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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云来阁二楼的小板窗往外望,只见夕阳西斜,天空似是火烧一般。
刘沆默然地倾杯慢饮。
一旁的文彦博夹了一块珍宝鸭,嚼了几口,只觉得索然无味,不由得抱怨道:“这云来阁怎的连烧卖也没有?”
刘沆睨了他一眼,回道:“你要吃叉烧也好,烧卖也罢,大可到八宝茶楼去,又没有人央着你跟来。”
“不去不去!”
年已不惑的文彦博,此刻竟像个任性小孩一般,撇嘴道:“那劳什子的‘广告’,必定是乐琅的主意,就他最诡计多端了,八宝茶楼的烧卖再好吃,我也不去!”
刘沆不曾想这平日常常黑着脸的老冤家,竟也有这般稚气的一面,不禁无奈摇头。
正在二人闲谈吃喝之际,忽而……
——“啪!”
不远处有块方桌,桌上放着惊堂木和一只大碗,一把茶壶,以及一杯热茶。
方桌坐着的是说书人,只见他手持摺扇,面前的惊堂木一拍,话匣未开,身边已围满了听众。
有客人问道:“说书的,今天读的啥?”
那说书人笑了笑,回道:“新一刊的《汴京小刊》有个不俗的故事,不才给诸位说说可好?”
那客人又问:“是哪个写的?甚么故事?”
“乃是‘树人先生’所写,名曰《三国故事》,说的是那东汉末年魏、蜀、吴三分天下的英雄故事。”
“好!”喊好的,是旁边一个中年汉子。看他虽则衣冠楚楚,却不减豪迈气概,只听他道:“先生快说,我苗明杰素来最爱英雄好汉的故事了!”
说书人又一拍惊堂木,笑道:“那,不才便开说了!”
说罢,翻开小刊,又问:“诸位,这开篇还有首启文的小词,名曰《临江仙》,可要读一读?”
众人自是说要的。
那说书人便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好!好词!”
说书人还未读完,一个青靓白净的书生便拍手叫好道:“好一句‘是非成败转头空’!慷慨悲壮,意味无穷。”
他旁边是一名肤色略黑一些的高壮书生,也附和道:“‘树人先生’此词,既有历史兴衰之感,更有人生沉浮之慨!试问,那奔腾而去又岂是滚滚长江之?更是世事的沧桑无情。”
白面书生猛点头道:“正是!‘树人先生’其人,想必是怀惊世之才略而不遇,才有如此黯然慨叹!”
一旁的文彦博闻言,更是怒从心起,“呸”了两下,大声道:“他就是个满身铜臭、见财忘义的人!这甚么《临江仙》,定是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
众人回头看他,有人疑惑,有人好奇,但更多的是怒目而对。
高壮书生一个箭步向前,问道:“‘树人先生’妙笔生花、金章玉句,人所皆知,敢问阁下何出此言?”
那名唤苗明杰的中年汉子一拍身旁的桌子,怒道:“小兄弟你别要理他,他必定是嫉妒‘树人先生’胸罗锦绣,才口出狂言。”
又狠狠瞪了文彦博一眼:“这种狭隘小人,苗某见得多了!”
文彦博气得灰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横眉怒视苗明杰,站起来道:“老夫今日就要揭穿那奸吝小人的真面目……”
那“目”字都还没说完,刘沆便把他按了下来,对众人歉意道:“我这好友不胜酒力,酩酊若梦,诸位请见谅。”
众人这才作罢。
文彦博埋怨地喃喃道:“你说谁醉了?为何不让我说下去?”
刘沆摇头叹息:“宽夫,众怒难犯啊……”
那边厢,说书人又道:“这词还未读完呢,”于是又接着朗声读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
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好!”苗明杰首先叫好:“够豪迈!”
他掏出一贯钱,往说书人身前的大碗投去,朗声道:“说书的,这故事我追定了,大爷我提前打赏给你!”
说书人忙连声称谢,又书接上文再说。
有了一贯钱打赏,他心满意足,便又说得更用心一些。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似那荷香居新推出之牡丹酥油饼,本是圆圆一块,香口酥脆,切开几块来吃,一块、一块,又一块,滋味无穷!吃进肚子里,又是完完整整的一块。此乃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也。”
文彦博听着,青筋都现出来了,吹胡子瞪眼对刘沆道:“你听听,你仔细听听,这都甚么狗屁!好好一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非要接上一句甚么荷香居的酥油饼……”
刘沆却是笑而不语。
说书人接着说道:“那东周末年,七国分争,并入于秦。秦国灭了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高祖刘邦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汉献帝,遂分为三国……”
说书人七情上面,说得绘声绘色。
不经不觉,一个多个时辰已过去,天色已黯。
只听得他说到那桃园三结义:“那张飞说:‘吾庄后有一桃园,花开正盛;明日当于园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结为兄弟,协力同心,然后可图大事。’刘玄德、关云长齐声应曰:‘如此甚好。’”
说罢,喝了口茶水,便不语了。
众人催他道:“说书的,怎生不说下去了?”
说书人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天分解。”
众人囔囔道:“打转!打转!”
说书这玩意,每天分几段来说,第一段较短,休息不久说第二段,这休息就叫作打转。
打转时,说书人从书桌上取下大碗,向在场的听众收钱。
说书人往往讲不多,每每在要结束之时,把最紧要的关头,留着明天再说。
有时观众里,有人会喊说“打转”,意思是要说书人再说一点。若然说书人拗不过,只有加说,但关口还是保留。
此时,那说书人还是坚持:“诸位,明日分解。”
众人只得散了。
又听得苗明杰说道:“故事是好故事!不过怎么总提到那荷香居?”
那白面书生听了,也是赞同道:“正是,不是说酥油饼,就是说蟹肉馒头,听得我都饿了。”
“在下觉得,即便没有这荷香居的内容,也是通顺的,”高壮的书生猜测道:“莫不是这《汴京小刊》收了荷香居的银两,逼‘树人先生’加这些进去?”
“岂有此理!”
苗明杰大怒,呼喊着众人道:“大伙儿,我们到留言板那儿去留意,莫要让那唯利是图的编辑部委屈了‘树人先生’!”
一呼百应,熙熙攘攘的二、三十人便都往那编辑部的方向去了。
文彦博看到这情况,不禁扶额叹息:“阁老,幸好你据理力争,不然下一刊还要刊这‘软广告’,平白替乐琅那小子背锅了。”
“宽夫啊,宽夫,”刘沆闷了一口淡酒,长吁一口气,笑问:“你是入朝为官多少载了?”
文彦博不明所以:“越明年,满二十七载。”
“嗯……”刘沆摇头。
“怎么了?”
“你是当真看不出,二殿下本就无意执着于这‘软广告’吗?”
刘沆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