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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沿着御街一路往南,出内城门,浩浩荡荡的行驶了约半个时辰到达延寿宫。
延寿宫在御道东侧,不同于皇宫宫殿的巍峨宏大,延寿宫更为雅致。延寿宫正门叫南薰门,入正门便是正殿,叫做延寿殿,是皇帝在延寿宫过冬时的听政之所。由延寿殿两旁宫道往后则是蕊珠殿,是皇帝日常起居之所。
宫女当然不能走正门,而是从一处直通后苑的偏门进入。进得苑中,但见亭台楼阁众多,假山林立,花木扶疏,幽胜宛如仙境。
有一个凿开泉眼扩建的湖,湖畔有一巨石篆刻着“承月”两个大字。湖水清澈见底,湖中作堤以接亭,又于堤上架一道梁入湖中。梁上设茅亭栅、鹤庄栅、鹿岩栅、孔翠栅,豢养着仙鹤、麋鹿、孔雀之类的飞鸟走兽,别有野趣。
在湖的南面,有一座石头叠成的小山,叫翠微山。山上建有一殿二亭,取名为凝和殿、云归亭和拂云亭。
湖的东面另有宫墙相隔,沿着一条名作玉涧的溪流,疏疏落落的建着几座精巧别致的宫殿。分别命名为移清、会宁、成平、昆玉、群玉、叠琼、幽兰、绛云、瑶碧和琼华。
湖的西面又有宫墙相隔,分别围绕着两个名为落梅池和芦荡池的小湖,建着皇后宫妃的寝殿。皇后居处为蟠桃宫,其他殿宇分别为芬芳、丽玉、寒香、云锦、雪香、铅华、文绮、秋香和披芳。
落梅池和芦荡池以及东边宫殿之间的玉涧都是引自温泉,所以水面终日雾气蒸腾迷蒙,回环盘旋。宫殿亭阁忽隐忽现,有如瑶池仙境。空气中弥漫着温润的水汽,使人通体舒畅。
这些宫女哪里见过这番如梦如幻的美景,一个个都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看入了神。众人真看的痴迷,李姑姑咳了一声,沉声说道:“看得差不多了,赶紧跟着我去安置,差事安排的紧,没时间耽搁。”
一行人一直往南走,绕过一个唤做杏岗的小土山,便看到靠近宫墙建着一处名叫杏院的院落。
杏院有一半屋子都住着原先在延寿宫打扫宫苑的粗使宫女。有一位掌正女官常驻。另有五位掌事姑姑领队当差,五位执杖姑姑掌管刑罚。而从皇宫派驻的宫女则由两位教导姑姑,四位执杖姑姑作领队,并听命于杏院的掌正女官。
掌正女官姓马,或许是长期待在延寿宫有些郁郁不得志,脸色极臭,说话也颇有些酸。李姑姑和另一个刘姑姑一来就被她当着众宫女的面训斥了起来。
两位姑姑垂着头,由着马掌正训了一刻钟方才脱身。在李姑姑手底下当差的众宫女颇有些替她不忿。虽然李姑姑平时严厉了一些,但从来不刻意打骂惩戒手底下的宫女。整个院子十个教导姑姑有一半都惯会磋磨宫女,稍有不顺心不顺眼便非打则骂。若有错个一星半点规矩的,就打手板挨爆栗。
西己间一个憨憨的叫小豆的宫女,头上被爆栗砸的肿块此消彼长,此起彼伏,竟没好过。脾气最最暴戾的,当属秦姑姑,她手底下管着的五间屋子,常有宫女被执杖姑姑拖到院门口,按在长凳上打板子,也不堵嘴,由着被打宫女哀嚎。
一盘被叫来观刑的宫女无不吓得浑身战栗,生怕哪一天挨到自己身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冯女史和乔典正都没有出来说过什么,秦姑姑也就越发耀武扬威起来。她手底下的宫女见了其他宫女聊起闲话来,都止不住露出惶恐抱怨的神色。
有秦姑姑做反衬,李姑姑简直成了菩萨一样的人物,眼看着她吃排头,众宫女们虽不敢对掌正如何,倒一个个在李姑姑面前争先恐后的认起错来。
李姑姑看着眼前低头认错的小姑娘们,心里禁不住涌上一片暖意。想她今年三十五岁,在宫里也待了二十年了,早已习惯宫中沉闷压抑的生活。这一辈子是没有出宫的想法了,不可能成家立室,孕育儿女。眼前这些年幼鲜活的生命,让她冰冷的内心止不住生出一丝舔犊之情。
但是宫里毕竟是宫里,若不对她们严厉一些,将来分了差事离开了她的职责范围,面对残酷的宫廷斗争,岂不是会让她们无所适从,不堪一击。
所以她又立刻板着脸严厉的斥道:“都说这里差事紧,还在这里七嘴八舌,赶紧把自己的东西安置好,一刻钟以后在院子里集合。今天不做满四个时辰不准歇工。”
一刻钟以后,众宫女在院子里站的整整齐齐领差事。刘姑姑领着二十人打扫落梅池、芦荡池周边。李姑姑领着二十人在玉涧周边打扫。罗姑姑和另一个执杖姑姑分别领着十人在延寿殿、蕊珠殿周边打扫。另两个执杖姑姑分别领着二十人在翠微山、承月湖、杏岗一带打扫。
宫殿里头还轮不上她们,由此可以看出她们这些见习宫女的地位,还及不上延寿宫内的粗使宫女。
一整天的工作,领头姑姑都一直在场巡视观察。不时又依据个人的表现对她们的岗位重新做了调整。到了收工的时候便确定了各人在延寿宫今后的具体工作范围和岗位。
吴青和果儿的工作是洒扫路径,巧儿是擦洗主殿以外亭台楼阁的桌椅柱子之类。工作虽辛苦,但只要认真做事就有饭吃,比起宫外很多流离失所的穷苦百姓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宫女们都很知足认命,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头就睡,梦都不做一个。而吴青虽然有时也会在空闲的时候想起上一世的点点滴滴。可除了工作过的博物馆,还有什么值得她放不下的呢?或许有,那就是——尊严、自由、理想。
至延寿宫的第三天,刚过中午李姑姑她们就让宫女们早早歇工。说是皇上和众妃嫔皇子公主明日就会移驾延寿宫。为了避免冲撞贵人,从今日起就改在每日凌晨趁夜上工了。白天无事的时候就练习宫规礼仪,针工绣活,没有上官差遣,不得出杏院院门。并告诫她们夜里上工动作要更轻缓些,打扰了贵人休息谁都保不住。
等姑姑们走了,众宫女回到住处就一个个议论开了。琴琴对着兰娘哀怨道:“原想着皇宫太大,没有机会得见天颜,到了这小了好几倍的延寿宫,总能遇上吧。谁曾想竟让我们在夜里上工。谁想的好主意让人空欢喜了一场。”
果儿原就看不惯她,立马接了话嘲讽道:“就是因为延寿宫比皇宫小的多,才不许我们白天在宫苑里当差。你们想啊,皇上正领着皇后妃子逛园子呢,一只绿头苍蝇飞过去,‘嗡嗡嗡’围着皇上转个不停,那场面,啧啧,要多败兴多败兴。”
这话一说,就如捅了马蜂窝,琴琴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在果儿身上厮打起来,嘴里还尖声骂道:“你说谁是绿头苍蝇,你个小娼妇,我定要撕了你的嘴……”
众人慌忙来拉,兰娘见众人拉偏架,生怕琴琴太吃亏,连忙出去找李姑姑。
吴青见此连忙关上屋门,大声喝止:“住手,李姑姑罗姑姑来了,不想打板子的就停手。”
果儿一听两位姑姑来了,连忙放开手里拽着的头发,一把将琴琴推开。
琴琴站住脚“呸”的一声吐了吐嘴里的血水,指着众人恨声道:“要不是你们帮她拉着我,今儿个我已打落她满嘴牙了。你们一个个被这小贱人收买了来暗算我,今后但有我出头之日,定一个个将你们打杀了喂狗。”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屋门被踢开了。两位姑姑沉着脸先后走了进来,李姑姑环视一周冷冷对着琴琴问道:“你要将谁打杀了喂狗?”
“不是的,姑姑,是她们先欺负我,我气不过随口说的。”琴琴梗着脖子反驳道。
“哦?她们都欺负你?我却不信。吴青,你来说,从头到尾每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仔细说一遍。”
“回姑姑的话,事情是这样的……”吴青上前一步,不偏不倚的将整件事情细说了一遍。
听完整件事,李姑姑对吴青点点头,示意退下。又盯着琴琴严厉地斥道:“今日是你有错在先,一不该口出怨言,对上官的安排有质疑和不满。二不该总想着在皇上面前出乖现眼。三不该一言不合就与人争斗口出恶言。宫规第十二条写得什么忘记了吗?若是忘记了,就罚抄宫规一百遍,限二十天内完成,另打手板二十下。一会儿罗姑姑领你去院门口受刑,所有人都去观刑。”
李姑姑说完又指着果儿说道:“你也要罚,纵然是指正旁人的错处也需要讲究方法,岂不知一言不慎便会惹出事端?既然犯了口德就罚你两天不许吃饭,抄十遍宫规两日后上交。”
“姑姑,怎么她才抄十遍,我……”
“还敢顶嘴,一百遍宫规限十五日上交。”说完转身就走。
罗姑姑看着琴琴冷笑一声,喝道:“走吧,赶紧打完手板好来抄宫规了。所有人都来观刑,也让你们长个记性,宫里头是能随便打斗的地方吗?”
众宫女忙垂着头挤着琴琴出了屋门。
罗姑姑取来一尺来长的竹板,竹板通体红润,一看就是经年的老物件了,一头略窄略厚,缠着布条,一头略薄略扁。罗姑姑还没走到跟前,琴琴就把手往后面藏。罗姑姑冷笑道:“不用往后藏,今天这顿罚是怎么也躲不过去的。给我老实点,再磨磨蹭蹭的就多打十板子。”
琴琴又气又悲,涕泪横流,颤抖着将手左手伸出。心中却是不服,仍梗着脖子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总有一天……”话未说完,“啪”的一声,竹板子重重拍向手心,手掌立时红肿了起来,剧烈的痛麻让琴琴将后半截话缩回了肚里。
竹板子接触皮肉后重重的“噼啪”声砸在观刑的宫女耳朵里,勾起了她们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恐惧。就像在她们的脖子上,手腕脚腕上戴上了无形的镣铐。让她们深深地意识到宫里不是一个可以肆意的地方。一步走错,一言有失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人人都白着一张脸,而琴琴的脸色更差,等打完二十个手板,原本粉嫩的俏脸已变成灰白,身子一软便萎顿在地上。众人忙把她扶到床上,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好一会才听见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兰娘见她哭得凄惨,也跟着落下泪来,扶起琴琴的左手手腕,轻轻地往她手心里吹气。
经过此番折腾,众宫女们心里都不是滋味。果儿也不好受,垂着头出了门,不一会儿回来塞给兰娘一个小瓷盒,生硬的说道:“给她抹上,一日两回。”
兰娘也不多问,赶紧给琴琴抹上药。众宫女见琴琴息了哭声也抹了药便放下心来。到申时用了夕食,便一个个上床去睡了。因了白天闹剧,也没人有心情扯闲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