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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谁也不比谁好多少,但因为有个肖飞——那个传说中很厉害的肖飞,她仿佛就变得跟大家不一样了。
劳动的时候没人跟她一组,每次课后都有举报课,以前没人挑她毛病,现在上厕所时间长一点、看新闻联播的时候走神,甚至熄灯前多看了会儿书都被举报。
举报核实后要受罚,她被罚擦干净两个教室的桌椅。临到冬天,这样的劳动很折磨人,一双手在冷水里泡得久了又红又肿。全部桌椅擦完,其他人早就已经回宿舍了,她路过教导员的办公室,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声响,就垫起脚从门上的玻璃窗口往里看。
值班的女老师裹着被子趴在桌上睡觉,旁边是三个女学生,其中一个还是唐陆他们宿舍的,正合力拉住被角死死闷住女老师的头,试图把人给闷死。
她吓了一跳,捂住嘴往后退,碰到手里拎的水桶,发出咔嗒一声。
门开了,里面的人探头出来,三个人一起把她拉进去。
“你们干什么?”唐陆看了一眼趴在桌上已经呼吸微弱的女老师,戒备地瞪着那三个人。
她宿舍的那个叫小芬的室友冷笑了一下:“你不都看见了吗?我们要杀人,杀了人就能去监狱了,监狱里至少还能花钱,比这里好。”
“你们疯了?”唐陆终于喊出声来,背上渗出冷汗。
“你也满14了吧,你不想出去吗?”
唐陆呼吸变得又粗又急:“我想,但不是靠杀人……我不想蹲监狱!”
她跟着肖飞撞死了一个人,但那是意外,她从没想过要害人。
另外一个牵头的女生不耐烦了:“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把她捆起来,等会儿事成以后把她也算进来。”
唐陆一听就挣扎起来,拉开嗓门喊:“救命……杀人了,救命!”
几个人合力想要制住她,但她毕竟跟她们差不多年纪,没那么容易被按住,挣扎间还咬破了小芬的手。趴在桌上几乎昏死过去的女老师这时缓过劲儿来,那三人见不能得手了,于是撒手放开她,从办公室跑了出去。
这件事,比之前肖飞逃跑的性质还要恶劣,校门口一下子来了好多警察,上面也派了领导来学校了解情况。
郑青大发雷霆,所有人聚在最大的教室里被训话,没人敢出声。
那三个女生一不做二不休,坚决拉唐陆下水,说谋划和参与杀人,她都有份。
她有口难辨,在场的也没人能为她作证,甚至连平时跟她关系不错的菲菲也把头扭向一边,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幸好,那个得救的女老师当时已经恢复了意识,听到她们的对话,知道她是无辜的,从医院带话来证明了她的清白。
这件事给唐陆的冲击很大,一连几天都没开口说过话。
菲菲有一天把自己的零食和衣服都塞给她,有点难过地说:“陆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相信你,只是我要出去了,不想再得罪她们闹出什么意外。这些东西都给你吧,我要回家了,你自己当心点。”
他们各自要在这个工读学校待多久,没有定论。最少六个月,最多三年,这是制度上写的,但每个人情况都不同,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出去了又会再被送回来。
菲菲当初贪玩,烧掉了邻居的别墅,家里赔了很多钱,还好没有人员死伤,她被送进来待了六个月。
唐陆要待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毕竟身上压着一条人命,据说至少要两年。
劳动的时候,肖飞悄悄从山坡那边摸过来,隔着栅栏对她说:“陆陆,你没做就是没做,我相信你。”
他大概以为她会感动,但她心底的荒凉却在扩大。
她已经不需要谁来相信他,至少不需要他的相信。
这个地方,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她想到了纸团里写着的那个名字和联系方式。
她给孟西城写了封信,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这点期盼足以支撑她继续熬下去。
月末果然又有人来看她,却不是孟西城本人,而是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头发是时下流行的大波浪卷,脖子上的一条围巾大概就够她半年的学费。她带了吃的和衣服来,还有书和很多文具,对她说:“还需要什么,你可以跟我说。”
唐陆仍然充满戒心:“你是谁?”
“我啊,我叫莫澜,是个律师。”
“你怎么会认识我?”
莫澜笑了笑:“你别紧张,我是来帮你的。你们学校有位女老师前段时间在医院住院的时候见到我,特意跟我提起你,这些东西都是她让我送来的。”
原来是那位获救的女老师,跟孟西城没关系。
唐陆掩下心头的失落:“不用了,我没做什么。”
“怎么会没做什么呢?你救回一条人命。”
她坐着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回去了。”
这个女人帮不了她什么,他们不过都是随口说说罢了,就连孟西城也一样。在她眼里,穿西服的检察官是大人物,连他都帮不了她,其他人又能奈何?
莫澜找到郑青了解情况,兴致盎然地说:“这个姓唐的小姑娘很有骨气嘛,看起来本性不坏,你们打算关她到什么时候?现在放出去,上两年学,说不定还有机会考大学。”
“谁说不是呢,可你以为说放就放啊?”郑青说起来也感慨,“她家里没人肯来接她,没家长来接我们是不能放的,这么放出去过几天就又得闯祸,到时候还是得送回来。”
“你们不是有文化班吗?不能让她跟着上课?”她看这姑娘挺聪明,就此辍学太可惜了。
郑青啧了一声:“巧了,就这两天,有检察院的领导也来说这个事儿。我是打算给她转到文化班去,也算是个好榜样,就是这费用她家里恐怕出不起。”
…
唐陆被通知到文化班去上课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郑青和副教导员亲自带她去的教室,并且下了指示说今后下午的劳动她都可以不参加,改为早晨和下午都跟文化班一起上课。
她有一套新的教材,一个新的书包,文化班的老师让她坐第一排,怕她跟不上进度,还免掉了她的早操,特别为她补课。
等她反应过来,跑去问学费怎么解决的时候,郑青却告诉她:“不用发愁,有人替你付了。你争气点,争取早点改好了,出去外面正规的高中上课,今后还能考大学。”
一年两万的学费,说付就付了,她一下子想到那个漂亮的女律师,情绪激动起来:“我不要她帮我付钱,我救李老师不是为了钱。”
莫澜只是代理人,如果肯帮她,肯定是那个女老师授意的。
郑青有点莫名:“谁说这钱是李老师帮你付的了?别胡思乱想,你要不想辜负人家,就好好读书。”
不是莫澜,那就还是孟西城,她只在那封信里跟他提过想要离开这里的念头。他是司法工作人员,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人给放了,那不符合他的原则,他也没那个权力,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满足她退而求其次的要求——转到文化班去上课。
一年两万块,不是一个小数目,他图什么呢?难道就为了找证据把她妈妈定罪吗,还是说她之前给他的信息已经派上了用场,这算是一种回报?
她就在这种惴惴不安里度过了大半年,在这段时间里她拼命地学习,以前怎么都读不进去的课本、做不出来的习题现在成了与世隔绝的空间中唯一的消遣,也是唯一的希望。郑青和另外两个副教导员以前都是公立学校的老师,在这半年里也都帮她补过课。
在工读学校待满一年,唐陆无论如何都得离开了。找不到父母来接她,最后签字的人领她离开的人成了孟西城。
临走的时候,她穿过操场,肖飞在楼上看到她,朝她招手:“陆陆,你等着我,我出来就去找你!”
不,别来找她,噩梦过去就过去了,她实在不想再重温一次。
她想不到要怎么彻底割裂跟过去的牵连,决定出去之后到派出所把名字都改掉,搬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去。
孟西城开一辆黑色的宝马,她拘谨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扭头看着窗外。这其实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孟西城也不知道该跟她聊些什么,只是温和地问:“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我请客。”
她却只是问他:“出来以后,我还有学上吗?”
“有。”他回答得很肯定,“给你联系好了,你想去看看吗?”
他们到那个中学门口去逛了逛,然后在对面的饭馆里吃了两碗馄饨。
唐陆放下筷子才笑了笑说:“我一直想吃我妈包的馄饨,就是像这样的味道。”
也没有很特别,但就是想吃,仿佛想了一辈子那么久,今天终于吃上了。
孟西城看着她,只看到少女剪得很短又很乱的头发,以及瘦削的肩膀和深凹的锁骨。
她说:“之前帮我转到文化班去上课,又给我送课本和书包来的,是不是你?”
“是我。”他点头,他只是兑现了承诺。
“谢谢你。”
话说到这里,似乎就已经是全部。她背着自己的东西默默地就离开了,没再打算回头。
孟西城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妈妈已经获罪入狱。她当初给他的那些信息帮助公安机关顺藤摸瓜,把陆云云抓捕归案。
他甚至都没记清这个女孩的长相,因为她总是低着头,垂着眼睫,他只依稀记得是深邃漂亮的五官,倒是跟曾经的莫澜有几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