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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钻机车的成像图上,什么都没有扫到。
但是钻头实实在在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坑底的歹徒甚至看到了飞速旋转的钻头和什么东西碰到一起后,一瞬间迸射出的金红火花。
大钻头立刻被停下了,从机器噪音中逃得一命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然后纷纷拿着工具,踩着雪泥滑下坑洞。按照雇主的要求,接下来的活儿就不能交给机器干了,他们得亲自动手,用铲子将地下的东西挖出来。
听起来虽然挺辛苦,但一想到之后会得到的报酬,这群歹徒什么话也不说,便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这样又挖了一会儿,他们寻找的东西终于露出小半真面目。
露出泥土的一截,只是根棍子。笔直朝着天空,约摸五指合拢粗细,漆黑的,没有杂色。领头人接过同伴递过来的一瓶水,当头给这根棍子浇下,清水洗去棍子沾着的泥土,露出底下凹凸不平的花纹。
“是什么?”
“看不清,”领头人把瓶子一扔,“继续挖。”
他发出指令,一时间,有六七把铲子铲向下面的泥土。
东大陆有一句话,叫做很多人一起捡木柴的话,燃起的火焰都会大一些。这种朴素道理用在眼下这地方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可以说只是一眨眼,棍子露出地面的高度,就从大概一个前臂长,变成了近半人高。这应该是值得人欣喜的进展,但歹徒们挖土的动作却越来越慢。
阿尔杰山脉的土是黑色的。
至少最表面一层是这样的颜色。
领头人觉得,过去可能从未有人如他们挖得这么深过,哪怕是那些最爱发神经的科学家们也没有,不然他应该在童年那本《世界不可思议》上看到双子峰的名字。当歹徒们挖开双子峰下表面那一层黑土,表面之下的一层,表面下一层的下一层……等等无数层黑土后,他们发现,泥土的颜色慢慢变红了。
这种变化一开始并没有人发觉,直到这群亡命之徒嗅到了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
亡命之徒们熟悉血腥味。
被掩埋很久的血、在阳光下暴晒发臭的血、被冻在冷库的血、从绷带下渗出的血,割开大动脉后喷射出的滚烫的血……那种臭烘烘的,让人不舒服的气味,在他们注意到的一瞬间,瞬间淹没了他们的感官。哪怕是歹徒们,也从未闻到过这样浓重的血腥味,好像他们正身处一个新鲜冒热气的屠宰场。
一个冒失鬼丢下了铲子,他想爬上去呕吐。
被他丢下的铲尖正巧砸在了漆黑长棍根部,砸出一个浅浅的坑,然后在其他人瞪大的眼睛下,鲜红的水,或者说鲜红的血从那个浅坑中涌出。
血腥味顿时更浓重了。
“这、这不对……”有人颤抖地说,“老、老大……底下有东西。”
废话,领头人想。
领头人当然知道这个胆小鬼的真正意思,他们接下任务时,不过以为双子峰下有不为人知的秘藏,金银或是财宝。不少人甚至打定主意,要在东西上交雇主前,偷偷摸点零用钱。他们从未想过,在双子峰下,会是这么……这么古怪的……
“毁约的话,雇主不会放过我们,想想能提供三十多个清白身份的人在联盟会有多大能量。”领头人喘了一口气,“挖不动的上去,愿意挣钱的留下来。”
又有一个人丢下铲子。
之后就没有人退出了,剩下的人在沉默中继续挥动铁铲。他们很快站在了齐膝深的血水中,地下的全貌也渐渐在众人面前展开。
漆黑长棍露出地面的部分已经比人还高,它插在一块雪白的岩石上,等他们又清理掉一些血水和泥土后,歹徒们发现所谓的雪白岩石并不像是岩石,从露出的那一点外貌来说,它看起来,仿佛是什么巨大生物的一节椎骨。
“天主啊……”
有人低声喃喃,在自己的额头画了个十字。
领头人没有这么多愁善感,他再一次确认的雇主的要求,有些欣喜地发现雇主要的只是那根长棍。
他甚至来不及探究一根棍子为何会价值那么高,急匆匆便一脚踩上那一节椎骨,伸出手,要将长棍拔出。
***
半个小时前,某个和双子峰重叠的梦境。
圆月依然高悬,而被二号吼了一声的银白之鸟动作僵住,懵在那里。
这真是非常新奇,非常新奇的体验,对于从未被拒绝过的银白之鸟说。以至于祂愣愣看着二号,忘记了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
祂愣着,二号可未必。
压迫在他身躯上的强大力量已经一散而空,二号翻身而起,他身手灵活敏捷,在敌人发呆的短短时间里,弓着背后退,瞬间窜了十几米。
“为什么?”在二号继续后退时,银白之鸟问。
没有那古怪的压迫感,也没有声音带来的幻觉,二号从其中嗅到了一点善意——相对于之前来说——的味道,缓缓地停下脚步。
“你提出的价格太高了。”黑发雇佣兵权衡后,给出这样的答案。
“信仰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
二号挑起眉,听银白之鸟说出这句不在他意料中的话。
“——所以作为无信者的你,不应该将它交给我吗?”
二号:“……”
这是什么逻辑?
“你的灵魂在人类中算是强大,也很有潜力,然而你身上没有神明的标记,也没有恶魔的标记。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放弃信仰,但你的状态很危险。没有神明的保护,恶魔们能轻而易举偷走你灵魂中重要的东西,所以把它交给我吧……或者你想交给你更熟知的神明?”
二号翻了个白眼:“交给圣教廷的天主吗?”
银白之鸟:“呃,那是谁?”
自称为神明的家伙不认识世界最大宗教所信仰的对象,二号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好。银白之鸟看上去比他还要疑惑,二号听到祂低声喃喃:“……难道是这数万年中新生的神明?”
哦,数万年。
二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没有忘记之前这生物带给他的濒死感受,没有让腹诽表现在脸上。不过气氛变轻松是事实,二号略略松开握在匕首柄上的手,站起来。
“我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他问。
“离开?”沉思中的银白之鸟瞥了他一眼,“我不知道去冥域的道路。”
“我是说返回刚才我在的地方,双子峰的豁口,”二号说,“我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必须继续。”
“你想复活?”
“……我没死。”
银白之鸟没有说话,二号低下头,按住自己胸口。
“我在呼吸,我的心脏和脉搏在跳动,我还能思考,我还活着。”二号强调,同时他伸手摁住脖子一侧的动脉,“我……”
……嗯?
手指下的动脉的确在跳动,跳得非常规律。但是,血流的涌动没有为血管附近的皮肤带来一点温度。当二号的指尖触摸到自己时,他以为自己触碰到一块冰。
“有些人类的意志太坚强,在相信自己没死的情况下,灵魂依然能保持住身躯的一点惯性,不肯放弃呼吸,或者让心脏保持跳动。只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就像你失去的体温一样。人类,你的确死了,不然你不会来到这里。”
银白之鸟的金黄竖瞳中带上了一点笑意。
“满口金钱和价值的勇士,要继续和我谈生意吗?”
二号沉默了片刻,“你要什么?”
银白之鸟想也不想:“信仰。”
二号讨价还价:“换一个。”
“我已经足够慷慨了,人类。”银白之鸟眯起眼,放缓了语调,空气中缓慢地浮现出类似于威胁的讯息,就在祂要继续说话时,银白之鸟再一次愣住。
祂抬起修长的脖颈,后转,看向自己的后背。
某一节脊椎突然产生了碎裂般的疼痛,很快,被银白羽毛覆盖的下方,突兀地冒出了血珠。
像是有什么在银白之鸟的后背开了个洞,只是一刹那,鲜血就弥漫开。沿着羽毛根部浸润,很快将一大片染红,看上去仿佛是雪地中盛开了鲜红的花朵。
以二号的身高,他看不到在银白之鸟背后发生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从银白之鸟身上散发开的诧异和愤怒,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再一次覆盖住二号的感官,二号后退一步,稳住身体,勉强没有跪下去。
“可以降低一点条件。”在因为压迫感而产生的耳目轰鸣中,他听到银白之鸟突然说,“我不向你要求神明的信仰,我只向你要求国王的效忠。我复活你,而你在余下的人生中,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用信仰换一条命。
用效忠换一条命。
至少他能选择不爱这只鸟了,二号想。
“可以,”二号开口,用他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说,“我答应你。”
“你的名字?”银白之鸟问。
“二号。”
“好的,我名为撒……就是撒。”
交换了名字,银白之鸟在二号面前张开翅膀,祂的双翼遮天蔽地。双翼掀起的狂风刮过群山,群山中无数声音呼应着银白之鸟的长啸。
“——如此,契约成立。”喧嚣中祂的声音依然清晰无比,“为我而战吧,勇士!”
狂风将二号卷起,天地在他眼中旋转,宇宙中无限的星球向着他聚拢,各种颜色的光都不停在闪烁。二号好像听到谁轻笑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找出笑的人是谁,就落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死亡时被遗忘的痛苦在此刻以成百上千倍的方式爆发出来,死亡之风侵入他的灵魂,化为沉重的锁链,要将他留在黑暗里。但有另外一股巨大的力量牵扯着二号,带着他在黑暗中上升,上升,然后他终于看到了一束光。
是透雪而来的天光。
二号睁开了眼睛,任凭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眼泪流了满脸,以此纪念他的新生。
他扒开将他掩盖的雪堆,摇摇晃晃站起。
二号的视线一片模糊,但就像是被什么指引着一样,他隐约能看到坡下一个大坑中,被人群松散围着的地方,有个人站在中央,伸出手握住一根黑棍。
撒对他说:“所有触碰到那柄黑枪的人,都要死。”
二号揉了揉眼睛,“……你要我一个人干掉三十个?”
“哦,放心。”不见身影的撒在他耳边轻声说,“勇士,我看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