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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开端都源于谢家大姑娘十八岁的生辰。
李姨娘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跪在自家太太面前,小声抽泣道:“太太别恼,只是二姑娘眼看着都十六岁了,但长姐未出阁,二姑娘也没法说亲。求太太宽宏大量,给我们二姑娘寻一门亲事吧。”
谁不知道谢家有大女一枚,已满十八,尚未定亲,几乎成了满京师的笑柄。
李姨娘光说不算,还拿帕子抹着眼泪,抽噎个不停。谢太太阴沉着一张脸听了半天,终于憋不住斥道:“好了好了,你心疼你的二姑娘,难道我就不心疼了不成?二姑娘的亲事我和老爷心里都有数,不用你操心。快些把你那点金豆子都收了,哭给谁看呢!”
李姨娘这才擦干了眼睛,抖抖索索的起身退到一旁侍立。谢太太不耐烦的摆手道:“你回去洗洗脸再来,客人马上就到了。”
李姨娘弱柳扶风的倚在小丫鬟身上出去了。
谢太太一边捋着手里的紫檀木佛珠,一边自言自语道:“反了反了,一个个全都反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的斓姐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说着,几乎滴下泪来。
崔嬷嬷清了清嗓子,笑道:“太太不见一连下了四五日的雨,偏今儿大姑娘的生辰就晴天了,可见是好事多磨,该来的早晚都得来,急不得。”
谢太太叹了口气,唤过大丫鬟素馨,吩咐道:“你去瞧瞧大姑娘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崔嬷嬷给小丫鬟们使了眼色,有那伶俐的立刻走到谢太太身边捶腿揉肩,口内还不停的说道:“太太莫要担心,谁不知道咱们家大姑娘美若天仙,才貌双全,连当年宫里的贵人们都夸呢。这样的品貌如何求不到姑爷?”
“是呀,谁见了咱们大姑娘都夸不释口。”
一想到女儿如娇花般精致的脸蛋,谢太太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人家愁嫁的女儿大多是因为容貌差,或性子左,爱做怪,可自己女儿的德容言功在这一辈里那是顶尖的,按理说谁愁嫁都轮不到她愁嫁才对。
想到这里,她又多了些许安慰。
不多时,素馨白着一张脸回来,先偷眼看了谢太太一眼,惶恐道:“大姑娘正在前院陪老爷下棋,还没回来换衣裳。”
谢太太气得一拍桌子,因为手心被震得生疼,半天没说出话来。“反了反了,全都反了,一个两个都不拿我的话当回事!”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下棋!
她又是一阵的头疼,暗道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一个个的都不让她省心。
正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时刻,却见小丫鬟飞跑进了院子,气都没喘匀,已兴冲冲的报说:“穆太太到了!”
上房内的气氛像是沾了水的鱼,瞬间活泛起来。谢太太精神一振,头也不疼了,也不犯愁了,一叠声的让请进来。丫鬟婆子们一拥而出,片刻功夫,已将一位身形微胖的中年妇人送了进来。一番问候寒暄过后,穆太太落座,丫鬟们打扇的打扇,捶腿的捶腿,哄得穆太太喜道:“好孩子们,且让我先歇歇脚,喘口气再和你们太太说话。”
谢太太连声说道:“茶,快上茶,派个人去老爷书房里把他那宝贝茶罐子拿来,今儿就给穆太太尝尝他赞不绝口,三句不离的那好茶。就说我说的,他不操心女儿的事,我来操心!”
谁人不知谢老爷爱茶成痴?有些好茶他自己都舍不得喝,却被谢太太轻易拿出来宴客。
想着谢老爷发绿的脸色,丫鬟仆妇们都暗暗偷笑。
穆太太再三推脱,见谢太太坚持,笑得更欢了,一张微胖的面庞好似弥勒佛,眼角的笑纹直没入两旁鬓角。她如何不知谢太太着急女儿的婚事,都快成一桩心病了。而现在能暂时缓解此症的良药,就是穆太太这张嘴。
在穆太太眼中,只有不想嫁的女人,没有嫁不出去女人!正是这样的自信让她在京师贵妇圈里混得风生水起。谁家里有淘气的姑娘,谁家里有有心再嫁的寡妇,谁家有说不上媳妇的老大难,全都把她奉为上宾。
提起谢斓的婚事,谢太太就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吐,叹道:“我们斓姐儿的命太苦了。”
穆太太知道些□□,同样唏嘘不已。
谢斓在容貌和各方面条件都是顶尖的,未及笈时便已有不少人家打听。只不过她运气差了点,当年家里老太太在世时说一不二,定要让她和太子结缘。那时家里还有一位娘娘在宫里,两人一拍即合,一力撮合,最终内定谢斓为太子妃,就差一道明旨。
可惜之后不久,太子事败,被废为琅琊王,迁去了封地。同年,谢老太太又去世,谢斓守孝三年,一直耽误到了现在。当今天子虽未立后,但谢斓从前和琅琊王的事却不是秘密,知情者不少。谢太太自知女儿入宫无望,便打算退而求其次,找一户稳妥的人家将女儿嫁了。
穆太太抿了口茶,道:“侄女条件不差,未必就没有机会。”
听这话有门,谢太太眼前一亮,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忙问:“什么好机会,你快说说看。”
“老姐儿怎么忘了,咱们上回还说呢。去岁陛下亲征西北,半月前传来大捷,御驾即将回銮。据说此次出征,陛下亲点了三名青年才俊在身边伴驾。这三位俱在二十岁上下年纪,个个品貌俱佳,前途无量。”
谢太太回忆了一下,道:“似乎确实有这样一回事。”又面露思量之色,“莫非你的意思是……”
“从这三个里挑出一个配斓姐儿,保准委屈不了她。”
“那敢情好了。”
见谢太太已心动,穆太太稍微向她倾了倾身子,说道:“也是凑巧,其中一位才俊家里正托我物色媳妇,要求容貌品格都需是一等一的好。我头一个就想到了咱们侄女,着实没得挑。”
谢太太一听此言,如何能不答应,当即拍板请穆太太从中牵线搭桥。
送走穆太太之后,谢太太当即命管家去打听御驾入城的路线,好在沿途找一处视野宽阔的酒楼或茶馆,方便观礼。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瞧瞧未来女婿的模样,是否如穆太太描述得那般好。
“去告诉大姑娘一声,后日一早同我出门,她不想去也得去!”
谢斓得了信,只得乖乖放下棋子,从谢老爷处告辞,回后院聆听谢太太的教诲。
“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找个好人家了。”
谢斓听这句话已经听得满耳长茧,又听谢太太说让她明日一块去看御驾回銮的盛况,情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得从命。
转过天来,母女俩早早便赶到了事先预定的酒楼雅间。窗下整个一条街都已被清理干净,沿途路两旁有军兵把守,看热闹的百姓把街边每个缝隙都填满了。待到日挂中天之时,紧张与热烈的气氛已经弥漫了整座帝王之都,人人都迫不及待的想早些看到皇帝的模样,看看那些远道归来的帝国勇士。
谢斓见谢太太正和后到的穆太太聊得热闹,便悄悄溜出去透气。谢斓的贴身丫头桂萼和芳晴连忙跟了出去。
关上门,谢斓轻轻舒了口气,方才穆太太打量她的眼神着实令她有压力。虽说对方是好意,不过她还是觉得别扭。那些上了些年纪的贵妇人常喜欢用同样的眼神打量她,仿佛想把她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卸下来,端上秤去称一称,看究竟有几斤几两,能不能配得上她们的外甥或侄儿们。
此间酒楼的二层本就是为达官贵人而设,因此在布置上颇下了一番功夫,力求雅致清幽。壁上用名家诗赋,并梅、兰等花卉的阳刻雕花装饰,诗赋精美,雕花栩栩如生,倒引得谢斓驻足了片刻。
余光瞥见墙角处摆着一瓶梅花,枝干曲折优美,仿佛美人轻舒玉臂。谢斓待要走过去细观,忽听身后有人唤道:“这不是谢家姐姐吗,今儿怎么有空到这里闲逛?”
谢斓扭回头看去,只看一名身穿玫瑰红缂丝小袄,下着白锻地盘锦平针绣孔雀开屏侧褶裙,头戴大朵赤金二色镂空芍药花头面的艳装少女正倚在雕花木头栏杆边上,右手纨扇轻摇,身边还跟着两名打扮齐整的婢女捧着茶盘茶盏在一侧侍立。
此刻,这位少女正挑着眉头,似笑非笑的朝她望过来。
谢斓打量了她片刻,方才缓缓笑道:“原来是庞妹妹,我方才竟没认出来。”
庞玉瑶莲步姗姗朝她行来,裙上环佩“叮当”一声响,脆生生的仿佛敲得人一醒。
“谢家姐姐十八岁寿辰那日,妹妹恰好有事,没能赶去恭贺,还望姐姐勿怪。”
谢斓只觉一阵浓香扑面袭来,忍住没皱眉,仅微微一弯唇角,道:“不碍事,妹妹忙自己的便是。”
“多谢姐姐雅量宽宏。”
庞玉瑶的目光在谢斓身上流连,见后者也同样在打量她,遂举起纨扇,掩住红唇,细声细气的道:“姐姐这几年鲜少出门,我们都以为姐姐已经嫁人,原来竟不是。不知姐姐定下亲事没有,也同妹妹说一声,恭贺一番。”
谢斓这几年听惯了风凉话,倒也并没在意,只是含笑不语。
似乎还嫌不够,庞玉瑶走近她,轻声说道:“不知昔日的那位太子殿下……不,琅琊王现在何处,姐姐可有再见过他没有?”
谢斓眯了眯眼,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当今陛下现在何处。”
庞玉瑶“咯咯”一声娇笑,道:“谁不知道今日御驾回京。姐姐这是在哄我呢。”
谢斓正色道:“我说得是接下来三日陛下的去向。”
庞玉瑶缓缓收起笑容,紧紧盯着她看,似乎是在掂量她这话里有几成真伪。
谢斓却似全没留意到她的神色,恰好谢太太遣素馨过来请谢斓回去。
庞玉瑶见她要走,眼中不甘之色隐现。当年谢斓从人人称羡的内定太子妃,到太子失势,成为无人问津的小可怜,庞玉瑶也曾和旁人一样,几乎能从梦中笑醒。
同为朝廷大员之女,父辈同殿称臣,唯独谢斓一人打小就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时常被召入宫中陪伴凤驾。及至年长,又被选为太子妃,似乎天下所有的好运气都被她用完了。庞玉瑶说不嫉妒都是假的。什么都比不过看这个从前总是压她一头的女子倒霉更令她开心的了!
那么,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