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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议完接下来要做的赈灾一事,黄州牧送梅阁回官府的临时住所,行了几步,黄州牧问:“梅丞相这次来白地镇,身边没有带人?”
“没有。”梅阁说话时,已经带了些鼻音。
天冷,他身上的衣服又是湿的,冷风吹着,梅阁头隐隐作痛,很想早点回住所。
黄州牧称赞:“早听说梅丞相年轻有为,为官清廉,无偏无党,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黄州牧状似不经意的又问:“我记得梅丞相是……云州人?”
梅阁微微点头,答曰:“是,云州千里人。”
“哦?”黄州牧倒抽了口气,问道:“可是云州那个精通蛊术的巫族聚集地,千里郡?”
梅阁点头。
黄州牧夸张的惊讶道:“梅丞相……莫非梅丞相是巫族人”
梅阁看了他一眼,坦然承认:“我母亲是巫族人。”
黄州牧凑近,神秘兮兮地放低声音:“既如此,梅丞相会不会蛊术?”
梅阁轻笑了一下:“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黄州牧可信这些?”
黄州牧摸了摸胡须,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听闻云州千里郡一带,人人皆会蛊术,我原本是将信将疑,但见梅丞相这几年是平步青云仕途顺畅,巫族蛊术一说由不得我不信,梅丞相若有什么能晋升的蛊术法子,也提点提点我啊?”
梅阁微微撇嘴,他转过头,看向黄州牧,黑眸幽深。
梅阁目光专注盯着黄州牧的眼睛,轻轻开口唤道,“黄彦。”
黄州牧愣住。
梅阁轻声一笑,别开了目光。
黄州牧这才回过神,大呼:“这是什么术法,摄魂吗?好神!”
梅阁笑道:“小把戏而已,不管是谁,你若突然静下来盯着他看,他都会愣神片刻。千里郡的小孩子都会这招,和伙伴们打闹时会突然安静下来盯着对方的眼睛看,再趁对方愣神时嬉笑着逃跑,后来就拿这些小把戏骗外地客,盯着眼睛看时,嘴里还会念念有词,客人就会以为是在念咒语,自己被摄魂了。其实都是骗人的,就如刚刚我骗黄州牧一样,说到底,云州真正会巫术的人寥寥无几,并非黄大人所说的人人皆巫。”
听他这么一说,黄州牧哈哈笑起来:“老夫竟然也被这孩童之间玩闹的把戏骗了,哈哈哈哈哈。”
梅阁回到了下榻的地方,换了衣服,躺在榻上静神,因这些天太辛苦,他一沾枕头便熟睡过去。
昏睡中,他做了个梦,梦中他回到了过去,十五岁的时候,他随着书店老板刚到京城,那年中元节,他和书店老板天坛祈福回来,行至昭川望柳桥,宽阔的桥面上尽是游人,或是戴着面具,或是提着灯,一个个面带笑容与他们擦肩而过,桥上的灯和昭川中的花灯交织在一起,在夜色下浮动着。
有几个戴着面具的姑娘还会特地走来,取下耳边的花递给他。
梅阁刚到京城,见到姑娘们朝他怀里塞花,以为是姑娘们看上了他,一时间吓得不敢收,生怕收了就要答应姑娘们的情意。
书店老板笑道:“拿着吧,莫多想,给了灯才是有许婚之意。中元节这天,只要见到合眼缘的,就能取下发间花送给人家,收到的花多是好运,证明喜爱你的人多,有人喜欢是好事,你可千万别把人家对你的喜欢扔了。”
梅阁仔细拿在手里,低头数了花的数量,微微笑了起来。
见状,书店老板也笑了:“若是路上见到合你眼缘的人,你也可以把这份喜欢移交出去,送给他们。”
两个人走到桥中央,来来往往的桥上,突然有个小姑娘吸引了梅阁的注意。
她似是突然出现在桥上,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红色的长裙,长发垂肩,发间一朵花都没。
小姑娘一脸茫然,一手拿着一只草编的蝴蝶,散了半边翅膀,不成形状。她的另一只手提着一盏小小的花灯,烛火闪烁着,映在她的眼睛里。
她像是在找人,目光流转,望到了这边,停在了梅阁身上。
梅阁心头微热,脚不由自主地往那边去。
书店老板也见了,笑道:“你要把花给她吗?”
梅阁点头:“这么好看的姑娘,应该有花戴才是。”
他走过去,微微笑着,动作轻柔地将手中的花一朵朵别在了她耳边。
那个姑娘抬起头,盯着他看,眸中灯光闪烁。
他的手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姑娘眼睛微微睁圆了,微微歪头,认真地看着他。
“你在等人吗?”梅阁轻声问她。
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脸上尽是迷茫。
梅阁垂眸,见她手中的草编蝴蝶,问道:“你手上的这只蝴蝶……”
小姑娘抬起手看向自己手中这半只草编蝴蝶,过了好久,梅阁才听她轻声说了句:“好像……坏掉了。”
梅阁轻轻笑了起来:“我能帮你修好它。”
小姑娘犹豫了片刻,默默把手中的蝴蝶递到了他手中。
梅阁接过蝴蝶,手指翻飞,快速的帮她编着蝴蝶。
小姑娘出神地望着他的手,满目惊奇。
“男孩子的手……原来这么巧。”
夜色中,昭川两岸尽是游人的欢笑声,揽月楼燃上千灯,楼里传出的歌声和画舫里传出的歌声悠悠交汇成一片,昭川中的祈愿灯缓缓浮动着。
望柳桥上,一个穿红裙的小姑娘认真地看着一个陌生的男孩子帮她编着蝴蝶。
“好了。”梅阁将最后的一根草缠好,举起来吹了一下,蝴蝶翅膀颤动着,翩翩欲飞。
他眼中带着笑,把蝴蝶换给小姑娘。
小姑娘笑了起来,笑容明艳,这抹灿烂的笑容撞到了梅阁的心底。
晚风吹过,蝴蝶的一对翅膀扇动起来,小姑娘迎着风,将手中的蝴蝶左右摆动着。
她笑眯眯的,对梅阁说道:“谢谢你,你真厉害。蝴蝶真好看!”
书店老板拍了拍梅阁的肩膀:“好了,我们该回店里去了。”
梅阁点了点头,对小姑娘说道:“你喜欢就好,我走了,再会。”
他心中有种莫名的甜蜜感,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
等快要下桥时,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心中一颤,连忙扭头。
那个红裙小姑娘追了上来,将手中的花灯塞给他,咧嘴一笑,扭身就跑。
梅阁愣在原地,书店老板笑了起来。
“这个小姑娘,塞个花就行,竟把灯也塞给你了,许是不知道塞花灯的意思。回去被爹娘问起来灯的去向,她若说把灯给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哥哥,爹娘肯定要着急。哈哈哈哈真是有意思,塞完就跑。”
梅阁回神,说道:“这可不行,不能儿戏,我去把灯还给她。”
他奔回桥上,桥上人来人往,各色颜色的衣裳,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穿红裙的小女孩。
梅阁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灯,花灯上绘着梅花,画的旁边一行娟秀的小楷,梅开喜迎春。
花灯里的烛火跳动着,梅阁的心脏越跳越快。
他喃喃出声:“谢冬清……”
天幕似是压了下来,令他胸口闷痛,景物旋转着,越来越快。
梅阁猛地从踏上坐起来,惆怅似是堆积在胸口,一口气舒不畅。
外面还在下雨,灰蒙蒙的一片。
他咳嗽了几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凉的,梅阁喝了几口,吞咽时,嗓子火辣辣的疼。
“糟了……”梅阁放下茶水,轻叹一声,“这是得风寒了。”
茶水下肚,他神色渐渐清明起来,回想刚刚梦中的情景,心道,“难道……是书店的那个谢老板?”
她说过,她曾经见过他。
梅阁微蹙着眉,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雨帘。
难道,刚刚的不是梦,而是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梅阁低下头,看着空空的手。
梦中,她把花灯塞给了他。
那她,上次见他时,是不是想要回花灯?
梅阁想起了临走时谢冬清说的那番话,他挽起衣袖,却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呆愣了一会儿,梅阁戴上斗笠,推开门,一边咳嗽着一边走了出去。
办事的官员见到他,疾步走来,向他汇报今日的情况。
“梅丞相,我们与梁家的人谈妥了,米粮的市价降了二十文。今日侯府施粥四百六十八人,报名以工代赈的者有二百零七人,同黄州牧商议后,我们决定让这批以工代赈的灾民先去福回村,修建新坝。”
梅阁咳了几声,问道:“朝中拨款多少,定了吗?”
官员道:“总数有了,只是如何安置灾民,每个灾民领多少银两还没定下来。”
“米粮够吗?”
“丞相放心,今日下官刚刚去查了,从朔州各地运来的救济粮已到位,也和粮商谈妥了,朝廷补助一半,断不会缺粮。”
“好。”
官员讲完情况,担忧问道:“梅丞相,王郎中在东街义诊,您也去瞧瞧吧。”
梅阁点了点头:“好,我等会儿就去。”
他独自一人到了东街,找到了王郎中,郎中正忙着,抬眼一瞧,直接扔给他了一包药:“你这是着凉了,回去喝了药好好歇着,仔细着,晚上若发烧就再来。”
梅阁听话地点了点头,拎着药往回走,恰巧看到官兵带着一队青壮年从他身边走过。
福宝也在队里,看到梅阁,高兴地喊:“大人,大人我又见到您了。”
梅阁问道:“嗯,你还好吗?”
“还成吧。”福宝说,“我现在要跟着他们回村去,官老爷让我们回去修坝,说是只要我们修好河坝,皇上会赏给我们金子。”
梅阁微微皱眉:“没有那么多。”
“反正皇上肯定会赏。”福宝说,“官老爷都说了,我们一受灾,皇上就拿出了好多金子来,皇上是个明君,阔气。现在我们是要去替皇上修坝,干好了,皇上肯定要重重赏我们。”
“大人,您肯定是个贵人!”福宝说,“自从跟您一起躲过山鬼后,我这运气一天比一天好,没饿过肚子,说不定修完河坝后,我还能到京城去,亲自领皇上给的金子。”
他说完,兴高采烈地跟梅阁道了别,小跑归队。
梅阁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愁。
他走在街上,看到白地镇的井然有序,各项救灾措施都进展的不错,稍稍安了心。
朝中派他来此地赈灾,却没给他实权,到了白地镇后,因圣旨上没写具体职务,因而自己也不便做什么决定。
所以之前他一直在担忧,因为不管什么事情,他其实没有决定权。可若出了差错,他就是第一个担罪责的人。
好在,一切进展顺利。
梅阁回到官府,就见一个官员急匆匆走来:“梅丞相,下午可有见到勇毅侯?”
“没有,他不在侯府吗?”
“没有。”官员神色焦急,“侯府刚刚说今日的粥分发完了,可还有近一半的百姓没有领到粥,这量远远不够,灾民排了好久队,有几个都闹起来了。我以为是侯府无粮,刚刚去了侯府一趟,却见侯府存粮尚且富裕,但侯府的人却不再施粥,说是没有负责人来交待他们继续施粥。侯府管家也不知去哪了,一群下人们不听指挥,简直急死我了。”
梅阁说道:“你先别急,让李大人拨人,我们这边先续上安抚灾民,侯爷我来找。”
直到黄昏时分,梅阁才接到了确切的消息。
“侯爷今日午时之后就出城去了。”守城兵说道,“从北门走的,许是回京了。”
梅阁沉默地望着城门,直觉到事情可能不对。
他咳了几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天色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