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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那么多的人都控制不住他,然而,一个穆沐,就足以让他安静下来。
多么不可思议!
宋一帆的脸色难看,但却并没有上前去将两人分开。
她紧紧地抱住宋梓炀,慢慢的,他的情绪开始稳定了下来,只是那拽着她的手仍在不停地发抖撄。
他的脑子里很乱,在她没来之前,他只想将面前的所有东西通通都毁掉,可在她出现以后,他似是有所知觉般住了手。
而她的身上,除了衣服稍微有些皱痕,竟是一点伤都没有。
他把这屋子里的人都伤了一遍,惟独,没有伤她。
他的呼吸平稳,涣散的瞳孔开始聚拢,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随后张了张唇偿。
“穆……穆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抬起手,帮他抹去额头上的汗,声音很轻。
“濠濠给我打电话,说你发作了。”
他发作了?
记忆逐渐倒带,他这才想起方才自己似乎又做了些什么,他艰难地抬起头环视了一周,那满地的狼藉不难知道曾经经历过什么事。
他抿着唇,身体有些无力,每一次发作以后,他都记不清自己做过些什么,似乎只遁着本能去破坏去撕扯,当清醒过来,才会发现自己到底做了怎样严重的事。
他抬起手捂着仍有些锥痛的头,六年了,整整六年他都没再发作过,这一次,来得太过突然,他就连防范的机会都没有。
阖了阖眼,待到身体的那种异样逐渐散去,他才重新睁开眼睛。
他记起了什么,蹙着眉头看着她。
“你醒了?”
他离开医院时,她可是还没醒过来的。他上下将她看了遍,确定她没什么事便松了一口气,然而,却依然抿着唇。
“怎么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谁让你出来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赞同,她慢慢地起身,余光不经意地一瞥,瞥见了那站在楼梯处的小小身影。
她的身子一僵,宋子濠此刻正站在那,眼眶含泪地看着她。
她走过去,宋子濠的神色难免有些激动。
“妈妈……妈妈……”
他声音哽咽,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喊她妈妈了,只是,此刻听在她的耳里,却是包含着别的意思。
穆沐眼色复杂,她抬起手摸着他的脸,喉咙里就好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
那边,宋梓炀横扫一眼,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对上了宋一帆的眼。
可他并没有过多的停顿,虽然身子还有些无力,仍是向着穆沐走过去。
“木木,我带你回去医院。”
她才刚醒过来,身体还没完全好,现在的她,必须继续留院观察。
但是,他的话音刚落,后头就传来了宋一帆的声音。
“你不觉得你应该说明一切现在的状况?!”
宋一帆的嗓音里带着隐隐的怒火,他连头也没回,淡淡地丢下了一句。
“没什么好说的。”
宋一帆的脸色难看,这个儿子,他的病是从娘胎就有的了,以前发作的次数不少,可近些年随着他的年纪渐大,便也逐渐减少,可这会儿是怎么一回事?
他为什么突然就发作了?为什么……穆沐能够阻止他?
他的心里有着太多的疑问,需要解答了。
穆沐本不想离开。
她看了眼现在这状况,明白离开是最好的,因此,对于宋梓炀伸过来的手,她没有拒绝。
只是没走几步,一道身影边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她望过去,温绾一身狼狈地杵在那,大概是与他有过争执,她的眼里对宋梓炀仍是带着恐惧,只是此时,她更多的是不愿意让他们两个人离开。
“宋……宋梓炀……”
她看着他,企图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然,男人越过她,大步地向着门口而去。
温绾没有追出来,大概,是当真被他发作的样子给吓坏了。
就如同……六年前那样。
穆沐垂下眼帘,看着两人紧紧相牵的手,很多话都憋在了心里,却无法在这个时候全部说出来。
宋梓炀将她送回医院,回到医院才知道,那些医生护士正因为她的失踪而乱成了一团,再见到他们是一起回来,便也松了一口气。
她躺回病床上,抬眸看向他。
汗水已经把他的衬衣给打湿了,她张了张嘴,低着声音开口。
“你要去换件衣服不?”
他斜睨了她眼,没有离开,而是让人去院长室给他拿来衣服。
很快的,护士便将他的衣服拿来了,他也没有避讳,直接就当着她的面把衣服换下。
她就坐在床上,那张苍白的小脸上依旧没有半点的血色,只是,看着他的目光却蕴藏着异样。
待护士离去以后,病房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站在床边,较于方才,面色是好了许多,他这个病根本就没法子根治,要是病发了,他也只能找些特效的止痛药吃。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怎么都没有忘记,在他发狂甚至清醒的时候,她都在他的身边。
甚至,他也记得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穆沐,你说是濠濠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发作了?”
她起先不说话,只是瞅了他许久以后,才慢吞吞地开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病房内开着窗,微风从外头吹了进来,稍微有些凉意。
她对上他的眼,面前的这个男人,熟悉的五官轮廓,没有丝毫改变的眼神,还有那低沉的嗓音。
这一些,都如记忆中的那般,没有丝毫的区别。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当真觉得自己作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在这场梦里,她遗忘了一些重要的东西,遗忘了一些重要的人,即便,她根本就不想遗忘。
这些年来,她总感觉缺少了一段记忆,甚至,有时候会在梦里梦见一个人,只是那模样太过模糊,她根本就看不清楚。
她曾经努力地想要知道那个梦的含义,可是,她不曾想过,那不是单纯的一个梦,而是自己真实发生过的事。
她忘了,她忘了那些人那些事,然而,这却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她看着他,这个在她生命里刻下深刻印记的男人。
她微张着唇,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楚。
“宋梓炀,我全都记起来了。”
仅此一句,就令他的脸煞白一片。
他盯着她,似乎不愿意错过半点痕迹。
“记起来……你记起来什么了?”
她笑,却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可是伸至了半途,她却顿了下来。
她差点就忘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就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他了。
但是,现在的他,和她记忆中的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即便世界再怎么变迁,他在她的眼中,都是没有丝毫的变化的。
他仍然是他,是她用生命去爱过的一个男人。
“宋梓炀,你好残忍,你为什么要逼我忘记?你明明知道,我有多不想忘记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他的脸色丕变,禁不住步步地后退,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这怎么可能?你……你……难道……”
他不愿意相信,可似乎,摆在面前的事实容不得他不去相信。他看着她的脸,一场病,竟然让她想起了过去那些被封印住的记忆吗?
其实,就连穆沐也不敢相信。
在这之前,她于X市感染传染病,一直都在昏迷,只隐约地知道,自己高烧不退,而他就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
那时候,她还模模糊糊地想着,他为什么要待她这么好呢?为什么要如此害怕她的死亡吗?他……不是不爱她吗?
可当她醒过来,才终于发现,自己作了一场很长的梦。
这一场大病,让她记起了那些记不起的回忆,也让她记起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和他的初识,并不是因为宋穆两家的联姻。
她和他的初识,而是在六年前,他被流放之时。
点点滴滴的回忆如同倒带般重现眼前,每一幕,都似是被破碎掉的碎片,慢慢地拼凑,最终组合成了一段曾经。
那是他与她的刻骨铭心。
穆沐阖了阖眼,她在想,如果她永远都记不起来,那么,他和她是否就会走向相反的路?
那不是她想看见的。
甚至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变成那样。
当曾经的记忆复苏,所有的伤害,都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她看着他,苍白的小脸上满布泪痕。
“那一年,你不顾我的意愿让任远催眠了我,可你应该没想到,终有一天我会记起所有事吧?”
男人站在那里,薄唇抿紧,没有说话。
他当真没有想过,她会记起那些事。
她长吁了一口气,手攥住了身上的薄被。
“宋梓炀,我要我的儿子。”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她抬起头,直直地对上了他的眼。
“那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应该有权利把我的儿子要回来吧?五年了,我整整与他分别了五年之久!”
他张嘴,到底,只说出了一个字。
“好。”
她阖眼,她本就刚醒,身体疲惫得很,便也顾不得他还在,躺平以后将被子拉高。
轻微的鼾声传来,她沉沉地睡着,他走上前,垂着眼帘看着她的睡脸。
太多的苦涩滋味涌上心头,他目光复杂,她不会知道,他于她而言,就是一个灾难。六年前,他千方百计地想要让她远离他忘记他,更甚是不惜让任远对她催眠令她忘记过去的所有事,可谁都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记起来。
偏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便转过身,走出了病房。
穆沐在想,过去的这一场梦,究竟是好还是坏。
没有人知道,在六年前,她十八岁时曾经离家出走,而且,就是在那一年,她遇见了宋梓炀。
彼时,宋梓炀只有二十二岁。
在全然陌生的城市,她无家可归,是他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想要的温暖,那时候她曾经以为,她会跟宋梓炀永远在一起。
一场别有用心的意外,无可奈何的别离。
她哭着喊着不想忘记她与他的那些回忆,他狠下心肠,让任远对死里逃生的她实施了催眠。当她再次醒过来,已经忘记了与他的一切,更甚是,已经离开了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城市。
回到锦城,她丢失了那一年多的记忆,怎么都想不起,唯有重新回到旧时的轨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或许,他的原意是想要跟她各自天涯,可谁都没有想到,六年之后,两人竟然会以那样的方式绑在一起。
命运弄人。
他千方百计地让平行线不再相交,偏偏,命运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相逢,甚至,她再次爱上他。
就如同六年前,她曾经跟他说过,无论再怎么重来,她仍然会爱他一样。
这几日,穆沐并不好过。
太多太多的记忆泉涌,本来缺失的那一块被填补上,她开始整理自己的记忆,也开始记起六年前的每一件事。
包括,温绾的事。
徐非从教授的口中听说了她被送回来锦城的消息,一番打探以后,便出现在她的病房内。
她望着窗外的方向,他进来时,脸上流露出的,是无法遮掩的担忧。
“木木!”
他走过来,就站在床边,看见她安好无恙,心里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在他的后头,跟着的是徐明昌,看样子应该也是急忙赶过来的。
她转过头来,勾起唇角对着他们一笑。
徐明昌连忙将带来的保温瓶放到旁边,嘴里难免唠叨几句。
“听说你染上了感染病,可把我给急坏了……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多了,可是你身子才刚刚好,一定要好好补一补,这是我特地为你炖的鸡汤,你记得多喝一点,往后每一天,我都会熬好拿过来……”
他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得先去问一下医生,看看你有什么是得忌口的。”
说着,就走出了病房,打算去找医生。
穆沐收回目光,这段日子没间,徐明昌仍是老样子,她不禁有些宛然。
再看看面前的徐非,她笑了笑,低着声音开口。
“我没事。”
即便她都这么说了,可他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当他从教授的口中听闻了这事以后,他是着急到不得了,好几次都想要亲自过去X市,可徐明昌拦住了他,说那边是隔离区,就算他去了也见不着人,他这才打消了念头。
他拉过一张椅子到跟前,然后坐下,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你怎么老是碰上这种事?”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是不解。
“我不知道,算我倒霉?”
她看见他的面靥上没有一点的笑意,便也明白这会儿不适合开玩笑,她垂下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头,缓缓地说着话。
“徐非,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挑眉,示意她问下去。
她沉默了良久,而后,才抬起头对上他的眼。
“我十九岁那年,你为什么不向我提起我曾经失踪一年多的事?”
他愣住,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
薄唇不由得抿起,其实,不是他不愿意提起,只是那时候她在失踪了一年多以后再次出现,却一副没有了那一年多记忆的样子,他虽然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但他为了她好,便决定隐瞒。
全当那一年多,不曾有过,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即便,那段时间于他而言,一直都是一个未解的谜团。
如今听她问起,他除了诧异以外,很快便联想到了一件事。
“莫非,你都想起来了?”
她缄默,但那答案很是明显。
他喉间轻滚,强迫自己勉强扯起一抹笑。
“木木,对不起,我以为,那样是为你好。”
所有人都瞒着她,包括他。
虽然事后,他也曾经去想方设法地查过,但当他接触到一些痕迹以后,他就没再查下去了,深怕那个结果,是他不能面对的。
在那之后的六年,他就陪在她的身边,他发誓,他不会再让她痛苦到只能逃离,他会将自己满腔的爱意全部倾诉,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
可到头来,他终究还是没有做到。
直到那一个男人出现,他看见那个只有五岁,模样却与木模有几分神似的小男孩,有那么一个答案,隐隐的就在嘴边。
仿佛隔着一层很薄的纸,只需捅穿,便可真相大白。
但是他不敢,他没有那个胆量去面对这背后的真相,没有办法去正视她失踪的那一年多。
穆沐摇头。
“徐非,谢谢你,谢谢你隐瞒了那么久。”
他沉默了许久,到底,还是问了出口。
“那个人,就是宋梓炀吧?”
她不语,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
他早该知道,从他碰见宋梓炀的那一刻,他在这段关系之中,就没有丝毫的胜算。不,应该说,早在六年前,他就没有胜算。
他与穆沐青梅竹马,他在她身边的时间最久,可终究,她的心不属于他,也不在他这里。
他输了,输得彻底,输得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木木,对于你失踪的那一年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与宋梓炀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我不会去问,我只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他伸出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如果,你心底认定那就是你的幸福,那么,就不要再放开手了,而我,会在一旁支持着你。”
她的睫毛轻颤,他的眼中充斥着满满的认真,这是他最后一次,对她牵挂。
往后,他算是断了这个心,因为他明白,在她和那个男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
她看着他,眼眶突然有些微湿。
她知道,他这一番话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徐非,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啊,朋友。
他和她,永远都只是朋友,再多的,已是没有一丝可能了。
但是,他当真觉得满足了,就算她的幸福不是由他来给予,最起码,他能站在旁边,看见她可以幸福地微笑,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