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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都来了,干脆就在这里吃点东西。
莫澜随便找了张露天的桌子,等她点的盐水花生和烤串儿上桌。
她抬头张望,好多年没来,这里还是叫那个店名,但招牌换过又旧了,餐牌还是永远油腻腻的,卷着边儿,东西全都涨过价,但依旧亲民实惠。点菜和端茶倒水的小妹已经换了不知第几茬,在烟熏火燎的烤炉前忙活的却依然是老板本人,让她想起《泰囧》里做葱油饼的王宝强最经典的台词:秘方就是我亲自做。
这里的卤味也很好吃,尤其是卤的猪下水,处理得很干净,吃口特别香。
以前白天路过的时候时常看到老板娘在厨房用一盆水、一盆盐和一盆面粉揉洗猪大肠。这么多年过去,老板还是原来的模样,老板娘却变富态了,坐在柜台后头收钱催单,想必已经不必亲自动手洗猪场。
不见得是多么体面的生意,她却羡慕这样相濡以沫的平凡夫妻。
程东走到店门口的时候,莫澜点的盐水花生刚刚上桌。她专注地动手剥花生喂进嘴里,没有留意周围。
她怡然自得,程东倒怔住了,实在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莫澜见到他却没有特别惊讶,笑了笑并朝他招手,说:“这么巧,你也过来吃夜宵?”
相请不如偶遇,程东在她桌旁坐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莫澜指了指盘子里的东西:“就想念这一口儿,别的地方都吃不到。”
烤串儿里有肥肠,是卤透之后再烤的,炭火让已经被卤香由里到外包裹起来的肥肠带了一点烟熏的味道,吃到嘴里有点像小时候过年吃腊肉和排骨时的隆重感。加上辣椒和孜然的加成,这种刺激从口腔很快深入到血液里,夜间对食物的渴望就从这一口下去的惊艳开始。
有肉,有鸡翅膀,有肥肠,再配一碟小清新的盐水花生,这样一顿夜宵还有什么不满足?
现在多了一个人,莫澜豪气地朝店里的伙计扬声道:“再来二十串羊肉,十串肥肠!”
程东说:“不用帮我点,我吃不下。”
“客气什么,难不成你还减肥?”她故意眼神轻佻地打量他,“我觉得不用啊,前不久刚看到上半身,挺好的,很匀称。你要觉得腻,肥肠留给我好了,你吃肉就行。”
他已经习惯她胡说八道,淡淡地说:“不管腻不腻,这些东西都要少吃。而且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你就不怕肠胃受不了?”
莫澜手撑着下巴看他:“你来这儿不是吃东西的吗?那你来干什么?”
程东沉默了一刹,对服务员说:“来两瓶啤酒。”
莫澜笑了:“这才对嘛,我请你吃肉,你请我喝酒,有来有往,谁也不欠谁。”
这话多少有点孩子气。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走到今天,他们已经很难真正互不相欠了。
莫澜喝啤酒不喜欢用杯子,直接拿酒瓶跟程东的碰了一下,说声“敬你”,就仰头灌了一大口。
程东却不喝:“敬我什么?”
温凉的酒液从喉咙淌过,抚平了她原先心头的那些焦躁。她扬扬眉毛,也想不到什么贴切的说辞,信口道:“唔,敬你……就当致青春吧!”
是的,青春。他第一次带她到这来吃东西时他还不知道她爱吃什么、不吃什么,装作老道却又有点忐忑地把每样东西都点了一遍。
肥肠是最先上桌的,他就更忐忑了,生怕她挑剔说不吃这个,甚至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不是一定要请什么人吃饭的,照他那十几岁时的心性,说不定会直接起身甩脸子走人。
可她什么都没说,等到点的菜都上齐了,才问了一句:可以吃了吗?
油滋滋的肥肠隐没在各式各样的烤串儿里不再显得那么可疑,却成了当天最受欢迎的主角。他有点意外地盯着她瞧,她就笑:“你看我干什么,怕我吃穷你?”
“不是,只不过……女生很少吃这个。”
“谁说的,偏见!”她辣得直哈气,还眼明手快地抢走了他面前的最后一串肥肠。
这样的友谊有点奇怪,他甚至都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带她来吃饭,但她似嗔似笑的表情却定格在他的脑海里。
即便是现在坐在她面前,他仍然能看得见她脸上那样生动的表情,仿佛时光流去,她在他记忆里却是永恒的。
但也仅仅是在记忆里了。
烟熏得他眼睛有点酸胀,只好拿起酒瓶也喝了一口。
他们心中所想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然而坐在一起却没什么话好聊。
莫澜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他:“有话跟我说?”
一瓶酒已经喝掉大半,程东却越来越清醒。他是想问她,当初送来的那个信封里,她是不是还放了一封信,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她有话不肯当面跟他说,就算要写信也可以发短信、发邮件给他,为什么送到他家里去?他发誓当时不知道她来过,否则一定不会错过两个人最后一面。
那之后,她就启程去了英国,很多年没有音讯。
可他现在却问不出口,喝醉了倒好,意识越清醒越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如果问了,他都可以料想到她的反应,一定是不屑一顾地撇唇一笑,把这当成是已经过去的事,提都不愿再提。
那就成了他一个人的执念了。有的事应该让它过去,有的人应该学会忘记,为什么会过不去又无法忘记……他的自尊都不愿意让他想明白这个答案。
莫澜却误以为他是因为那天在食堂吃饭的事想要跟她道歉,笑道:“哎呀,行了,我又没逼着你说对不起。你会误会也很正常,毕竟我妈留了什么东西给我你也不知道。那张饭卡本来在她过世之后就该由医院收回去的,他们大概是忘记了吧,我就一直留着了。现在时不时往医院跑,偶尔用用,倒也挺方便的。”
她避重就轻从来都是高手,程东没吭声。
莫澜说:“我回来以后去公墓看过我妈妈。我不在的这几年好像一直有人去为她扫墓呢,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程东仰头喝酒:“我怎么会知道。”
“奇怪了,我家在南城又没什么像样的亲戚,难不成是医院的领导或者旧同事?也不会啊,当年我妈出事儿的时候他们可是一个个都生怕摘不清呢……”
“莫澜。”程东打断她,“你是不是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才非要跟医院作对?”
“没有啊,你觉得我像那样的人吗?”
程东无声地看着她,答案不言而喻。
她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当年她妈妈的事给她的冲击太大,过早尝尽人间冷暖,有时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莫澜只笑了笑:“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是不明白。随你信不信吧,我不管代表谁打官司,都没有报复的意思。你不能理解法律的要义,可能就跟我不懂人体解剖是一个道理。我不强求你什么,但至少别把这些跟我妈妈的事儿混为一谈。当年的事我只替她不值,活着多好啊,什么事儿熬不过去呢,为什么要寻死?”
她喝光了瓶子里的酒,还觉得不过瘾,又扬手道:“老板,再来一瓶啤酒。”
程东看着她:“你不能再喝了。”
“谁说的,我这才刚开了个头,你让我喝尽兴了,否则不上不下的,回去又难受。”
想想她从十六岁开始肆意妄为,可真正放开怀抱好像都是在程东面前。他到底是有什么魔力呢,对她好的时候让她弥足深陷,对她不理不睬也让她不能自拔。或许是她从没真正走出来过吧,她这孙猴子,怎么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程东不想看到她这个样子,既然问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留在这里也没意义。他起身去买单,老板娘还认得他,一努下巴:“新的女朋友啊?行了行了,那瓶酒不收你的。以后带她常来啊!”
程东笑了笑。也许莫澜变得太多,老板娘都认不出来了,其实他从来没带其他女孩子来这边吃过饭。
没变的人大概也只有他。
他付完钱要走,却见莫澜佝偻着身子伏在桌上,五官痛苦地拧到一起,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她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捂着胃,虽然挺难为情的,但还是不得不告诉他:“我……我胃疼。”
程东长长吁了口气,他刚才怎么说来着,这女人从来就不肯好好听他一句!
“起来。”他伸手拉她胳膊,“趁着还没疼到不能走,我送你到医院去。”
“我不要去医院。我就是吃多了点,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程东耐着性子说:“你能有点医学常识吗?要是肠胃炎,你趴在这儿变成灰也不会好的。”
莫澜快哭了:“谁要变成灰了,你别咒我行不行?我就趴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我不要去医院,这点小毛病去什么医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