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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淡如此刻就在荣升馆的客厅里,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商雪袖再不来见他,他就……他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司桦见他在屋子里急的打转转,呶了呶嘴道:“淡定些个……”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便走近了门口,光线在她身后,将她的影子泄入屋内的青砖地面上。
司桦便再也不能淡定。
他怔怔的注视着门口的人,身姿纤细挺拔依旧,青衣布裙依旧,只是已经有零落的霜雪覆上了青丝。
他的视线最终凝固在她眉心的那一道竖纹上。
他的心绪便再也不能平静。
就算是知道她唱了老生,就算是知道老生台上唱戏经常皱眉……可他,还是记得那时的商雪袖,常常用手指头揉着、舒展着眉心,说唱青衣的不好总是皱眉,万一留了褶子,扮相就不好看了……
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卫淡如瞧不起的看了一眼司桦,还让自己淡定,遇到商雪袖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便上前了几步,只是,这一相逢,他的声音也难免带了几许颤意。
“商班主,为什么……为什么都不找我们呐?”
商雪袖顿时红了眼圈儿。
这是她曾经拥有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文会。
他们,是她每一个戏本、每一个妆容、每一件戏服都浸润了他们才思的人,是让她终于从这样自在、平辈论交的过程中收获了一份尊严的挚友。
更不要说他们曾陪她一路南归,西都遇险……
商雪袖几度欲言又止,最终,眼泪还是汩汩而下,道:“我……对不起……我的嗓子……我没脸见你们……”
她纵然能再以老生的身份重回梨园,可失去的终归是失去了!
商雪袖犹然记得她决意“归隐”的时候,卫淡如等人不远千里从上京南下霍都,追问了她那么多次,挽留了她那么多次,可她那时……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能说,也不能说出去向……就连戏到终场,她也无法做个好好的告别,而是悄然从后门离去。
她能记得卫夫子他们失望的眼神,她那时不敢看,而今仍然不敢看。
卫淡如心里只有感慨,他正欲开口,身后的松老轻咳了一声,道:“你这样,岂非看轻了拂尘文会。”
拂尘文会,最初虽然是为了捧这位色艺双绝的大青衣而设立,沉迷商雪袖的声腔、身段,乃至每一出戏都细细琢磨、拆解,慢慢的,他们意识到拂尘文会的核心,既不是她的唱腔,也不是她的戏,而是她这个人!
卫淡如点头道:“雪袖不染尘,只要你还是商雪袖这个人,其他的,都不重要。若是只耽于追捧花容月貌的旦角儿,什么样子的没有?就算是小玉桃……”他犹豫了一下,看到商雪袖表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便道:“也是因为她是你带出来的。”
司桦终于从长久的愣怔中恍然而醒,急急的道:“艺品人品,你从来都不曾变过,我们自然也不会变!”他脸色略有些泛红,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大声道:“你唱青衣,拂尘文会捧你,唱老生,也一样捧你!”
商雪袖忍不住破涕为笑,道:“唱花脸也捧么?”
司桦愣了一下,顿时有些为难起来,他着实想象不出来商雪袖涂了一脸的油彩、看不出原貌的样子。
他怔怔的看着商雪袖,那真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就算是他无法知道的过往给她带来了岁月的痕迹,可无论是眉间浅纹,还是她不曾掩饰的发色,都让她有了一种别具一格的艳色。
司桦的心隐隐的抽痛起来。
他曾经为商雪袖画过那么多幅画,每一张脸孔,都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
只是那时,他不敢说,也做不到,而今商雪袖的模样,是男人都知道。
那是为了爱人盛放的容颜……可既然曾有归宿,为什么还会重新出来唱戏……
司桦握紧了拳头,眉头便打了个大疙瘩,他正要开口,卫淡如看了他一眼,抢着道:“过往如何,是商班主的私事儿,咱们拂尘文会既然是拥趸,就不会干涉。”
他抬手相让,请商雪袖进来坐下,这才开口,直入正题:“我现在想的是,一,燕春来是你下了功夫培养的,拂尘文会也会捧她,但也仅限于此;二,也是最重要的,明剧的老生,缺。余梦余和其他人毕竟是从其他戏改唱的,当年,也仅得李玉峰一人……”
提到李玉峰,商雪袖神色黯然起来。
卫淡如看着她道:“他带的徒弟,现在已经在别的班子出师挂牌了。”
商雪袖点点头,其实那些弟子,磨练的时间还远远不够,就算能出师,也要在新音社唱满三年的……可出了事儿,新音社散了,他们也只能自寻去路了。
“那几个春字辈的,没有能挑得起来的,”卫淡如摇摇头道:“所以恐怕还得班主挑这个大梁。”
他说的大梁,自然是明剧生行的大梁!
而商雪袖在他们面前,也从不作伪,她心中自然有此野心!她也有这个本事!
松老看她并未否认,而是坦然点头,目光专注的聆听他们的话,不由得老怀甚慰,轻轻的抚着胡须道:“以前呢,新音社是以你为核心,很多出戏,都是围着你编写创制的……可那会儿,你还是个青衣。现如今你改唱老生,原先新音社的戏,可就不够看了。”
这点商雪袖自然是明白、且深深为之焦虑的。
她需要专为老生写的明剧新戏、大戏!
松老道:“余梦余的老生戏最多,人家家传的底子在那儿,老生戏可远不止儿女情长那一套,所以他的戏班子,敢叫‘镜鉴班’,口气大得很。”
话说到这里,商雪袖重新站了起来,她脸上带了惭愧之色,先是对着几人拜了下去,这才道:“是我把各位想窄了。我自小学戏,萧园从艺三年,到底还是底子太薄了——以史为鉴,这样儿的戏,以前练手写过,可只怕……”
卫淡如道:“有我们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