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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谢锦天根本就没回去,因着从阿姨郑欣那儿得知的关于父母那辈的事。虽然是易杨的母亲有错在先,但自己的母亲也太过泼辣,就因着她找上门去,弄得邻里街坊都知道了这丑事,这才间接导致了易杨父亲的悲剧。而这偿还的责任,自然分摊到了身为谢家人的谢锦天身上,让他觉着面对易杨少了些从前的底气。易杨却似乎并不将上一辈的恩怨放在心上,自上回扫墓之后,他再没提过这事,而这更让谢锦天有种无地自容的憋屈感。
而最近,他的记忆力也更为差强人意,比如他想不起书架上为何少了几本书,也想不起为何茶几底下有一包模型碎片。这或许需要一场旅行便能治愈,他最近确实积压了不少心事,而能给他清净的,只有易杨。
他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却偏偏串联起他人生轨迹的每个重要节点。易杨就像是空气,时常让谢锦天忘记他的存在,却又偏偏离不了他。
在去易杨家的路上,谢锦天已经开始考虑旅行的目的地,既然是他提议的,不如这一次就由他来规划。可去哪里好呢?最好风景优美又有些人文景观的。谢锦天想了半天,觉得昆明不错,但又怕那里景点人山人海的。看来要玩得尽心,还是得静下心来做一番功课。
就这般兴致勃勃地想着到了易杨家门口,可谢锦天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门里的除了易杨,还有另一张他不愿见到的脸面。
“这么巧?”樊逸舟似笑非笑地站在易杨身后。
他分明与易杨保持着一段距离,可在谢锦天眼中,却好似粘着贴着紧紧依附着,来嘲笑他的孤立。谢锦天的话就此哽在了喉头,往下咽了,便又堵在心口。这不上不下的一口气眼看是顺不过来了,谢锦天却又不愿就此离去,好似这便是丧家犬的姿态,将之前那些义正言辞的“不介意”都拖累成了谎言。
“总往这里跑,倒第一次见你。”谢锦天微笑着回敬道。
自顾自地往里走,却发现他惯常穿的拖鞋已经给樊逸舟穿了去,易杨家不常来人,这双拖鞋便是他专属的了。而现在,他唯有穿上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一对鞋套,这罩了一层的距离便是主客之分。再往里走,客厅里竟是开了空调,谢锦天怕热,平日里他来,易杨都宁可自己多穿些。然而这些他习以为常的“体贴”,都因着樊逸舟的道来而不作数了。
还未从这接二连三的不快中回过味来,绕到沙发前打算坐下的谢锦天就看到了茶几上摊着的一本“婚礼策划书。”左手边的沙发边几上是半杯龙井,那是樊逸舟方才坐的地方。
诡异的沉默就此蔓延开来,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打印的封面上。那加粗字体下面,印着对合卺用的酒爵,两爵之间还牵了条彩线。
这就好似图穷匕见的桥段,谢锦天明知暗藏杀机,却还不得不照着剧本推动情节,假作随意地揭开一页。
第一页是婚礼的流程表,从台前三让,到共牢礼,再到合卺、结发……将每一个仪式所需要的物品和礼赞的说辞都简单罗列了。第二页则详细标注了共牢礼时桌上食品的种类和摆放位置。第三页是新人的装束,明制的婚服,一蓝、一红,九品官服上的补子,一为鹌鹑,一为海马,文武相应,鸾凤和鸣。
谢锦天盯着那官帽上的簪花看了许久,终是一笑,宽仁大度:“挺有想法的,什么时候办?”
樊逸舟知道谢锦天误会了,可他却乐得见到这样的误会,先易杨一步道:“年前办。”
“那是挺赶的。”谢锦天微笑着,一双眼却仿佛长了钩子,钉在易杨脸上。易杨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方才似乎还想说什么,此时却又默许了樊逸舟的“代言”。
“准新郎有什么高见?”樊逸舟见易杨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干脆拉了椅子坐到谢锦天对面。
“我都交给婚庆的,俗得很,给不出什么意见。”谢锦天漫不经心地合上那策划书,手狠狠按了按封面。
“西式的省心,中式的噱头足,礼节一套一套的。”樊逸舟微笑着抽走谢锦天手里的策划书,又打开了,一页一页给他展示,“刚看是觉着新鲜,看多了也挺沉闷的,你说是不是?”
谢锦天只能皮下肉不笑地应着。
此时,易杨终于淡淡瞥了樊逸舟一眼,樊逸舟这才适可而止地看了眼钟:“都那么晚了,留着吃饭吧?”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任谢锦天脸皮再厚,此时也已胃口全无,应付几句便起身要走。
“那不送了。”樊逸舟殷勤地替他打开门,而谢锦天一出现便躲起来的“警长”此时也从纸盒子里探出头来,期待着他的离去。
谢锦天走时腰背挺得笔直,鞋套都忘了取下。
樊逸舟合上门,回头看易杨,见他似乎并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还以为你会澄清。”
易杨没说话,进厨房将浸着的菜撩出来挑拣着。他又不是什么无辜的角色,非要在谢锦天跟前维持纯真的形象,凡事都要澄清。误会就误会了,反正他也是要离开的,他离开或成婚,于谢锦天来说意义都相差无几,无非是老死不相往来。
他远比谢锦天以为的要更了解他,因着默默注视了那么多年,直到双眼酸涩,再流不出一滴泪来。
这份感情注定要死不瞑目的,那冠以何种罪名又何妨?
不如给彼此留些体面。
樊逸舟推开门,就见着化妆间里易杨正帮着程衍系腰带。他没戴冠帽也没罩大氅,但只那一身宽衣大袖和束发的儒雅模样便已令樊逸舟眼前一亮。
“总感觉是穿越了。”樊逸舟笑着将特意去打包的点心搁在桌上,引得化妆师和督导连声道谢。
“这可是专业的行头。”化妆师笑道,“怎样?翩翩佳公子吧?”
“赞礼不是长辈吗?该贴个胡子。”樊逸舟调笑着,又细细打量了易杨一番。那眉目如画配上一身素色,真乃掷果潘安。
实则主持婚礼的赞礼本该由长辈担任的,但因着二人婚礼的低调,加之易杨也算半个媒人,故而这一重任最终落到了易杨头上。易杨倒也不推辞,尽心尽力地忙活了两周,反复和婚庆那边商讨和确认了细节,以求这一场中式婚礼能尽善尽美。
酒店是樊逸舟给联系的,包场,就他们四个加一个婚庆团队。虽然萧冉被送去了奶奶家略有些遗憾,但在一早,萧牧扛了只木雕的大雁去求婚时,程衍仍因这一惊喜而感动得不知所措。
“没请什么人……我就想让你知道……”
后面的话,因为缠绵的吻而没有继续,但萧牧知道,程衍明白他想说什么。
尽管场景布置得古色古香,但穿过大堂时,这寥寥几人仍旧就像是走错了片场的剧组。可在他人眼中再不合时宜,再不伦不类,只要彼此心有灵犀,便都成了顺其自然的脉脉温情。
没有排练,没有预演,然而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
琴音相伴之下,易杨作为赞礼,引导着二人在铜盆洗手后,到矮几前对坐,共牢而食。案上用小碟盛着腊肉、猪肉、鱼以及五谷和三种酱。二人按着顺序将碟子里的食物各吃了一筷子以后,易杨便宣告共牢礼成。
接着,是合卺礼。双方持酒爵净口两次,第三次才共同饮下这酒。
易杨待他们将酒爵放回桌上,这才宣告礼成:“礼记云,‘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自此,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台下只樊逸舟一个,好在这场婚礼不需要掌声,也无所谓祝福。这段感情本就不哗众取宠,它悄无声息地道来,随后细水长流。
完成了使命的易杨笑看着二人,而二人也笑看着彼此。
“这……我撰不来古文,只能道一声恭喜。”樊逸舟扶了把因为宽衣大袖而下台有些不便的易杨,扭头对仍旧沉浸在喜悦中的二人道。
萧牧和程衍这才红了脸,牵着手一同下了台,推掉了樊逸舟送来的红包。
“这次多亏你帮忙,哪里还好要的!我们订了桌菜,就隔一条街……”
萧牧感激地拉着樊逸舟说着,一抬头却愣住了。
余下三人顺着他目光看去,就见了不知何时便站在礼堂外的西装革履的谢锦天。
“谢医生说之前打你手机没打通。”在仪式开始前接了电话的程衍最先反应过来,扭头却从萧牧惊讶的表情中发现,谢锦天显然不在萧牧的邀请之列。
不速之客。
谢锦天顶着这头衔坦然地将红包递了过去:“师兄,也太见外了!大喜之日也不通知一声?”
萧牧与程衍面面相觑,脸上都是难掩的尴尬。
易杨和樊逸舟对于谢锦天的道来也十分意外,谢锦天要知道程衍的电话只需要翻阅一下个案档案,但他是怎么知道这场婚礼的主角是谁的?
萧牧和程衍自然拉不下脸来拒绝,于是本来准备好的喜宴分明有着间隔的距离,却仿佛摩肩接踵般令人不适。
席间,只萧牧和樊逸舟打圆场地偶尔交谈几句,谢锦天的目光则始终紧咬着易杨不放。
终于,借着易杨出去透气的机会,谢锦天将他逮了个正着。
“我有朋友在这酒店里做。”谢锦天将走廊里的窗户开了条缝,那严寒的冷意瞬间便灌了进来,“那天凑巧说起。”
然而对谢锦天了解得透彻的易杨却并不觉得那是个巧合,因此而不发一言。
“为什么要骗我?”
果不其然,是来兴师问罪的。那话语中的不满与不甘,压得那点微乎其微的关心无法显露半分。
易杨想说,他并没有欺骗什么,只是懒得澄清。他想说谢锦天何必为赌一口气,寻人不痛快?想说年关将近,谢锦天不琢磨如何趁此机会和夏家修复关系,倒来探究他和樊逸舟婚讯的真假究竟有何意义。
然而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
这样透着倦怠的沉默,令本就心怀不满的谢锦天更为恼火,他就好像被耍弄的猴儿,终于解了镣铐,却发现那耍猴人根本不在乎他这一番费尽心力的挣扎。
好在,他是有备而来的。
“我上次找你,是想说过年一起去昆明的。”谢锦天掏出手机展示给易杨看,“我票都买好了,你就当是陪我最后的单身狂欢吧?”
易杨完全没料到谢锦天会在这时候提这样的要求。
谢锦天梳得一丝不苟的油头和烫得笔挺的西装,使他看上去精神而体面,就像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对感情的倾轧势在必得。
“你还记得《山海经》里的贯胸国吗?”
谢锦天被易杨问得很有些莫名其妙,收回手等着他的下文。
“传说贯胸国人,胸口都有一个贯穿腹背的洞,平日里穿戴齐整根本看不出异样。但到了战场上,因为找不到贯胸国人的心,对手常常会错失一招毙命的良机,落得一败涂地。”
就像你怎样去和一个无心的人计较感情的得失?你想寻他的真心,而他却只骄傲于他的无往不胜。