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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
柴珏答得不假思索。
“真的吗?”
“当然,我本来就打算留下来的。”
“啊,是吗?”
乐琳别过头去,不看他,语气依旧轻松。
佯装轻松。
“嗯。”
柴珏接过她手中的砂锅,放到灶台上,蹲下身子看火。他眼波柔柔地盯着灶火,唇上笑意更深。
默然半晌,他又道:“倘若我本来打算回宫,但你央我留下来的话……”
乐琳闻言,忍不住看向他。
她知道,此刻自己的目光定然是带了期许的。
但她无法抑制。
所以,她连忙又转过头去。
“你会留下来吗?”
是要用尽全身的气力,才不至于语声颤抖。
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何,贪婪如一头心魔,期待着莫名的答案。
“不会。”
柴珏答得斩钉截铁。
“啊,这样呀。”
乐琳垂下眼,不自禁缓了表情。
幸好,她并没有赌上全部的期待。
灶炉里的火无故地黯淡,柴珏用力吹了几下透火的竹管。这是他从“乐琅”那里学来的技巧。
果然,火光瞬息明亮旺盛起来。
满意地看着炉火,他继续道——
“我要走的话,是不会因为谁的挽留而止步。”
“嗯。”
乐琳用菜刀拍打这花椒,无意识地应答。
“若是我要留下的话,亦不会因任何人的阻挠而作罢。”
“哦。”
“所以……”
“嗯?”
柴珏抬头,望向乐琳。
乐琳将拍好的花椒放入砂锅中,不经意低头,恰好与蹲在灶炉边上的柴珏目光相接。
“所以,你究竟想央我留也好,劝我走也罢,直说便可。”
“什……什么?”
乐琳眉头轻蹙,深幽的黑眸里,闪过一丝错愕。
柴珏定定望住她,目光,温柔得几乎要满溢。
“我作下的决定,断不会因任何人的一言半语而更改,”他一字一顿说道:“所以,你无需顾忌,心中有何想法,直说便可。”
乐琳感到腮边有凉凉的湿意。
泪珠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她连忙伸手擦拭。
——“啊呀!”
指尖沾有花椒的细末,此刻都渗进眼眶里去了。
“痛……痛痛痛痛!”
柴珏也猛地站起来,关切道:“怎么了?”
“花椒,花椒的碎末!进眼里去了!好痛!”
乐琳喊叫得几声,眼泪更是倾泻而出。
柴珏细细一看,果真,眼圈儿都红了。
“水,那边,那边有水!”
他一把扯过乐琳,引她走到水缸旁边。
乐琳猛地将头浸入水缸中。
刺痛感顿时得到缓解。
可是泪水依旧不断地涌出。
幸而,泪水与缸水都是透明的,分不清楚。
冬日的水虽不至结冰,却也是甚寒。
她留恋这种渗人的冰冷触感。
心脏疯狂地快速跳动。
似要跃出胸膛一样。
真好……
真好!
乐琳心想。
她庆幸他明白自己的想法。
不,不好!
一点儿都不好!
她忽而生出被看透的恐惧。
人生的头一遭,她有这种错综复杂的情绪。
……
——“喂!”
柴珏轻轻推了推她。
“你究竟要泡到什么时候?”
——“唰!”
乐琳一下子从水里透过气来,甩出的水珠溅了柴珏一身。
她长长呼了口气。
“不痛了,眼睛终于不痛了。”
柴珏装作若无其事,问她:“你那什么‘红烧肉’,还要烧多久?”
“起码一个时辰。”
“哦?”柴珏叹气,挑眉问道:“我们如今要做什么?”
“光有红烧肉,不够。”
“不够?”
“有烟火,有酒,有好友……”乐琳掰着指头数道。
“嗯。”
“来烧烤吧!”
“烧烤?”
“烧烤!”
……
驶出鱼阜坡的小道上,马车中,姚宏逸欲言又止。
庞籍视若无睹。
“恩师……”
“怿工,你想问为师为何砍掉那树?”
“正是。”
心中的问句被捷足先登问出,姚宏逸苦笑点头。
庞籍望向窗外茫茫的飘雪,目无表情道:“太久了。”
“嗯?”
姚宏逸莫名其妙。
“上一次我与乐松相见,是淳昭二十一年。”
庞籍缓缓叹气。
姚宏逸静待下文。
“隔得太久了。我将他所有不好的都忘掉,恍惚间,竟错觉他是个十全十美的学生。”
“难道不是?”
“不是!”庞籍猛地回眸,目光里尽是愤慨:“当然不是!我竟忘记了……糊涂,老糊涂!”
他双手握成拳头,咬牙切齿道——
“我竟忘记,他是个生性冷漠的怪物!”
雪一阵又一阵的下着。
雪花从敞开的马车窗口飘进,落到二人的身畔。
姚宏逸愣愣看着他。
庞籍一把抹走发上的雪碎。
“将上册留予官家,将下册赠给我……”
他目光中竟是讥讽与戾气。
“以天下为棋局,”
姚宏逸心中一惊。
庞籍再次掏出那本《衡术》——
“以众生为棋子……他要我与官家对弈。”
……
思绪似雪花一样翩翩飞舞。
庞籍想起多年前和乐松下过的一局棋。
他执的是黑子。
纵然执的是黑子,先行一步,不见得就有了胜算。
黑子先在中腹展开角力。
白子步步紧逼。
他守着一个无犹角,白子就攻入另一边的角。
托退定势。
然,毫无作用。
他不甘。
抬眼瞧看乐松,偏生对方气定神闲。
庞籍深深吸了一口气。
心中飞快盘算各种的可能性,试图寻出破绽。
哈!
找到了。
东角的一枚白子不在位断。
黑子机敏地落入。
飞压,紧接着在外围走出一块厚壁。
白子两边难以兼顾,渐有颓势。
庞籍心中暗自得意。
幸而得了那一步,反败为胜有望。
白子围守中央,黑子四周攻城。
互有优劣之势。
一场苦战。
最终,黑子险胜三子。
“承让了。”
庞籍大喜。
乐松微笑着,自棋盘下抽出一页宣纸,递予对方。
“黑胜三子……?”
庞籍读出纸上写的字,四肢五感在一息间顿变得麻木。
“以输赢决胜负,岂非太无趣?”
乐松露出惯有的、意味不明的笑。
“东角的破绽是故意的?”
“东角、西角都有破绽”,乐松指了指棋盘的东西侧:“但若然少保选了西角的破绽,变数更大。”
庞籍认真回想,惊觉方才在西角确实也有可乘之机。
而且,相较之下,西角的破绽更明显一些。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选了东角?”乐松替他将问题挑明。
庞籍默然不语。
乐松伸手指向棋盘中腹的一处。
“诱饵。”
“原来是诱饵。”
庞籍恍然大悟。
是方才的一个虎口。
“少保性格刚愎而执拗,若有诱饵,定似螳螂遇蝉,目无旁物。”
乐松笑得毫无城府,似个孩童一般。
庞籍脸颊通红,直觉得被恶毒的蝎子咬伤一般,不悦而难堪。
“有意思吗?”
他忍不住出言讽刺。
“嗯?”
“如此下棋,很有趣?”
“是对手太无趣,才有此无奈之举。”
“哼!”
“遇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只得自己与自己对弈,如此寂寥,难以言喻。”
乐松云淡风轻说道。
似在概叹窗外聒噪的蝉鸣。
……
“不,不!”
车厢中,庞籍目光狂然:“他不是要我和官家对弈,他是自己与自己对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