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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储秀宫,慈禧虽一夜未睡并受了一夜的惊,身体已是困乏至极,却并不急于休息。
在挥退包括李莲英在内的所有宫人后,她一个人在内宫中静静坐着,好似发着呆,又好似在迟疑着一个犹豫很久的决定。过了片刻,似乎隐隐听见有什么动静在屋角处悉索一阵响起,不由吃了一惊,按着胸口站起身四下一阵打量,及至发现原是宫中圈养的波斯猫,方才定下神靠在桌边轻轻吐了口气。
随后听见李莲英在外头轻声通禀说碧落到,当即咬了咬嘴唇终于拿下了主意,遂转身到一旁一具紫檀木衣柜前,打开,翻开里头层层衣物,自深处摸到一眼锁孔。
见状再次迟疑了阵,第二次听到李莲英的通禀声传来,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她从衣领中抽出一根细巧金链。此链看来普普通通,唯有坠子有些特别,像铁又像玉石,一半黑一半锈红,对着光呈半透明状,样子宛如一把切口深浅不一的锯齿。
她伸手摘下链子将这坠子朝锁孔处插去。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锯齿同锁孔刚巧吻合,再将它左右数下旋转了一阵,随着啪的声响,一道暗藏的抽屉自衣柜内弹了出来。
柜中放着只乌金的盒子,不大,但握在手中沉甸甸颇具份量。这东西放在此地应已有数百年的时间,原一直摆在咸丰的寝宫中,他去世前跟那枚同道堂印章一并赐给了慈禧,这么些年来慈禧一直替他看守着它,却始终也不知它究竟什么来历,也不知道它究竟有何用处,只知是个不能轻易取出之物,因同治生前慈禧每每听他说起,总是叹道:此为极煞之物,不出则以,一出便风起云涌。
第三次听见李莲英的通禀声,慈禧关了柜门低头轻轻吹去盒盖上的灰尘,道:“宣。”
不出片刻听见碧落进门的脚步声,没等他开口请安,慈禧朝桌前一指,道:“先生坐。”
碧落立即遵旨在那张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知老佛爷召碧落至此所为何事?”
“先生昨日护驾有功,又引来圣兽麒麟下凡招降一干乱党,所以今日我一直在寻思着,究竟该给先生些什么赏赐,才好表了我同东太后还有皇上那一片感激之情……”
“老佛爷费心了,忠心护主本就是我们这些臣子应尽之责,何须赏赐。”
慈禧听后莞尔一笑。
继而又轻叹了口气,定定望向他:“先生当真是神仙般人物,竟能请得动那天上的麒麟……不知先生可曾亲眼见过这世上果真有玉帝和王母?”
说罢,见碧落面露笑容兀自沉默,知他必然不会正面回答,便也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将手里那只盒子推到他面前:“既然先生如此神通,先生昨夜所说那番话我便不得不重新仔细考虑过了,既然先生说此物能克血鲛珠,那么就请先生展露给哀家看上一看。”
话音落,啪的声将那乌金盒子打开,显出里头小小一枚印章。
通体如水晶般透明,唯顶端呈乳白色,上以篆体刻着四个蝇头小字:不动明王。
“不动明王大天印……”见状碧落眉梢轻挑,将它从盒中捻起,对着光亮处照了照:“老佛爷果然知道它在何处。”
“可巧在先帝身边见过,所以知道它藏于宫中,只是历来禁止被取出,若不是迫不得已,必然不敢妄自挪动。”
“呵,的确也只有紫禁城的风水布局才能压得住它这刚煞之气,也难怪多年都觅不到它的行踪。今日有幸得以一见,托老佛爷的福,也是个缘分。所以臣也为老佛爷同它结个缘,给老佛爷您瞧瞧,这不动明王大天印的奥妙之处究竟是在哪里。”
说罢,碧落从腰间取出一串手链样物什,轻轻摆到那枚不动明王大天印的边上。
不出片刻,就在印章原本透明的身体内,突然涌起一道道仿佛发须般的银线。细密交错,层层叠加,不多会儿就充斥了整块印章,并由此令它发出咔咔几声脆响,转眼,自里头裂了开来!
“先生……”见状慈禧不由吃惊地叫了他一声:“印章坏了!”
碧落笑了笑:“老佛爷勿慌,它们本是一体的,合二为一才是真正的不动明王大天印。须知单独分开,它便是失控的煞物,而合二为一,它才是能保得老佛爷吉祥安泰的圣物。”说着,将那开裂的印章轻轻拿起,摆到那串骨质链子上轻轻一抖,随之嗤的声响,那枚印章彻底分裂了开来,化成一团雾气般的东西,在屋外透入的阳光中闪闪烁烁,无声无息盖到了链子上,亦在慈禧一眨不眨的眼皮子底下,同那链子融合在了一起。
直至那层光泽闪烁的雾气彻底消失,碧落才收起链子,将它放入原先摆放印章的那只盒子,然后将它盖紧了,递到慈禧面前:
“请老佛爷务必将它放在乾清宫正北御道下压上三天三夜,随后取出,摆入孝哲皇后棺椁内,并盖在她的腹上,此后,那血鲛珠必将无法再利用她前来宫中作祟。老佛爷从此便可安心了。”
辞别西太后出紫禁城,头顶灼热的阳光刺得碧落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他费了点劲才让自己那只之前碰过大天印的手停止颤抖,随后在神武门前那片被阳光蒸腾而起的血腥中放下轿帘,将身子坐了坐直。
神武门这一战死伤一万八千余人,在他此生所面对的无数战役中,应该只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但这一战役本是不该存在的,于是这些死亡的数字便是横生而出的罪孽。
所幸历史并未因此有所改动,否则必将引出天谴尾随其后。
思忖着,掀开轿帘朝窗外天空看了一眼,那片天很蓝,明澈得没有一丝云彩。
他松手坐回身子轻吸了口气,随即闻到一缕淡淡的烟味自身后飘了过来。
一同飘来的还有一道沙沙的嗓音:“碧落,你当真为了那梵天珠费尽心机。”
碧落笑了笑:“殷先生。”
“怡亲王一死,大清气数必如泄洪般褪去,气髓也将立显。想你这数千年来由此收集到手的这类东西,该有八件了吧。”
“加上此次,应为九件。”
“九件……呵,看来你果真如你当日所言,要重塑她的金身了……因此而牺牲了一众仆从,不可惜么?”
再度一笑,碧落没有吭声。
一支细长烟杆由此而从他身后慢慢探出,在他面前缭绕出一道浅蓝色的烟,沿着他轮廓缓缓一阵盘旋:“不如还是带着那九件东西随我一同返回无霜城。刹可惦念得你紧,很多人……亦惦念得你紧。”
“惦念我?还是惦念着要我回去用那梵天珠的元神解了他的封印,令无霜重显于世。”
“两者皆有之。”
“殷先生倒是实诚。”
“并非实诚,而是我不想看你再为那点愧疚而继续糟蹋你的能力。碧落,坦白告诉我,昨日你究竟以什么方式召唤了那头麒麟王。”
“帝道之剑,赤霄。”
“现在剑身如何。”
“具毁。”
“那你的身子又如何?”
闻言碧落再度沉默。
随即将头侧到一边,试图伸手将一旁窗帘再度掀开,突然面色煞白将手狠狠朝窗框上拍了过去。
轿身因此一阵震荡,而他那只手却似凝固般停留在窗框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身后沙哑话音再度响起,伴着又一阵蓝烟,轻轻飘至碧落面前。
他张了张嘴想回答,但额头突兀一道冷汗渗出,随后扑的声从椅上直跌了下去,蜷缩在轿内霎那间化作一头毛色雪白的九尾银狐。
与此同时轿身轰的声下沉到地上。
眼见四个轿夫摇摇欲坠也要在人群中跌倒,那支烟杆自窗内探出,再挑着窗帘轻轻放下,朝那窗框上轻轻一敲。
那轿子立时忽地又起,同时吱吱嘎嘎朝前继续走动起来。
而空空的座椅上显出一道瘦长的身影。
一身灰袍,修长手指内拈着支银灰色修长的烟杆,往脚下那团银狐身上轻轻敲了敲:
“孽缘……”
话音落,俯身将它抱起,放在膝上在它柔软毛皮上轻轻一掠。便见手指间腾然而起一道红光,如火焰般灼灼燃烧,随着他手指的拂动朝银狐体内慢慢渗入,直至完全消失。
片刻银狐那双紧闭着的眼动了动,慢慢睁了开来。
却似心不甘情不愿。
望着面前此人微一龇牙,遂抬头用它那双碧绿色眸子朝他冷冷一瞥。
随即纵身而起,仰头一声长啸,转眼自那轿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