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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丫鬟们放下茶一一躬身退下。
江善德笑容可掬,抬手示意虎子喝茶。“如今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这茶不知你能不能喝的惯,倘或不喜欢,你只说想喝什么,我即刻叫人采办。”
虎子忙道:“老爷何必如此多礼,只像往常一样待虎子便是了。”
江善德摆手。“哎,以前你是江家的家奴,如今你可是朝廷正六品的官员,我岂可再同往日那般待你,岂不坏了礼数。”
虎子恳切道:“老爷说这话就是同虎子生分了,虎子从小是吃着江家的米长大,此生不论是到了哪里,做了多大的官儿,老爷永远都是我的主子。”
江善德一怔,愧不可挡。“你就不怪罪我?”
虎子摇头。“少爷都跟我说了,老爷只是为了息事宁人才把我送去孙家暂且躲避几年,谁料那孙耀邦如此狠心,竟将我等发卖了那么远!这一切都是孙耀邦所为,与老爷无关,我有什么可怪罪老爷的?倒是辛苦了老爷费这么大周折来寻我们。”
本来江善德还不知该给自己找个什么说辞来求虎子原谅,谁料虎子竟将此事归罪于了孙耀邦,看此刻景象他心中算是恨透了孙耀邦。
江善德不禁后怕,倘或江念忠没说那番话哄他,那虎子现在恨的可就是他江善德了!
也罢,如今江家和孙家已经不再往来,这个黑锅就叩在孙耀邦头上罢!
想着,江善德忽老泪纵横。“都怨我没能把你们安置好,委屈了你和聋伯,更委屈了阿娇啊!我日夜自责,茶饭不思,念忠更是……更是自你走后一病不起,就这样撒手去了!”
提到江念忠,虎子心如刀绞,也不禁哭了起来。“少爷他真傻!我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卖了也好,死了也罢,他何以因此伤了自己的身子啊!”
江善德忙道:“念忠可从未将你当做奴才,他始终都拿你当手足来看的,不然也不至于此了!只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江家竟是险些断后啊!”
听了江善德话,虎子更加悲恸,思及往日点滴,泪如泉涌。
江善德看到火候差不多,便道:“这次你回来的急,有些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虎子抹了一把泪。“老爷请吩咐。”
江善德叹道:“念忠一直惦念着你,临终前只说了几句话也都是记挂你的。他说,要你入继江家,娶了少奶奶,和少奶奶一同抚养温良长大。”
虎子一愣,本欲开口,江善德又大哭道:“这是念忠唯一的遗愿,也是他到死都放不下的事情,算我求你,你定要答应他,否则他在天之灵也难得安生啊!!”
江善德如此恳求,虎子纵有千言万语都被堵了回去,即便有一百个不能答应的理由,此刻说出来都是不仁不义,更说不出口。
虎子拳头紧握,心中纠结不已,沉闷片刻,他才道:“可是,这样就委屈了阿娇了!”
江善德忙道:“怎会委屈了她呢?!她本就不守妇道,又嫁过人,有什么资格来做别人的嫡妻呢?如今给她姨娘的名份,也是看在了温良的面子上抬举她!”
虽然江善德说的都没错,可虎子原不是讲究这些的人,大半年里他们同甘共苦,他也了解了阿娇的为人,更知道了她的苦处,这些更不会计较。
江善德见他不为所动,又道:“你忘了念忠的身子是因谁而伤了的?倘或没她这档子事,现在我也就不在这里求你照拂你嫂嫂和温良了!”
虎子闻言,面色即刻妥协,不再多言。
江善德隐约发现,江念忠三个字就好似虎子的软肋一般,不论什么事情,只要提及江念忠,虎子就一定能够妥协。
于是,江善德道:“既如此,年前先将你们的婚事操办了,年后你随我回一趟白水村,行祭拜之礼,早日完成念忠的遗愿,以慰藉他在天之灵。”
果真,如此一说,虎子只低眉应声,再无反驳。
周氏料理过张大娘的事,便带着春梅去了胡阿娇房里。
她跟胡阿娇说了方才她和虎子说的话,又求胡阿娇能劝一劝虎子。
谁料胡阿娇反劝她道:“你还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虎子是个痴人,忠义于他而言重过性命,而如今的骁骑营统领大人,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对他又有知遇之恩,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做一个逃兵呢?”
周氏听着胡阿娇的话,心里愈发气愤。“那倘或他战死了呢?他为了他的忠义弃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何尝想过……你们孤儿寡母?”
胡阿娇拉过周氏的手,安抚道:“可我们都并非他的什么人啊,我和他只是有个虚名罢了,温良也并未他的儿子,我们孤儿寡母是死是活,他本没有必要去管。”
胡阿娇的话让周氏无言以对。
是啊,连胡阿娇尚且不是他的什么人,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强求他什么呢?
想着,周氏心口莫名的压抑。“你说的对……是我管的太多了,我算得了什么呢。”
胡阿娇忙道:“我知道你是担心他,害怕他有个好歹,虎子心善,他知道你的用心,你也不要多心,没的生出嫌隙来。”
胡阿娇的话很贴心,若是往常,周氏一定会十分感激她,欣赏她。
可这一刻,周氏莫名的感到嫉妒。
她想不明白的事情,胡阿娇比她明白一百倍,她对虎子一无所知,可胡阿娇却对他了如指掌,如今胡阿娇只是不争罢了,倘或争起来,她又凭什么来得到虎子的心呢?
想到这里,周氏又为自己的狭隘感到羞耻。
她也不知自己是因何忽然出现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无法把控自己的心意,总是被某种情愫牵引着不能自已。
一时间,周氏心乱如麻,只借口去喂江念孝吃药,仓皇而逃。
回到自己的屋子,周氏屏退下人,一个人坐在榻上发呆。
当初知道要嫁给江念忠的时候,她失望过,怨恨过,无助过……可当真的看到江念忠的时候,在极致的绝望下她反而释然了。
那时她只有一个想法: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呢?
那个时候的她忽然有了无限勇气,觉得没有依靠也可以。
即便是一个死人,她也做好了从一而终的打算,即便遇到齐煜,她依然没有动摇过。
直到孙耀邦想取她性命,她发现自己竟是那么的软弱。那时候,齐煜的胸膛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那时她才觉得她那么的想依靠一个男人。
齐煜的明朗、直率、关切,让她感到了空前的幸福。
只是世事难料,周氏觉得世上最难料的就是背叛,谁能想到前一刻还信誓旦旦的人转脸就陌路,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山盟海誓的人转眼就娶了别人呢?
齐家的背叛,让她感到自己在痴心妄想,她心如死灰,不想再抱任何期望。
哪怕是江善德要她嫁给虎子,她也没打算期待虎子能给她什么。
可胡阿娇却说,虎子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他的忠厚又让她有些向往。
见到虎子的那一刻,她忽然很想成为他的责任,她想嫁给他。
听闻边关战事险峻,她害怕了。
她已经失去了江念忠,失去了齐煜,她不想再失去虎子。
她不敢想象,如果连虎子都失去了,她的人生还能有什么可盼望的。
她讨厌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
况且,她凭什么去指望虎子呢?
连胡阿娇和温良都尚且不能成为他的挂念,她又凭什么?
想至此,周氏自嘲的笑了笑。
门外,丫鬟们传报。“虎少爷来了——”
周氏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一副爽快的笑容起身迎他。
虎子款步而来,看到周氏,他的面色一红,眉目间多了几分不自然。
周氏上前拿过掸子,扫去他身上的寒气,“春梅,去沏杯热茶来。”
虎子被周氏引着坐在榻上,周氏又亲自端过茶递给他,他几番欲言又止,都被周氏的动作打断了,喝了一口茶,虎子恳切道:“你方才的话我想过了……”
周氏闻言一顿,忙笑道:“我没什么见识,那些话不过是我的短见,你也别放在心上。”
“不……”虎子急道:“方才……我还不知道。刚刚老爷跟说了他的打算,我才明白你说那些话的意思是什么。”
周氏心口一紧,别开脸,局促道:“我没什么意思,你不要瞎猜!”
虎子正色道:“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从今往后,你、温良还有阿娇,就……就都是我的人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周氏闻言气道:“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虎子一愣。
周氏情急,红了眼圈。“做不到的事就别随便应承!你怎么就能肯定自己不会死在战场上?你现在应承这样的话,倘或日后有个好歹,我去哪里喊冤?!趁早别说罢!”
虎子焦急道:“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意思,我来也是要跟你说这个。”
周氏别开脸不理会他,虎子追上前,恳切道:“你方才的话我想过了,你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了,我留在这里好好照顾你们。”
周氏怔住,回头看他。“你不管你的忠义了?”
虎子斩钉截铁道:“忠义固然重要,可也比不上照顾你们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