理他,又好脾气问了一句:“大哥,茶叶生意好做吗?”
程维哲这次听得清楚,便态度和善地回答:“大哥的茶叶铺子小的很,自然好做。”
程维安似懂非懂点点头,扭头看着爹爹,说:“我也要跟大哥一样,自己做自己的生意。”
白笑竹慢条斯理给他夹了一个小笼包,耐心道:“你大哥是做大事的人,你行吗?将来还是跟着你二哥在家混混日子,短不了你一口吃的。”
听到爹爹这么说,程维安就有些不高兴了,撅起嘴巴想要反驳。可他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父亲程耀打断:“好好吃饭,食不言寝不语,先生没有教你吗?”
程维安打小被一家子宠惯了,却唯独害怕父亲冷下脸来,因此被他训斥一句,虽然心里还是不太高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程维哲低头吃饭,对二叔和叔父那些门门道道可谓一清二楚。不叫小儿子出去自己做生意,还不是为了让两个儿子都牢牢把持着程家米铺的掌控权,程维哲当年是自己点头答应开茶铺的,情况自然不同。
白笑竹见小儿子终于不捣乱了,这才用洁白的手帕擦了擦嘴,道:“维哲,这些年你不怎么在家,叔父事忙,对你多有疏忽,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一辈子别注意到我才好啊!程维哲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显:“哪里哪里,家里的事情为重,再说我也是大人了,自己能好好照顾自己。”
程赫瞪了儿子一眼,没讲话。
程维哲也不理他,吃光了盘中的最后一个蒸饺,这才放下筷子,认真看着白笑竹。
虽说他平素是个十分爱笑的青年,让人总觉得如沐春风,但当他不笑的时候,身上的气势有那么几分像程耀年轻时的样子,让人颇有些压力。
可白笑竹却丝毫不受影响,他伸手招来小厮上茶,然后才开口:“确实是叔父疏忽了对你的照顾,叔父这些日子以来十分难安,最近因着你弟弟年纪大了,也算刚过了孝期,边想着给他寻一门好亲事。”
程维哲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脸上慢慢又浮起笑模样来:“维书是个好孩子,自然会有门当户对的好姻缘,等他有了伴侣,二叔和叔父以后就更清闲了些,倒是好事。”
白笑竹笑容温和,他也对着程维哲笑,一家子看起来似乎几位融洽,每个人的表情都舒心又开朗。
虽说都是读书人,但他的面容眉眼气质,都跟程赫一丝一毫都不相同。每当程维哲看到程赫,心里总会浮现出迂腐与无能四个字来,而看到白笑竹,则会觉得他万分精明。
是的,就是精明,那种读书人特有的,看事情通透明达,让人觉得无所遁形的睿智感。
“维哲,你作为家里的长子,也作为维书的长兄,理应由你先一步完成人生大事。可你爹爹去世的早,大哥又醉心书画不问俗世,我和你叔叔也忙,这才把你耽误到今日,叔父心里十分难过。”白笑竹声音温纯,说话不紧不慢,却逻辑清晰,丝毫不错。
程维哲十分冷静听他这样讲,端着茶杯的手稳稳的,里面的茶叶末打着旋地飘在浅碧色的茶汤里,散着幽幽得香。
这是丹洛最著名的白庭,虽说担着一个白字,却属绿科,味道十分清淡。程维哲一贯不喜这个味道,认为太浅,不够醇厚,茶味寡淡了些。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喝着,新夏三伏天的白庭,要在夏日最热时采,只要牙尖下第三层叶子,少少的白庭茶要由茶园里最好的师傅炒制,隔天便会制成小茶饼,卖到大梁各地。
因为出数极少,所以有一两白庭半亩园的美誉,一两这个茶叶,约莫要一两银子左右,在北方一些村县里,大约开垦一亩地也不过二两银子。
真是奢侈啊,程维哲低下头,细细品着茶。
不如,待会儿找管家问问,要一两回去给小元和泉叔尝尝,他们肯定爱喝。
程维哲这边打着从家摸点东西走的主意,那边白笑竹还在讲:“如今家里,我、你二叔、你父亲便是你们都长辈,你的亲事,是时候该操心了,维哲,跟叔父说说,喜欢什么样的青年人?”
“叔父,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不如,”程维哲顿了顿,把茶杯放到桌上,“不如顺其自然吧。”
白笑竹挑挑眉,他做这个动作分外好看,仿若水墨画里的仙人突然有了人气一般,整个人都多了几份灵动:“那怎么成?早晚都要成亲的,现在你好好给叔父说说,回头叔父帮你多多打算,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程维哲摇摇头,直说:“不了不了,我没什么喜欢的,就这样一个人生活挺好。”
这个时候,白笑竹没有马上接下话去,倒是程赫终于忍不住开口:“那怎么可以,谁人不识先成家再立业,你如今一事无成,还不早早成家,有了伴侣,你就知道一个人过到底不如两个人实在,以后两个人相互扶持,总比一个人硬撑强吧?”
很难得,程赫居然给程维哲说这么长一段话,程维哲心里多多少少有了准备,却突然冲他父亲讥笑道:“是吗?我怎么从小到大,都没看到两个人过好到哪里去?”
他这话说的太过攻心,程赫脸色大变,他一巴掌拍在饭桌上,怒道:“放肆,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程维安偏巧坐在程赫边上,见一向和蔼的大伯突然动怒,不由吓了一跳,忙往爹爹身边躲了躲。
程维哲根本不管他父亲如何生气,依旧面带笑容,道:“好吧,我错了父亲,对不起父亲。”
他道歉的话说得顺溜,可态度却一点都不诚恳,程赫气得够呛,一张本就苍白的脸憋得通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本来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臭老九,除了之乎者也,也不过说些日常白话,让他跟在市坊混迹许久的程维哲斗嘴,自然是斗不过他的。
一屋子人,除了被吓到的程维哲,剩下程耀和白笑竹似乎早就习惯他们父子俩这个样子,都显得十分淡然。
少许片刻,还是白笑竹主动开了口:“大哥,别跟维哲生气,他还小,我们要耐心跟他们讲的。”
程赫一听,不由又气上心头:“他还小?他今年都二十有五了,你看看维书,已经能帮家里操持生意了,可他呢,整天在外面跑着不着家,真是没出息。”
听到父亲又一次说错了自己的年纪,程维哲这次没有再反驳刺激他,他只是扭头看向白笑竹,道:“叔父,十分抱歉,一顿饭吃得不太愉快,我还是先行告退,你们慢慢喝茶吧。”
“维哲别着急,大哥你也别生气了,”白笑竹招手让程维哲再度坐下,才道,“维哲,叔父给你说门亲事如何?”
程维哲就知道他话等在这里了,于是也态度自然道:“您说。”
白笑竹提起青花茶壶,亲自给程维哲斟了一碗热茶:“叔父家族子侄辈,有一个排行第四的,从小老上咱们家来,你也是认识的,叫白佑夙,你看他如何?”
听到这个名字,就算一直以来很少在程家人面前露出破绽的程维哲也不由愣住,只不等他回话,便听院中一声怒喝:“爹!!你为何要拆散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