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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樽无疑是北海道所有小镇中最浪漫的一处。运河的煤气灯,仓库群的红砖,美术馆的油画,商店内的水晶小熊,所有的一切仿佛与生俱来便渗透进了浪漫的因素,甚至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像是酸酸甜甜的恋爱滋味。
许娉婷早已忘记了属于自己的初恋究竟是什么滋味。她只记得,岩井俊二的《情书》就是在这座浪漫怀旧的小镇里叙述青涩时光里的恬淡爱恋。
清澈得不沾染丝毫欲望,纯洁如雪,深远若天际。如果不去深究,或许我们永远不会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究竟曾是怎样的位置。
都说小樽最美的时刻在雪中。很庆幸,今年的春天来得比较晚,这个时节,整座小镇依旧笼罩在薄雪之中。虽然没有电影中浩瀚无垠的雪地,却也无法抹去它所承载的浓厚而深沉的爱意。
运河工艺馆的顶楼,许娉婷静默站立着,俯瞰沉静温柔的黄昏中守望着年代流转的各种建筑。不久,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悄然裹住了她的手。
“写了些什么?”
“最后再陪我去个地方。”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
偏了偏头,正撞进宋斐波光似水的眼底和温雅柔和的笑容中。夕阳余晖的淡淡金光在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透亮而不刺目的光,凝成哀而不伤的渍。
许娉婷的眸光闪了闪,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没想到,目的地是座教堂。大自然所缔造的冰之教堂。
无论是屋顶,祭坛,座椅,全部都是由冰块做成的。因为所用的冰纯度很高,淡淡地透出特别的蓝光,形成冰蓝色的幻想空间,气氛浪漫而充满梦幻。
能够赶在冬天的尾巴见上它一面,许娉婷禁不住有些微微激动。
但凡女人,都企盼能够拥有一场独一无二的婚礼。而这个地方,构筑的正是女人的梦中婚礼。
“这里很美,是不是?”
宋斐带着浓浓笑意的嗓音响在耳畔,许娉婷仰着头凝视着前方的十字架,没有作声。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身旁的宋斐蓦然单膝跪地,望定她因这猝不及防的情况而惊诧的表情,认真庄重地问:“Rebecca,你可愿意,嫁给我?”
无处不在的寒气在身周打转,暴露着的脸颊冰冷发凉。但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从掌心传来的温热虽然微弱,却一丝一缕丝毫不差地传进她的身体里。同时传递过来的,还有他深深的眼中隐隐的期待和灼热的爱。
只是未及许娉婷做出反应,宋斐兀自自讽一笑,“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你的未来,却从来没想到,我们并没有未来。”
许娉婷的心头因他这句话而生出无限复杂滋味。她知道,或许这个求婚场景曾在他的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她亦清楚,他是害怕她的拒绝,所以才赶在她开口前当先打破了氛围。
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微微回握住他的。
“谢谢你答应陪我这最后一天。”宋斐已经站起身来,偏头看着那个十字架,目光微闪,“也谢谢你,刚刚那一刻,没有阻止我圆梦。这辈子,恐怕我只有这一次求婚的机会。”
从旅途开始,也由最后的旅途结束。许娉婷忽然上去一步,轻轻抱住了他,“祝福你,我曾经爱着,却没有在一起的人。”
宋斐的身体蓦地一僵,随即,狠狠地、用力地回抱住她,脸庞深深地埋在她的发间,嗅着属于她的、令人沉醉的透骨香。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半晌之后,他闷闷地呢喃。这是他此时最想说的话,也是他在运河工艺馆顶楼的留言簿上写下的话。
许娉婷始终保持着温软的笑容,任凭他拥着她的力道快要让她透不过气来。她的手掌轻柔地抚上他的背,带着感激而动容的心,久久不语。
可遇和可求之间,往往隔着淋漓残酷的沧海桑田。爱或许可以一点一点凿穿世间最顽冥的时间之石,却无法阻挡命运之流的种种无奈。曾经相逢,彼此照亮,各自徒劳地爱。有时不必刻意遗忘,只需埋于心底深深铭记。
圣洁无暇的冰之教堂在深蓝色的星空幕布下缓缓地吟唱滚滚红尘中各式各样的感情,一曲曲,歌尽无可言喻的生之欢喜和苍凉。
或许有一天她和宋斐之间的感情仅剩再见面时相互豁然的问候。
“你好吗?”
“我很好。”
?
宋斐连夜走了。
许娉婷留在冰之教堂所在的度假村里泡温泉时不小心睡着了,把皮肤都泡皱了。
第二天一早,她临时改变了原来的计划,租了一辆车,自己一路开了几天,去了北海道最北,也是日本陆地的最北端的宗谷岬。
在那里,她在乌云压顶的苍穹下吹着来自俄罗斯西伯利亚刺骨的寒风,兴奋地见识了苍茫大地厚厚的白雪,并与寂寞的纪念碑合影,最后告别了借宿的一户人家,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回去的途中,天气一直不是很好,最后的雪似乎赶着这个时候纷纷掉落。风雪交加,雪地难行,才下午三点多钟,天空已经阴沉得可怕。
许娉婷想要尽快找个地方下榻,谁知车轮却忽然陷进了一处凹坑,她折腾了好久,也没有将车子从坑里开出来。
更倒霉的是,汽油偏偏在这个时候耗尽了,而手机竟也不知何时没有电了。
所谓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和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会塞牙缝,说得就是这种时候吧!
夜幕已然降临,四周黑乎乎一片不见任何灯火。风还在呼呼地刮着,雪也不见停,许娉婷躲在车里尽量保留着最后的温度,精力全部灌注在车外,企盼着会有其他车经过。
越是这种时候,除了等待,她没有其它办法——倘若没头没脑地出去寻找人家,恐怕很快她就会冻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内的温度越来越低,她的心也越来越凉,忽然便有些后悔这一次自己没有及时制止体内那些疯狂极端细胞的作祟。
?
许娉婷的母亲长得很美,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温柔的形状,脸颊上陷下两湾小小的涡,偶尔更开怀时还会露出雪白的牙齿。
当然,许娉婷没有亲眼见过她。她见到的是,照片里的余岚。
但凡认识余岚又见过许娉婷的人,都认为两人长得很像。
也的确长得很像,继承了她温山软水般的模样,继承了雪白的牙齿,也继承了其中一湾梨涡。
可偏偏,一个是美,一个只是清秀。
在少女怀春看重样貌的年龄,她曾坚定地认为是从许仁安身上继承来的那一半破坏了她的美。
她曾经想用这个借口来向许仁安撒娇。可是,许仁安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时期,接送她的人永远是保姆或者司机。她很少在家里看到他。而偶尔有机会处在一块,几乎也都是被训斥至哭鼻子的回忆。此后她便去了英国留学,见面、交流的机会更少了。
明明是最亲近的一对父女,偏生要等到阴阳两隔才明白相互之间浓厚的爱。
与许娉婷的童年记忆不一样的是,周小芙一直都生活在家庭的温暖里。
慈爱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乖巧的弟.弟。即便后来父亲去世,他们一家三口也过得十分舒心惬意。
许娉婷的脑袋,就是在两世不同记忆的交杂中开始混混沌沌起来。而这片混混沌沌中,她却还留有最后一丝清醒在悄然感叹,好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次嗅到绝望的气息时,为何还会脆弱不堪?
跟随这个感叹陡然汹涌袭来的是一大堆或熟悉或陌生或喜欢或厌恶或爱或恨的面孔。
她这一死,黄飞宏可以顺其自然地吞掉她所有的钱,闫婧可以堂而皇之地独享她的豪宅和跑车,许世安可以安安心心地坐稳董事长之位,王桂凤可以鸠占鹊巢地一辈子留在许家,许妮娜再没有眼中钉肉中刺……
前头才坚定地和宋斐斩断前尘,后头她便死在这异国他乡荒郊野外苍茫雪地,人人都将误会她是失恋了想不开才自寻短见吧?这样的流言,无疑将毁掉她生前的一世英名。
眼前蓦地闪过一张坚毅冷冽的脸,抿紧薄唇,用深邃的星眸睨着她,讽意十足地嘲笑道:丢人,真丢人。
是啊,是很丢人。
出师未捷身先死,还以这副窝囊的德性死掉。可不丢人嘛……
“……许娉婷……许、娉、婷……许娉婷!”
行了,你烦不烦!我知道我很丢人,可也用不着揪着我的尸体骂!
喋喋不休的呼唤声如啰嗦的唐三藏在耳畔碎碎念,许娉婷本就觉得浑身上下难受得紧,耳朵却还要受摧残,禁不住怒了,用残留的最后一丝力气挥臂往声源处甩去。
没想到手掌当真落到了实处,迷迷糊糊中的许娉婷顿觉有些怪异。随即便感觉自己的手腕被逮住、按定,一股温热的触感拂上了自己的口鼻间,携来冰冰凉凉的气息。
然而下一秒,人中上突如其来的剧痛疼得她几欲尖叫,水汽随之氤氲于眼中。身体下意识地猛然弹起,没想到,额头又一下撞上了硬.物,“嗡”地一记对撞声在寂静的空间里似乎还附赠回响的尾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