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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宣室殿。
曦光温软,但殿内的气氛却格外低沉。
玉门关传来的噩耗让大汉君臣身上羞辱的枷锁更沉重了几分。
汉景帝始终一言不发,双拳在玄黑色的龙袍下已攥得生疼。
“唉,若是飞将军还在的话。。。”
一名老臣叹息着低声讲了一半,另一半的话便在皇帝深幽的眼神中又吞回了腹中。
一时殿内变得更加寂静,谁也不敢随便出声。
但很快,寂静就被打破了。
内监苏文满头大汗,发疯般地冲了进来,不顾皇室重臣在场,重重跪扑在汉景帝皇座前的玉阶下,将手上捧着的狼皮高举过头,声音也因为万分焦急而变得更加尖锐,“陛下!陛下!匈奴。。匈奴送来了狼皮金书!”
皇帝脸色一沉,整个议政殿也一下子炸开了锅。
“匈奴小儿实在欺人太甚!杀了我那么多边关战士,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跑来讨东西?!”
“匈奴使节何在?!老夫要亲口问一句,每年我大汉给他们的岁贡还不够吗?!”
“真是贪得无厌的鹰豺之辈!”
沉默了许久,皇帝才开口道,“说吧,他们这次要什么?”
苏文将头深深埋低,颤声道,“金书上面说,匈奴的王太子於单已年满十八岁,想与我大汉皇室中最出色的女子永结秦晋之好。希望陛下成全。”
“皇室中最出色的女子?”皇帝喃喃重复着。
“是,方才奴才见了那匈奴使节。听他说,匈奴王室已经厌倦了以前那些胆小又无趣的汉朝宫女,希望陛下这次能有所诚意,送出流着真正高贵血液的皇室女子与他们的王太子和亲。”
“简直荒唐!他们还想娶走我们真正的公主不成?!”
群臣们愤怒了,纷纷喊道。
“陛下!不能再忍了啊!”
“我泱泱大汉,怎能一再忍受这种奇耻大辱啊!”
丞相周亚夫站了出来,郑重地跪下启奏道,“臣愿领兵与匈奴一战!”
众臣一看,也纷纷跪在丞相之后,齐喊,“臣等也愿同往与匈奴一战!”
唯有大将军窦婴身形未动,仍站在原地。
“窦爱卿,你为何不随他们一起效忠,难道你不气愤吗?”皇帝开口问道。
窦婴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低声回道,“臣自然是气愤,但是,光是气愤又有什么用呢?臣乃武将出身,早些年也曾镇守过玉门关,恐怕此番死的这三千名将士当中也难免有臣的旧日战友。诸位大人心中的切齿之恨,臣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可能,臣又何尝不想提枪纵马一雪前耻呢?但是。。诸位大人,七国之乱才过去四年而已啊,我们如今还剩多少能用的兵马?国库的军饷又能支持我们打多久的仗?我们打这一仗的胜算有几分?又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这些大人们都想过吗?”
“窦大人,甘泉宫的火您是已经忘了吧?”丞相周亚夫眸中燃着怒火,“如此忌惮匈奴人,准备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吗?”
“周丞相,当年吕后一介女流,在金书里被匈奴的冒顿单于百般侮辱尚能忍耐,后以太平治世,所以才有今日陛下的圣明载世。想我等堂堂大丈夫,本就该能屈能伸,难道连个女子都比不过吗?非要刀戎相见血流成河,丞相你就开心了吗?”窦婴冷声回道。
“你。。你。。”周亚夫气结。
“好了,朕已经做了决定。”
皇帝的眸光沉静了下来,他对着内监苏文道,“你去回复匈奴的使节,就说朕可以答应金书里的请求。”
“陛下。。。”
周亚夫不甘,开始后悔替皇帝游说李广辞官归去。若飞将军还在,匈奴人又岂敢造次!
“爱卿无需多言。”
皇帝朝周亚夫摆了摆手,接着对苏文道,“但朕也有一个要求。你去告诉匈奴的使节,想要娶走我汉室最出色的女子,也需要贵国的太子亲自到长安来接才行。这一点,是必须的。”
说到最后,皇帝站了起来,目光森然,透着令人窒息的威严和不容抗拒的气势。
“诺。”苏文诚惶诚恐地应道,弯着腰慢慢倒退了出去。
“来人。”皇帝又发令。
一名内侍极快地跪在他的脚下。
“传朕口谕,三日内,所有诸侯王当携年满十二岁的宗亲之女前来长安。不得有误。”
“遵旨。”内侍领命,也疾步退去。
“你们都退下吧。。。朕倦了。”
皇帝目露几丝疲色,甩了甩袖子。
在曲折的长廊里,窦婴赶上了怒气冲冲的周亚夫,低声问道,“亚夫啊,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做上丞相?”
“窦婴你想说什么?!”周亚夫脚步一顿,伸指喝道。
“其实你应该心里也清楚,朝中比你有才干的人并不少,李广不就是一个么?但陛下之所以会重用你,只有一个原因。”窦婴像个老狐狸一样眯起了眸子,也伸出一根手指将周亚夫的手指生生压了下去,“因为你是个老实人。陛下嘛,就喜欢老实人。”
周亚夫怔住了。
窦婴大笑着离去,“亚夫啊,我或许是有几分忌惮匈奴没错。毕竟年纪大了,总想着这日子能过得再太平些。可是如果你也这么看圣上,那可就把圣上想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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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华美的床顶。
“奇怪。。我怎么又睡了回来。。”
自从上次与陈阿娇闹翻之后,楚服虽然伤没完全养好,但也自是不会再睡在她的床上。
她宁愿睡在百无遮拦的榕树下,或者黑暗潮湿的地牢里,也比睡在一个压根就瞧不起她的家伙的床上好。
当然,陈阿娇也对李阡和银霜两人喝令过,若是谁敢替她讲话,就陪她一起睡地牢吧。
今天晚上,她明明记得自己原本是睡在地牢那狭窄简陋的木板上,唯一奇怪的是,她确实闻到了一股肯定不属于地牢里的香气。
然后现在。。身下柔软的触感明显在提醒着她,她又回到了那尊贵的郡主床上。
“你醒了。”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调子,但是声音却比想象中成熟了很多。
她一愣,忙坐起身子,转眸望去。
烛光下,一名容貌艳丽,看起来三十上下的华服女子正端着碧色的茶盏,一瞬不瞬地抬眸望着她。
“你。。你是谁啊?”
楚服困惑地望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女人,情不自禁地问道。
“我是谁重要吗?”女子勾唇一笑,用仿佛能凝出水的眸子望着楚服,“重要的应该是,你是谁?”
看到这个笑容,楚服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叫道,“啊!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定是陈阿娇的娘亲对不对?你们说话的口气可真像啊,笑起来也真是一模一样。。。”
她慢慢闭嘴了,因为她看到女子唇角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陈阿娇这个名字是你可以随便叫的吗?”女子站了起来,目光里像淬过了冰,凌冽地投在那个不知好歹的楚服身上。
“名字取来不用来叫,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楚服揉上自己的太阳穴,她也真快受够长安城里的人所问出的问题了。
“看来真是个有趣的丫头。”女子又勾起了笑,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楚服。”楚服坦荡地回道。
“衣服的服?”女子问。
“是不服的服!”楚服想了想,大声回道。
女子微微一怔,随后掩唇咯咯笑了出来,“好一个不服的服!那你说说看,你都不服什么了?”
“我不服。。不服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楚服低声道。
她想到了以前村子里人们厌恶的目光,想到了窦氏兄弟的恶言恶语,想到了陈阿娇轻视自己时脸上浮现出的那种表情。。。她就有些受不了。
“那你打算怎么对待那些你不服的人呢?”女子继续问。
“这个。。我。。我还没想好。。”楚服挠着脑袋,心想,再不服也没辙啊,自己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人家。
“这个,是阿娇给你戴上的吗?”女子指了指楚服脖子上的铁圈。
“是啊。。你有法子帮我解开它吗?”楚服皱着眉头,苦恼地道,“真的是又重又难受啊。”
“她为什么要给你戴上这个?”女子轻轻抚摸上这副冰凉的铁圈,手指慢慢划到铁圈的内侧,里面凹凸不平,似乎刻着什么。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楚服没好气地回道。她真想告诉女子,八成是因为你女儿有病啊,所以才会喜欢动不动就折磨人。
“这个铁圈怕是世间任何刀剑都砍不开的,只有那把钥匙可以打开。”
“那你能让你的宝贝女儿帮我打开吗?我跟她真的素不相识,无冤无仇。。。”
“她呀,已经很久不听我这个母亲的话呢。。。不过。。。”
“不过什么?”楚服眸子一亮,盯紧了女子红得异常鲜艳的唇。
“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不用到那把钥匙,也能让你自由。”
“真的吗?”楚服兴奋地问道,“是什么?”
“别急,你也渴了罢。先喝点茶水,我自会告诉你。”女子稳稳地递过碧绿色的茶盏给楚服。
“谢谢你!你真的比你女儿善良多了!”
被女子这么一说,楚服确实感到喉间干渴异常,感激地接过茶盏,但见茶水也青碧见底,闻起来极香。
她刚准备一饮而尽,沉重地木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不许喝!”
绯色的衣带随风漂浮,少女的眸中泛着燃着的光,很亮,很灼。
“阿娇,我的女儿,你为何这么晚了还没入睡?”女子优雅地转过身,目视少女。
陈阿娇大步走上前,一巴掌就扇掉楚服手中的茶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一瞬间,楚服看到了茶杯碎片中有一条青色的虫子蠕动了数下后,立即化为青烟。
“母亲,她只是女儿捡来的奴隶而已,有什么资格喝母亲的茶水?”
“喂,我才不是。。”
楚服最恨听到‘奴隶’二字,刚想反驳只听‘啪’的一声,脸上便被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陈阿娇严厉地呵斥道,“放肆!我和母亲讲话时,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低贱的奴隶插嘴了?”
“银霜。”她转眸道。
“奴婢在。”候在门口的银霜听到陈阿娇的传令,忙低着头踏进长公主的寝殿。
“快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奴隶押回地牢,让李阡多派点人严加看守,绝对不能再发生惊扰到母亲休息的事。”陈阿娇一字一字地发令道。
银霜抬眸偷偷望了一眼长公主难看的脸色,还是回了个是,便上前用力拽住楚服的胳膊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一时变得极静。
良久,倒是陈阿娇先开口道,“正如母亲所说,天色已经很晚了,请容阿娇退去,母亲也请尽早歇息。”说完,她便转过身去。
“阿娇,你为何将‘锁龙环’用在她的身上?”
陈阿娇的脚步一顿,回过眸去,掠过了床榻后方厚厚的垂帘底部露出的半幅月白衫角,声音骤然响了起来,“那母亲又为何要对她用上‘青鬼愁香’?”
“母亲,为什么你总是要夺走我真正想要的,然后再强塞给我根本不想要的呢?”她暗暗将指甲掐进了柔嫩的掌心之中,背对着母亲,咬着牙丢下一句,“母亲,有时候你真的太残忍了。”
阿娇离开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夜幕中,长公主颓然跌坐在床榻上,长长叹了口气。
帘幕微动,一个白衣人影走到了长公主的身旁坐了下来。
长公主将头轻轻靠在那人的肩上,疲惫地道,“少君,我真的做错了吗?”
“不。”男子伸手环住了女子隐隐有些发颤地身子,“郡主只是还不理解公主为了保护她的苦心罢了。”
他慢慢抬起眸,也望着少女离去的方向,
“但是很快。。很快她会明白的。。明白谁才是真正爱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